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稀奇的同时心里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不过,看着先生已经大步走开,他也不敢停留,眼角瞥见那一对人已经抱在一起,却只能快步跟上,追随着先生进了饭厅,拿出雪白而浆洗得笔挺的餐布准备好。
周元奕洗了手过来,阿黎赶紧给他拉开椅子,看他坐下,便递了一块餐布过去。
周元奕慢条斯理地打开餐布放在大腿上,支着下巴坐了一会儿,等那只是亲热不够的家伙们过来。
阿黎看着灯影下的先生,虽然鬓角已显白色,眼角也出现细细的纹路,岁月催人老,不再是当年那个俊秀斯文的青年了,不过,先生的脊背依然笔直,身材也保养得很好,淡蓝色的短袖衬衫扎在笔直挺括的西裤里,一派历经岁月沉淀而越显光华的儒雅气质。
周元奕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两人过来,有点不耐烦了,说:“这两人!超时了啊,真是不自觉!阿黎,你去喊他们一声。”
阿黎过去的时候,正看见二少爷和他那情人还站在进门没多远处接吻,那一种难舍难分的情浓爱意,看得阿黎都代他们脸红,只好大声地咳嗽了一声。
安程赶紧推开大壮,略尴尬地说:“走吧,吃饭去!爸爸和黎叔都在等我们呢!”
大壮牵着安程的手,心满意足地跟着进了饭厅。
周元奕坐了一方,看着两人“哈”地一声笑,说:“我还以为你们有情饮水饱,不打算进来吃饭了呢!”
安程不好意思地说:“爸——”
大壮也不好意思,不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答应了岳丈大人在家要收着点呢,这……实在也是忍不住……
周元奕转移话题,说:“快去洗手!别仗着肚子里有孩子就不讲卫生!”
大壮赶紧扶着老婆去洗手,回来后坐下,略有些局促,只好盯着菜看。
铺着雪白桌布,陈列着漂亮餐具的实木餐桌上,摆着几个看不出名堂的菜肴,大壮仔细辨认,只看得出有虾有蟹,实在认不得是些什么。
周元奕既然认可了这儿婿,当着儿子的面就越发和蔼可亲,还给大壮介绍:“这是黑胡椒蟹,我们那边都时兴这么吃,你也尝尝。”说着,就夹了一个蟹到大壮的碗里。大壮受宠若惊地接了,连声道谢。
安程说:“在自己家里,别太客气,是不是,爸爸?”
周元奕笑着说:“是啊,今天光听见大壮说对不起和谢谢两句话了。”
接着,周元奕又夹了一个到儿子碗里,说:“多吃海鲜,补钙。再吃点蔬菜,补充叶酸。食补比什么都好。”
大壮尝了尝,味道实在是怪。好吧,这是人家h国的特色,异域风情呢,不习惯也得学着习惯。
倒是安程先说了:“黎叔,这个螃蟹不是这样做的。这是大闸蟹,河蟹呢,哪能跟我们那边的海蟹一样的做法。这个小河蟹要清蒸,用姜蒜醋汁儿蘸着吃才好吃。”
周元奕本来是叫阿黎一起吃饭的,阿黎坚决不肯,守着在周府那边的规矩,看着主人家吃完了收拾干净了之后才去厨房里另外做自己的。这会儿就站在餐桌不远处,等着主人家的吩咐,听到二少爷的话,黎叔点点头,表示记住了,下次照办。
大壮又尝了尝其他几个菜,材料都是好的,就是味道很怪,不是黑胡椒就是咖喱,还有一个什么甜辣猪蹄,不知道放了多少糖进去。本来猪蹄就油,再放那么多糖,即便是爱吃肉的大壮也不敢下第二筷,实在是太腻人了,可惜了好材料。
周元奕低声说:“安程,黎叔不太会做饭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这里材料不齐,也做不出好味道来,将就着吃吧,别啰嗦。”
话是如此说,周元奕其实也吃不下这几个菜,要品相没品相,要味道尽是怪味,叫他这讲究人光是看着就倒了胃口。
吃了几口,周元奕放下筷子,拿汤勺接了一碗汤来喝,谁知汤也是油腻腻的,放了很多番茄酱。
周元奕觉得吧,安程是有身子的人,胃口本身就不好,再天天吃这些,也确实难受,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说:“算了,阿黎你以前也没做过厨子,叫你做饭,真是难为你了。”
阿黎苦着脸,一副办了坏事怕被老师批评的表情,做了几个比较激烈的手势,周元奕温声说:“没关系的。不用专门去学,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二少爷。饭菜的话,可以让外面的馆子送来。一会儿我出去看看,找一家味道和卫生都过得去的馆子,叫他们每天送餐,先预付一万块,按月结算就好了。安程,你和大壮想吃什么,事先告诉馆子方面一声就得了。”
安程忙说:“好啊,好啊。省得每次黎叔做饭都累,今晚上这几个菜,黎叔忙了一下午呢。”
说着,为了表示嘉奖,安程拿馒头片蘸了点海鲜蟹的盘子里的酱汁,故意鼓着脸又吃了两口。
大壮迟疑着说:“周伯父,要不,以后我做饭吧。外面的菜肴油份重,偶尔吃吃还行,经常吃并不好。而且,以前都是我做饭给安程吃,他都吃惯了,觉得还行,能吃得下去。伯父,您喜欢怎么样的口味,我学着做你们那一方的饭菜也行。”
安程连忙说:“对啊,大壮做的饭菜好吃,爸爸你尝了就知道,比外面的大馆子也不差什么。”
周元奕笑了笑,从善如流地说:“那好啊,那我也跟着有口福了。不过,大壮,你不用专门照顾我的口味,安程喜欢吃的我肯定也喜欢。而且,我可能明天就走了,下次来尝你的手艺吧。”
“啊?爸爸你就要走了?”安程听了这话,马上露出不舍和不高兴的表情。
周元奕无奈地说:“那边公司里还一堆事儿,还有你哥还在家里呢,临走我打了他一顿,还关着他叫他面壁思过,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我也不能不管他。”
安程闷闷地低头,用筷子戳着盘子的螃蟹。
周元奕摸了摸儿子的头,怜爱地说:“爸爸还要来的啊,别难过。没事就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想你。打电话的话,不要用手机,用家里的座机,对肚里的孩子没辐射,知道吗?还有,生孩子的时候一定通知爸爸,爸爸保证火速赶来。”
大壮看着这温情的一幕,心里也挺感动的,不管儿子长多大,永远是父母心中的那个小孩。安程还有爸爸疼,我就什么亲人都没有了。
这小洋楼果然是观赏着比住进来舒服,安程睡着二楼上最大的卧室,还铺设着老式的红木地板,正中的大床居然是一架黄梨木的架子床,简直叫大壮疑心是不是走错到了民国剧的布景里,安程拉下他的脖子亲了一下,说:“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爸爸的收藏呢,千万小心着用,别弄坏了叫他心疼。”
大壮摇了摇那床,说:“是不太结实,好在你现在这样儿,咱们晚上也不能有啥活动,应该弄不坏。”
安程抿着嘴笑,说:“有这自觉就好。”
安程又告诉大壮,爸爸昨天就定下一套别墅,现在已经修好了,正在做内装,估计三个月后可以交房,加上敞开透气的时间,预计半年后就能搬家了。
大壮讶然地说:“干嘛要买新房子呢?这不挺好的?虽然家具旧了点。”
安程撇撇嘴,说:“你那什么眼光啊,真当这是旧家具不值钱呢?这都是古董,我爸生怕我们给他弄坏了呢。半年以后赶紧地搬出去,这小洋楼我爸还计划着改成什么文艺沙龙或者咖啡馆呢。”
大壮“哦”了一声,说:“我是没什么眼光。不过,偶尔还是有灵光一现的时候,比如……”
安程也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两人嘻嘻哈哈说了一阵,大壮说:“你爸人真好。”
安程满足地叹了口气,说:“是啊,我爸爸就是好。只是……”
安程的情绪忽然低落了下来。
大壮转身,却见安程的眼眶里似乎有泪闪烁,急得连声问:“怎么了,老婆?好好地哭什么?”
安程吸了吸鼻子,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现在自己也怀了孩子,才能体会到一点爸爸当年的艰苦辛酸。”
大壮自以为了解,文不对题地开导说:“你爸爸早早就离了婚,带着你和你哥哥两个人,真不容易。”
安程气得踹了他一脚,说:“你都不了解情况,就乱安慰人!”
大壮委屈地说:“你不给我说,我当然不了解!你和你爸两个,都是猴精猴精的,我哪里知道你们那些弯弯绕的心思!”
安程平躺在床上,抚着自己的肚子,沉默了良久,才说:“我猜,我肯定是我爸爸亲生的!”
大壮一听这话笑了,说:“你怎么还怀疑这个呢?你肯定是你爸亲生的啊。要不,能那么疼你?我看着都羡慕得……”
安程气得又斜着蹬了他一脚,说:“说话前能动动脑子吗?我说的是那意思吗?”
大壮纳闷了一阵子,恍然大悟一般地说:“哦——我知道了,你说的,原来是——你是你爸亲自生的,自己生的?原来,你爸算是你妈?”
安程翻了个白眼,说:“就是这么回事!你个笨蛋,非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才能懂吗?”
第58章
这一道神天霹雳啊,还是没能劈开大壮脑子里的混沌,他不解地问:“怎么会呢?难道你爸也认识刘大夫,也去过青莲山的温泉?也……”
安程还想蹬他一脚,实在是肚子大了不方便,只好喘着气说:“你以为我爸跟你一样呢,信那什么刘骗子!”
大壮这下子纳闷了,攒起两道黑浓的长眉,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又问:”是你自己瞎猜的吧?还是你爸告诉你的?”。
安程翻了个白眼,说:“我爸哪能告诉我?瞎猜嘛,倒也不是瞎猜,我是有根据的。”
见大壮不信,安程就一条条分析给他听:“我爸爸来的时候,看到我之后的表情,居然没多少吃惊,反而是有些了然的悲哀神色,好像他早就预料到会这样似的。还有,我小时候爸爸总是不许我跟别的男孩子一样去外面疯闹,要我和哥哥安安静静坐在家里看书,等读初中了,爸爸总是担心我的交友问题,也不许我们住校。还有……太多了,我以前没这个念头,都忽略了过去,现在回想起来,倒是一一都对上号了。”
“还有……”安程的眼中闪过一抹隐痛,鼻子也酸了一下,好容易忍住,才能接着说下去:“最关键的是,这两天,我和黎叔单独在一起,我设法问了黎叔,他虽然竭力想要避开这个问题,最后还是避不开,叫我连猜带蒙地猜出了大半的实情。我确实是爸爸生的。而且,爸爸生我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捏造出失足落水后失踪的事情瞒过当时的家人,就是安鹏妈妈那些人,和黎叔两个人躲在一处深山老林里渡过那漫长的孕期。”
大壮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说:“可是,怎么会这样呢?难道你爸和你都是天生就会生孩子的男人?”
安程脸蛋略红,说:“你孤陋寡闻了吧。我以前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老是上一个专用的论文文献网查资料,有时候能看到一些很匪夷所思的东西。有一次我就看到一篇科技文章,说有华夏之国有一个奇异的民族,男子亦能受孕,后来因为战乱,族里的人纷纷出逃,最后散乱在世界各地了。我在猜想,我们周家是不是就是其中一份子。”
大壮惊叹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你怀上这孩子,其实,不是老刘头教咱们的那个法子?”
安程嗤笑一声,说:“老刘头还挺能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就骗了你一千二百块去!能买一头猪了!大壮,你亏惨了!”
大壮咬牙切齿地说:“我找他去!叫他把吃进嘴的吐出来!”
安程鄙视地说:“拉倒吧你!那你还得绕上来回的路费,餐费,再说,你现在大小是个总经理了,擅离职守的时候万一有什么,损失就不止一千二了!”
大壮简直郁闷得想要挠墙,说:“那我就这么叫那老王八蛋骗了?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坏呢!”
安程撇嘴说:“还不是你给了人家可乘之机?我倒是觉得钱被骗了没什么,关键是他这样说,等于把产期说短了一个月,幸亏爸爸有经验,一看就知道我快八个月了,不然,我还以为只有七个月呢!”
大壮听了这话,又恨不能跳下床买火车票,回大田村揍死那满嘴谎话的老刘头去,直到安程一声喝骂:“别闹,我正想事情呢!你烦不烦啊,我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了!”
安程的思绪飘到了很多年前。
小小的安程在周府里,爸爸很忙,因为工作很多,总是早早地出门,天黑了才会回家。而“妈妈”,即安鹏的妈妈,却天天都呆在家里,虽然看着小安程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冷淡的笑意,目光却很阴郁。小安程从小就很敏感,知道这个“妈妈”不喜欢自己,也从来不往她跟前凑,经常是一个人孤独地玩着。但是,即便是这样可怜,也不能安生,因为,还有一个讨厌安程的哥哥,时常跑来找茬,安程人小却倔强不服输,往往和哥哥打起来,然后“妈妈”就来了,无一例外地指责安程不听话、天生的脾气古怪、仆佣们也在背后窃窃私语,大意就是安程是个天生的小讨厌鬼,也顺着太太的意思有意无意地给阴整小安程。那时候的小安程,就老是出状况,不是被哥哥揍了,就是被仆佣不小心摔了,只有偶尔叫黎叔看到了,会护着一把。直到有一次,小安程被来家玩的“妈妈”的外甥“不小心”撞到花园水池了,小安程不识水性,遽然落水,尽管只是家里的池子,却也惊慌得不得了,手脚并用地在水里扑腾哭叫,却被那假装来救的“妈妈”的外甥按着头猛灌了几口水池里的淤泥水,哭都哭不出来。
小安程当夜就发高烧了,旋即转为转为小儿急性肺炎,高热不退、咳嗽气促、甚至呼吸困难,被送往医院急救,在那个时候小儿肺炎是会要命的,因为病势汹汹,医生下过两次病危通知书。
真的很凶险,幸亏有爸爸。最危险的那几天,都是爸爸不眠不休地陪着意识飘忽的安程。
安程一直昏昏沉沉地记不得当时得情景了,只是有一次,他感觉脸上都有雨点溅落,还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病房里怎么下雨了,睁开眼,才看到爸爸一脸胡茬,眼睛通红。
看见儿子睁眼,爸爸的眼泪又刷地留了出来,紧紧地握着小安程的手,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爸爸不应该光顾着工作,就不管你了。儿子,你快好起来,你要是死了,爸爸会活不下去的……”
后来,小安程渐渐地好了,却变得十分黏人,总是缠着爸爸,哪怕爸爸去上厕所,他在输液,他也一定要拔了针头跟着爸爸去。爸爸无奈极了,只好走哪里带着安程去哪里,连上班都带着。于是,哥哥安鹏不干了,在家里吵吵闹闹地,说爸爸偏心,“妈妈”也沉着脸不高兴。可是,这一次,爸爸却不肯再顾忌什么家庭的平衡了,直截了当地说:“你们说偏心就偏心吧,无所谓。安程没有妈妈,我就偏心他一点又怎么样。”
晚上,小安程要和爸爸睡,他抱着爸爸的脖子,将小脸依偎在爸爸的脸上,小声地问:“爸爸,为什么哥哥有妈妈,我没有妈妈?”
爸爸当时的表情安程现在都记得。
愁苦、悲伤、还有无处发泄的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