“哦……那你继续。”
“嗯,”谢思清强自镇定道,“我脑子动了手术之后有些记不清……那个叫邵羽的影帝……我是不是认识他……?”
“……不认识吧?”尧舜禹的妹妹回答,“你们两个是同一所中学的……我问过你,你说你和他并没说过话的。”
“……哦。”
谢思清又仔细地看照片。
两个人看起来挺相熟的,并不像一面之缘的合影,因为,合影地点就是在尧舜禹的家。
“……”他又去仔细地翻看了相册,没在里面任何一张照片之中发现邵羽的影子。但是,有些空的地方明显原先有着照片,只是后来被抽走了。
会是其他的合影吗……?扔掉了那些,却忘记了书里还有一张?
谢思清没再收拾。
他脑袋发晕地回到了家。
不管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这也太巧了吧……自己重生到的这具身体,在上一辈子是认识邵羽的?
不过,他想不明白的并不是这个。他想不明白的是,邵羽为何要隐瞒它。
那个人,到底在多少事情上撒谎?
难道又和自己的死有关系吗?可是……这两件事之间有些什么关系在?
谢思清只觉得,越来越不认识那个人了。
一回到家,钟扬就发现了谢思清的不太对劲。
“怎么了?”钟扬问。
谢思清摇了摇头:“最近电影宣传,我有一些累了。”
“我让陈正直少安排一点?”
“不用。”谢思清勉强打起了精神,“还是电影比较要紧,我没什么事的,这一点累不算什么。”
钟扬还是看着谢思清。
谢思清知道他有些担心,因为过去自己没喊过累,不管是在什么条件之下。现在强度并不如前几月,反而是感到身体很疲乏,怎么看都有一些不正常。
于是,为了能让对方安心,谢思清又补了一句:“大概因为我本身不太喜欢参与宣传吧。”
“……嗯。”顿了一顿,钟扬又说:“可是我倒觉得……你并不是累了。”
“啊?”
钟扬继续说道:“看上去像心不在焉,似乎总是在想事情,而且心情非常不好。”
“……”谢思清惊讶于对方的敏锐。好像任何一个表情都不能瞒过他。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钟扬又问。
“有一点事。”谢思清凑上去吻了钟扬一下,“过几天再告诉你吧,我们现在先忙电影,别把精力放在别处……其他的事过一阵子也一样的。”
“你觉得合适时告诉我就好了。”
钟扬明白,又和那个秘密有关。
“……嗯。”
——就算心里再挂念着这件事情,电影的事该做的也必须要做。
很快,《星球杀机》点映正式开始。
陈正直同样选择在大学点映。
而且因为资金充足,点映场次着实不少。
而且这回,陈正直还弄了一个机器,每场点映都会带着这机器去。
如果有人站在机器摄像头前,按下按钮,机器就会主动拍摄一段录像,然后将站在机器前的人面孔与戏中某个演员的身子合成到一起安插在一段剧情中,好像这人穿越进了电影里面一样。播放完毕之后,机器会让参与的人选择分享到哪一个社交网络——微博、微信、还有人人网,或者发送到哪一个邮箱地址。剧情有好几段可供选择——在太空的,还有在星球上的。其实这就是一个很粗糙的电影后期制作,但是由于不少观众都对电影后期很感兴趣,即使粗糙仍然吸引到了不少的人。而且,那些段的剧情还能当预告用,除了被硬贴上去的面孔,其他部分技术全都非常精致。
在这些点映中,谢思清带着钟扬和顾菲参与了其中几场。
总体来说这些活动还算顺利,只有某个学生问了一个有关顾菲前男友婚讯的问题后,顾菲回答之前翻了一个白眼,这个表情被在场的人给捕捉到了,引起一点零零星星的有关当年他们分手真相的讨论。
至于谢思清,钟扬陪着他,他就没有事。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有钟扬在就会安心,无论前方路是怎样,这种感觉上一辈子从未有过。
……
——然后,就在电影公映一周之前,又发生了一件大的事情。
早上谢思清和尧舜禹的家人通电话。
过去,他是很怕与他们打交道的,因为尧舜禹的家人肯定最了解尧舜禹的生活,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暴露,到时只能推说脑部手术导致记忆有点模糊之类的话,次数多了总归是怪,为此谢思清还去医院复诊了n次。
而且,除了记忆,还有性格,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尧舜禹在家人面前是什么样。虽然他从小葡萄的口中可以了解一点尧舜禹为人处世的风格,可小葡萄毕竟只是同事而已,很难看到尧舜禹在家里的那一面,在公司和在家里完全就像是两个人的也有很多。
不过,现在谢思清倒是自然了很多。
尧舜禹的家人早就已经习惯他有事想不起。
至于性格,他也越来越做回他自己了。他现在是有名气的导演,性格发生一些变化最是正常不过,这点尧舜禹的家人并没感到有何奇怪。
“老哥,”尧舜禹的妹妹说,“你看新闻了吗?!”
“……你指的是哪一条?”
“冯医生自杀了……!”
“……什么?!”谢思清完全不能够相信。
冯医生,就是当时在尧舜禹晕倒后开刀的医生。
他是一家大学附属医院院长,同时也是全国脑外科最有名的学者以及医生,发表了很多有影响力的论文。
虽然这么说,谢思清对他的水平,倒有些怀疑。
因为尧舜禹明明就死了,自己穿过来代他活下来,而这个人……居然整个过程中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边,尧舜禹的妹妹又重复了一次:“冯医生自杀了!”
“怎么会?”谢思清说,“他的人生正是春风得意……不是说有希望获诺奖吗?”
“我骗你干什么!你自己上网看!”
“我不是说你在骗我……”谢思清道,“只是难以相信罢了……”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对方继续说道,“遗书也很奇怪!根本就看不懂!现在网上大家都在讨论这事……!”
“……我去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谢思清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他去查了新闻。
果然是个轰动新闻。
即使在这之前大多上网的人完全不知道他,看到他的成就之后也禁不住替他、还有替科学界感到惋惜。
谢思清也看到了尧舜禹的妹妹提到的遗书。
那的确是封奇怪的遗书。
只有一句话:我进入了神的领域……从三年前开始……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思清觉得这与自己有关系。
那个手术,在三年前。
邵羽认识尧舜禹……邵羽杀了自己,自己换到了尧舜禹躯壳之中……冯医生自杀了,称他三年之前进入神的领域。
谢思清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想法让他身体微微发抖。
不可能的……一定是他又脑补了。
谢思清握紧了手机,走到书房找到钟扬:“……钟扬。”
钟扬抬头看了一看,然后似乎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没事。”谢思清强迫自己笑了笑,“我去出租屋继续收拾了。”
“那个不急。”钟扬站起身来,“你脸色很不好。”
谢思清摇摇头:“我得过去一趟。”
“那么我陪着你。”
“……别。”
“可是你——”
“钟扬,”谢思清声音像带着乞求,“求你了……不要去。”
谢思清觉得,这绝对不是个摊牌的好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和钟扬说这事,他自己都感到非常地不合适。
钟扬盯着谢思清看了很久,然后才叹了一口气:“那么我送你去。”
“……嗯。”
选择到尧舜禹租来的房间里,并不是因为他想找什么,而是他怕自己会突然崩溃掉,不想让钟扬看见那一切。
到了之后,钟扬问他:“我在外面等你?”
“可能需要很久……”谢思清看着他,“你先回去好吗?办完后我叫你。”
“……好。”
“那么我进去了。”
“……尧舜禹。”钟扬突然叫了谢思清声。
“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还有我在这里。”
“……我知道了。”谢思清点点头,“我没事的。”
“我……”钟扬又不甘心地问,“我真的不能与你分担吗?”
“能啊。”谢思清笑了笑,“只是事情变化有一点突然……让你分担之前我有事要确认。”
“……”
“那么,回见。”
进了那个小房间后,谢思清先泡了杯茶。
他想平稳一下他的心情。
然后,他给自己过去那个私人医生打了一个电话。
确认了一些事后,谢思清拨了邵羽的号码。
他的手指依然发颤。因为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按错。
“……喂?”电话那边,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邵羽。”谢思清让自己不要立刻发疯,“我,尧舜禹。”
“哦,尧导。”邵羽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还是那冷淡的口气,是与不熟悉的人交谈时疏离的口气。
——见鬼的疏离。
“我问事要问你。”
“嗯?”
“你……”
谢思清想,反正迟早都要问的,也不需要拐弯抹角,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我要问你……三年之前,谢思清失踪那一天,你对他做了些什么?”
“……”
“你对他做了些什么!”
他的感受再也难以压抑,胸中有很强烈的情绪喷涌而出。
“……”
“你现在立刻告诉我!”
他真的没办法再忍了。
那边,邵羽沉默了很长的时间,然后才轻轻地说了一句,“终于还是被你发现了么?”
“……”
“谢导……对不起。”
谢思清眼前黑了下。
他并没有听错。
邵羽说了“谢导”。
谢思清手指还是发着抖:“你把一切都告诉我。”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真相吗。”
“你要听你亲口讲出一切,我要实话,不是一次次的谎言欺骗。”
“……嗯。”邵羽声音不再冷淡疏离,而是谢思清熟悉的语气,“尧舜禹……我认识。”
“嗯。”
“我想你应该知道吧……尧舜禹自杀过多次。”
“……对。”这个谢思清很早就知道。进入小提子公司第一天,发现尧舜禹居然是那种片的导演时,小葡萄就曾对自己说,“尧导,你动了个手术,部分失忆了吗?你电影学院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喝多了酒发疯,跳进江里自杀,咱们老板救下你的,并且还给你这个工作做……”
“他……”谢思清喉咙很艰涩地问,“为什么要自杀?”
“无望的事业、无望的爱情、无望的人际、无望的一切。用他的话,他从没有做过一件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每一天都像在受刑,但他无法改变什么,他很确定这种痛苦将会持续到他死去。”
顿了一顿,邵羽又说:“不过,不知道他幸是不幸,每次都被别人救了。”
“……”
“他还是想解脱。”邵羽说到这里犹豫很久,“后来……是你的病。”
“……”果然。刚才唬了一下以前那个家庭医生,所以谢思清他已经知道了很多的情况。
“当时你的生命还剩三月不到。我是绝不会让你那样死的。尧舜禹对说我……他把身体给你。”
“……什么?”
“他说……只要想到我爱着他,即使只是爱他一具躯壳,里面完全就不是他,他也觉得是他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而且……他唯一牵挂的,就是他的家人,父母还有妹妹,如果有人能代替他,他会觉得没有那么愧疚。——他说这是他的遗愿,是他能想到的最好一个结局。”
“你就同意?!”谢思清完全没办法冷静,“为什么不劝他?!”
“在你生病之前,我一直在劝他,但是都没有用,他还是不想活,就算你没有事,他也会死去的。”
“那么就看住他。”
“……我不确定。”邵羽同样是个有点悲观的人,“他从来没做过自己想做的事,他从来没有进行过什么选择,每一步都像是被逼无奈。那么,他连选择生死的权利都没有么?这难道不是他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一个人选择生还是选择死,不是他人可以评论的,因为他人不能明白那种心情。我不知道……我有资格替他选择、强迫他怎么样么?就像某种宗教一样,禁止人的自杀,这难道就是更人道的?为什么他一定要自然死去,不能就此解脱重头再来?”
“不对……”谢思清反复地说着,“不对……”
“他没有抑郁症。”邵羽继续说道,“他很清醒,知道选择死亡意味什么——告别所有熟悉的人和感情,还有旧的经历,同时拒绝邂逅将来的人和感情,以及新的经历,换句话说,放弃所有希望。”
“不对……”谢思清还是喃喃道,“不对……”
“也许是吧。”邵羽那边笑了一声,“可能为了救你,我并不希望他改变主意,刚才那些话全都是为了我的自私开脱。”
“……然后呢?”谢思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