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周铭顿时尴尬不已，觉得自己如果不解释清楚，估计会被一直误会下去。于是他从死神手里抽过餐巾，将手指擦干净，正襟危坐起来，“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真相。”
“什么真相？”马尾辫也被周铭这副严肃的态度弄得心里发虚。
“这张餐桌旁还坐着第三个人。”周铭望着对方的双眼，诚恳地说道，“准确说来，第三个不是人。”
马尾辫愣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害怕，也没有惊慌地到处乱瞟，眉毛却越抬越高。“第三个人？他坐在哪里？”
“就在我旁边。”周铭指了指旁边的座位，死神正坐在那里嘎嘣嘎嘣地咬着面包条。
“啊哈。”马尾辫往死神的方向瞟了一眼，又重新望向周铭，语速很慢地说道，“所以你想告诉我，你刚才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他说的？”
“是的！”发现对方接受能力很强，周铭立刻热切地点了点头。
“你在电影院里总叫一个人闭嘴，那个人也是……嗯，第三个人？”
“没错！”发现对方真是心思敏捷，一猜就中，周铭更高兴了。
然而马尾辫依旧是很冷静的表情，咬着面包棍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道，“你不打算向我介绍他吗？”
“他说他是死神。”周铭立刻说道。
“听上去有点恐怖啊。”马尾辫却是完全没觉得恐怖的镇定模样。
“但其实他就是个吃货，又懒又没用。”周铭迅速补充道。
“你说谁没用啊？”死神立刻抗议道。服务员适时端上了汤，某吃货又马上抱着汤碗没空管他们了。
“所以……我们这张餐桌旁还坐着第三个人，他是个自称死神实际上又懒又没用的吃货？”马尾辫的眉毛越挑越高。
“嗯，是可以这样概括没错。”周铭心虚地瞧着死神，觉得自己说对方没用是有点过分，“其实这间餐厅也是他推荐给我的。”
“哦哦。”马尾辫恍然大悟，“他的品味不错嘛～我喜欢。”
忙着喝汤的死神只能对马尾辫竖起大拇指。
“我猜他很喜欢你。”周铭向马尾辫翻译道，“吃货和吃货之间的惺惺相惜，你懂得。”
“嗯哼。”马尾辫看上去并没有得到称赞的兴奋感，而是盯着周铭，“你从什么时候能够看见他的？”
“几天前。”周铭激动地说道。这几天他都没法把死神的存在告诉给别人，可是把他给憋坏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可以理解的人，就恨不得将所有的事都倒出来。“我去打工，路上出了车祸，我被车撞了一下，然后就能看到他了。”
“头着地？”
“头着地。”
“只有你能看见他，别人不能？”
“不能。”
“没办法通过任何仪式或者道具……比如镀银的镜子什么的看见他？”
“你当他是吸血鬼吗？”周铭笑了起来，“活人没办法的，只有死人才能看见他。”
“死、死人？”马尾辫迟疑了一阵，“死人怎么看？”
“他们有灵魂。”周铭兴奋地解释道，“我看见他从尸体中把人的灵魂拽了出来，我们可以跟死者的灵魂对话，然后他把那些灵魂送走。这是他的工作。”
“也只有你能看到那些灵魂？”马尾辫严肃地问道。
“是啊，怎么了？”周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对方并不是真的相信他说的。
“你应该知道，如果某种存在只有对你而言才是存在的，那么它就只是你个人的主观现实，而不是客观现实吧？”马尾辫语速飞快地问道。
“我马哲课全程睡觉所以上面那个问题我一个字都没听懂。”周铭干巴巴地回答。
“简单说来就是，他可能只是你想象出来的。”见周铭面色不善，马尾辫又迅速补充道，“除非！除非……他可以制造某种影响，让客观世界产生变化，让他的存在变得可以观测。”
“他在喝汤呢！”周铭指着死神的汤碗，那盘子南瓜汤已经去掉了一半。
“就我的观察，这餐桌上的每一盘南瓜汤都没有变化，奶油还保持着蚊香状漂浮在表面，瓜子仁也没有沉下去，没有任何一只勺子上沾有汤汁。”马尾辫的神色看上去毫不作伪，让周铭无法辩驳。
死神响亮地吸了吸勺子，眼神无辜地瞅着马尾辫。
“呃，嗯，他对我解释过。”周铭费了好大劲才把死神的解释从记忆中翻出来。“我们人类有将一切自动合理化的习惯，我们看不见他，但如果看见勺子漂浮在空中，汤自动消失，这就太恐怖了，没法让人接受。所以我们的大脑就欺骗了我们，忽略掉不寻常的现象，制造正常的印象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非常机智的解释。”马尾辫的神情像是在说她一个字都不信。“你肯定看过洛夫克拉夫特的书吧？”
“那是谁？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吗？”周铭一头雾水。
“不，他是个有超能力的人，很多非人的存在都知道他。”死神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放下了勺子。
“超能力？”周铭瞪大了眼睛，“他是个驱魔人吗？这种人真的存在？”
他记得死神说过不知道驱魔人是否真的存在来着。这家伙，不知道有几句话是可信的。
“哦，不是。”死神又继续喝着汤，“他和你一样，能够看到正常人类看不到的东西，但不像你这样容易。大部分时候他只能在睡梦中感知到超自然力量，和他的梦境混合在一起，很难分辨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他几乎一生都在探索真相，像他这样的超能力者，人类历史上并非只有一个。他在传说和历史中寻找同类，并且把这些都记了下来，还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
“哇哦，他听上去就像是个疯子。”周铭觉得背后一阵发凉。换成是他可不会把梦里的东西当真，还去进行调查什么的。
“对一般人类而言，是的。不过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人，接触到了另一个层面的真相，向世人讲述，并且被人记住。你们这个时代就是洛夫克拉夫特。”死神耸了耸肩。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大概在和你那位死神朋友聊得正起劲。”马尾辫用勺子搅着汤，一副兴致缺缺的语气。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周铭难为情地抓了抓头发。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马尾辫尝了尝汤，“这家南瓜汤做的好棒！味道非常浓郁！”
果然吃货眼中重要的只有食物吗？周铭对马尾辫这粗大的神经也是无语了。
“我只能说，如果我能听到你们在聊什么会更好。”对方叹了口气，“不过很可惜，我不能。”
“所以你相信他是存在的了？”周铭欣慰地感慨道，“我从没想过会有人能相信。”
“我相信他对你而言是存在的。”马尾辫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道，“但对我，他还是不存在。”
“你得承认她说的没错啊。”喝饱了汤的死神放下勺子，将空盘子往旁边一推，“感受不到的话，自然就是对她而言不存在了。不过她死的时候会改变主意的。”
“喂喂，你想做什么？”周铭立刻警惕道。
“我不会为了这种事把人弄死的。”死神摆了摆手，“不相信我的存在的人太多了。可他们总归会相信的。”
“我还记得你说过，死亡是由命运决定的。”周铭皱着眉头，他现在越来越觉得死神没有完全对他说实话了。
“哦，是的，但你们人类都可以杀人呢凭什么我不能？”死神哼了一声，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装香肠的大盘子，“只是这样做对我也没有好处就是了。”
怀疑地望着对方，好半天，周铭才重新转向马尾辫，“他说你只有死的时候才能见到他，别理这番鬼话。”
“放心，我可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去自杀。”马尾辫笑着说道。
“所以你的结论呢？”周铭越发想不懂对方的态度，存在还是不存在，只能有一种答案吧？可马尾辫却像是相信死神存在，而又不承认似的。
“你患有精神分裂症。”马尾辫镇定地吸了一口汤。
第26章： 想要摆脱死神的第二十六天
“那是什么意思？”周铭好好回忆了下自己看过的电影，才稍微有了点概念，“他是我分裂出来的人格？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占据我的身体，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噗——！”正在吃土豆泥的死神一口喷了出来，“我发誓，我不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占据你的身体，做些奇奇怪怪的事的。”
周铭撇了撇嘴，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哪里不对。
“你说的是人格分裂。”马尾辫郑重其事地说道，“精神分裂没有那么戏剧性，它只是会让你产生幻觉，各方面的幻觉。像是你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感受到正常人无法感受的事物，产生无法解释的情绪。简单说来，就像是你跟我们生活在不一样的现实里。”
“我有不同的解释。”死神动作麻利地将香肠切成小丁，叉了一块沾了黑椒汁送到口中吃掉，然后顺手摘掉了马尾辫的眼镜。“你瞧，现在你看见的世界也和我们不同了，你有精神分裂吗？”
“把我的眼镜还给我！”马尾辫气愤地叫道。
周铭赶紧夺过眼镜还给马尾辫，“很抱歉，那个家伙一点都不懂得尊重人。”
“哼。”死神发出了不满意的抗议声，又将酸菜和土豆泥搅拌在一起。
将眼镜戴好，马尾辫看上去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友善了，而是嘟起嘴，好像气鼓鼓的，“我还是建议你去找心理医生看一下，反正就算没问题对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你觉得我疯了？不正常？”周铭有些忧愁地问道。
“心理学和医学不一样，看心理医生不等于有病看病。更多时候心理咨询只是帮助你更好地融入这个社会。”马尾辫解释道。这时他们的鹅肝终于上来了，已经开始吃正餐的死神不由得嫉恨地瞪了周铭一眼。
“嘿，这能怪我吗？分明是上菜顺序有问题。”周铭小声抗议道。
“我不管。”死神哼哼唧唧地叉走了周铭盘子里的红酒腌梨。
“你这是做什么？”周铭望着盘子里剩下的光秃秃的一片鹅肝，有些费解。
“这是最好吃的部分。”死神咬了一口梨，又将鹅肝上煎得颜色有点深的那部分切走了，“我只要这块就好。”
所以剩下的不够好吃的就都归我了吗？周铭气愤地瞪着自己的盘子。
不过他这土鳖还没吃过鹅肝呢，也没什么能力分辨好坏。
“我听说鹅肝配红酒很不错，但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吃法。”马尾辫好奇地切了一块腌梨尝了尝，眼神顿时一亮，“太有创意了！我喜欢这道菜！”
“我们还是继续说心理咨询的问题吧。”周铭气哼哼地摆弄着盘子里的鹅肝，想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我相信他一定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吧？”马尾辫善解人意地问道。
“是啊，他就是一团无穷无尽的麻烦。”周铭咬牙切齿地看着死神对着另一盘鹅肝如法炮制，将最好吃的部分全部取走，剩下的推给了他。“自私，自恋，讨人嫌，一点都不懂得看场合说话，而且似乎以捉弄我为乐。”
“我只承认最后一点哦～”死神挥了挥叉子。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赶走他呢？”马尾辫推了推眼镜。
“我尝试过了！”周铭大声嚷嚷着，“我尝试过用鞋带把他系在路灯上，结果没走出几步他就传送过来了！手还被鞋带绑着呢！”
“你……什么？鞋带？”马尾辫一脸的难以置信。
死神在旁边嗤嗤地笑着。
“有什么好笑的？！”周铭恼火地拍了对方一下，才转向坐在对面的马尾辫，“如果我能摆脱他我早就把他踹出家门了！问题就在于，他总能用你无法想象的方式滚回来。”
“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看心理医生。”马尾辫公正客观地说道，“你需要一些专业帮助。”
“我不认为心理医生能够赶走我。”死神的嗤笑声越发响亮，“否则心理医生会变成人类最想成为的对象。”
“我……呃，不觉得可能有用。”周铭瞥了眼坐在身边的死神，谨慎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说到底，他只存在于你的精神世界。”马尾辫用叉子指了指死神的方向，“也许世界上真的有死神存在，也许他就坐在那里，但你需要解决的问题却是你能不能看见他，能不能听见他说话，这只和你自己有关。正常人都无法看见他，但你可以，为什么不从你自己下手呢？”
“也有道理。”周铭想了想，倒是觉得这番话打开了他的思路。之前他只想着怎么赶走死神，却没有想过也许他要解决的问题只是怎么屏蔽死神。
“你真的不想再看见我了？”死神突然不笑了，看上去有些严肃。
“我不确定。”周铭托着脑袋思考着，“虽然大部分时候你挺烦的，但有时候你也很有用……”
“你依赖他？不会吧？”马尾辫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他都做了什么？”
“他注册了一个游戏账号，在上面打装备赚钱，我还得靠他赚伙食费呢。”周铭耸了耸肩，“你大概不知道吧？他在游戏里还挺有名的，就叫做reaper，谁也不会想到reaper真的就是死神吧哈哈哈哈……”
“等下？他就是reaper？”马尾辫突然眼睛一亮。
“对啊。怎么？你知道他？”周铭怀疑地瞅着那女生，“我以为你不玩游戏。”
“我确实不玩，但我总听到张赫念叨这个名字。”马尾辫扯了扯嘴角，“如果不是确定张赫那个花心大萝卜是个百分之百的直男，我还以为他爱上reaper了。”
“这完全是个误解！”周铭连忙摆手澄清道，“张赫跟reaper有过节，说恨之入骨还差不多。”
“原来是这样。”马尾辫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又开始炯炯有神地盯着周铭，“你有没有想过其实reaper这个号一直都是你在操作的？”
“怎么可能？”周铭笑了笑，他从来不会怀疑死神是他的幻觉就是因为他知道有些事人类是办不到的。“你不懂游戏，不知道reaper是怎样一个概念。就算你跟张赫说，reaper其实不是人，而是死神，正是因为死神永远无法被战胜，所以张赫才在reaper手下屡战屡败，我保证张赫他也会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