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何止是不好相与啊,那个孩子看上去不声不响的,其实做着吓人的事儿呢!”女人轻咳了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我那天啊,正好撞上她回家,一看就是翘课了,两三点就回家了。这还是小事,关键是她身后跟着好几个男的呢!头发染的花花绿绿的,就那种大街上乱晃的小年轻,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她就领着那种人进了家门,还亲亲密密,勾肩搭背的……啧啧啧,现在的小姑娘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人群就一下子哗然了。
“这可是大事儿啊,带着男人回家呢,还好几个?”
“大姐,你没看错吧?那还是个孩子呢,真的就这么大胆?”
“啧啧,真是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闺女啊!她妈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她更厉害,直接把好几个男人领回家了!”
“这要是让她爸知道了,那岂不是要打断她的腿啊?”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她们居住的这片居民区很小,每家每户的,基本上都认识,虽然因为吴家没有女主人,所以显得有些神秘,但是或多或少,街坊之间也是听说过一些传闻的。这吴家,本来就算是出格的人家的代表了,没想到他家的闺女,竟然又做出这么没羞没躁的事情,议论的声音再次变大了,只是这一次,响起的几乎是清一色的鄙薄。
“我就看那个小姑娘不怎么样,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你说咱们这小区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一户人家呢……”
风言风语,无论究竟是真是假,都是这些中年妇女们永恒的嗜好,她们如同蝗虫一样搜刮,又如同蝗虫一样散播,哪怕是陈芝麻烂谷子之类的寻常琐事,到了她们嘴里,都能变得天花乱坠,精彩绝伦,而八卦谈资的提供者,也就是第一个说出这件事的人,就会成为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每次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那个人的名字就会被勾带一次,时间久了,她的名字,很容易就会人尽皆知,就好像八卦消息的核心主角一样。
女人很高兴,这是她希望看到的局面,每一个人都议论纷纷,每一个人都惊诧莫名。这些人却诧异,却惊讶,就越是能衬托出她的厉害,衬托出她犀利的眼力,和她明察秋毫的能力,再过不了多久,随着“吴家女儿”这几个字传遍小区,她的名字,也会一样,在这些女人之间,占据一席之地。
她的得意,在她看到那个长发披肩,黑衣黑裙的女孩的瞬间戛然而止。
在她最没有想到的时候,故事的女主角,突然出现了。
女孩一如既往的苍白着脸,像是有些营养不良,一点弯都不转的径直走到女人面前,脸色冰冷,仔细看的话,却能发现里面的震惊和痛苦。
“陈阿姨,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女孩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奇迹般的盖过了周围所有人的议论声,清晰地直达耳畔。
“我……我说什么了……”女人的得意消失了,脸色不太好看,悻悻的反驳。
“我一直都很敬重您,以为以前我爸喝醉或者出事的时候,都多亏了您的帮衬,我才能好好地长到这么大。”女孩的眸子很黑,黑得像是一片深潭,就像她整个人一样,郁结着,透不出光亮来,“我一直把您看做长辈。可是为什么,您要在这样的场合,把我们家的私事拿出来议论?”
被一个才上高三的女生,在这么多邻里之间厉声质问,这让女人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当下脸色一改,扬起了下巴,尖刻的挖苦着眼前的女孩,“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们家的私事?你妈跟别的男人跑了,你爸整天喝酒打牌,喝醉了还会打人,这些事情,街坊之间,有几个人是一点儿都没听说过的?再说你那事吧,人在做天在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想让人说,最开始就别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啊,既然你自己做得出来,就别怕别人说!”
“你!”女人的狡辩强词夺理,语气却蛮横尖刻,这样的态度成功的惹得女孩气急,一步踏上去,眼眸中暗色的怒火点燃,在她惨白脸色的衬托下,一时竟凄厉如同恶鬼,嘴上的话也不客气起来,“你这个老女人,你知道个屁!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这里信口雌黄!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女人被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心生怯意,但是看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估计都是看热闹的,若是她此时畏惧一个小姑娘掉头跑了,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脸面在这小区里混了,这样一想,她就一咬牙,不管不顾的回击道:“那你就跟大家伙说来听听,这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看我是不是冤枉了你!”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说实话,那些亲亲密密,勾肩搭背之类的说法,根本就是她胡诌的,纯粹是为了吸引众人的眼球。事实上,她看到吴瑶带着好几个小青年回家没错,但是气氛根本就没有那么暧昧,反而有些凝重,不知道进屋里是去干吗。此时说下这么一番话,若是吴瑶真的说出了个二五四六来,她岂不就要惨了?
女人心里害怕,神态也有些畏缩,紧张的盯着吴瑶看个不停,生怕这小姑娘真的说出什么靠谱的解释来。
然而,幸运女神似乎是站在了她这一边。听了她的话,吴瑶反而愣住了,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了,一身的气势也渐渐消失不见,连头,都缓缓低下去了。
女人很惊讶,但是并没有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吴瑶示弱了,对她来讲,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小遥啊,你也不要怪陈阿姨。”女人凑上去一步,假惺惺的笑了笑,还拍了拍吴瑶的手臂以示安慰,“其实陈阿姨也不是那种死板的人,你的事情,阿姨是不会多说些什么的。只是吧,阿姨还是想跟你提个醒,社会上的那些小青年啊,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要小心啊,不要跟他们交往太多,小心惹来不好的事情啊……”
她说了不少,吴瑶仍然一声不吭,就那么站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渐渐地,随着女人的话语,人群也重新恢复了热闹,甚至更胜于前。故事的女主角就在眼前,而且还是一副乖乖认错,任打任骂的模样,这让一群中年大妈都兴奋起来,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有人安慰,也有人指责,更多的人,则是在热心的规劝。
“说得对,姑娘啊,你还在上高三呢,不应该让那种事情分心啊,你看你爸爸他一个人拉扯你也不容易,你这样,多让你家里人失望啊……”
“这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也文文静静的,怎么就……”
“唉,现在的孩子啊……咱们果然是年纪大了,实在是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
……
吴瑶垂头站着,脸色苍白的几欲透明,下唇被她咬得就快要渗出血来。周围是纷纷乱乱的说话声,此起彼伏的,就像是一曲凌乱的荒腔走板的黄梅戏,可笑的荒诞的让她想笑。可是嘴角却是僵硬着的,哪怕拼了命的想要上扬,都毫无反应。
这些人,都知道些什么呢?
听到了只言片语,就以为了解了所有,添油加醋,肆意歪曲,以为自己就是上帝,摆出一副施舍的怜悯的嘴脸,却不知道自己根本就丑恶的如同秃鹫,低空盘旋着追逐着一点一点的腐肉。
真是让人觉得恶心啊,这些人,这些事。
他们凭什么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呢?明明是一群恶心的让人作呕的低等生物。
就连陈阿姨,她一直以为很好很善良的陈阿姨,也不过如此,人前人后,闪电般的切换着两张面孔,还为此得意洋洋。
“吴瑶!”远远地,人群外围传来一声粗哑的叫唤。
吴瑶终于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对上了一张充血浮肿着的难看的面孔,男人脸色铁青,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恶狠狠的盯着她。
“臭丫头,快跟我回家!”男人的语气很糟糕,神情不善。
吴瑶歪了歪头,拽着书包,顺从的离开了人群,跟着男人进了楼道。
她的脚步有些不稳,身体虚浮着,像是某种支撑着她的神秘的力量,正在缓缓消逝。她咬着牙,一步步上着台阶。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示弱,尤其,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往前走吧,只要还能走得动就行,只要还能迈得了步子就行。
然而大门关上的时候,在她开口说话之前,一个狠狠的巴掌,就打碎了她所有仅存的力气。
21.审判开始
持续不断的拳打脚踢,在身上留下了一道道青紫的痕迹,吴瑶无力的护住自己的脑袋,费力的喘息着。
这样的待遇,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吴利先喝醉了或者生气的时候,最喜欢在她的身上发泄,诸如此类的暴力相向,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只是这一次,又与平时有些不同。吴瑶很虚弱,四肢发软没有力气,神智也是模糊的,连微微挪动身子躲避拳脚都做不到,只能被动的承受着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而吴利先,也似乎比往常更加粗暴,手脚并用,完全没有顾忌,弄得吴瑶更加痛苦。
大概是在楼下,也听到了那帮大妈们的议论了吧……觉得自己丢了颜面,所以才会加倍愤怒,所以才会全盘发泄在自己不起眼的女儿身上……
吴瑶蜷缩起来,渐渐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抵上了冰凉的墙壁,那感觉很清晰很鲜明,刺得骨头缝里都微微泛起寒气。但是吴瑶却轻轻吐息,松了口气,至少减少了一半的痛楚,她放弃了逃跑的心思,因为双手双脚都已经变得僵硬了,一点都不听使唤。
就这样吧,等到男人累了,这一次就熬过去了。
就像以前那么多次一样,撑下去,也就过去了。
然而,这一次,和以往的每一次,都有所不同。
可惜,当吴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寒冷就像吐着毒信子的小蛇,一点一点的纠缠上她的四肢百骸,甚至是更深更刁钻的,向着她的内脏,她的血液,和她的灵魂钻去,一点都不留情面。眼前出现了一阵阵的重影和幻觉,身体内部的疼痛已经转化为麻木,神经好像断裂了,大脑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神智飘飞出来,悬浮在半空,静静地围观着这一场施虐。是不是,真的到时间了?是不是,这一次,我终于要死掉了?
其实,死掉挺好的,不用再听见那些可恶的诽谤,不用再面对那些丑恶的面孔,也不用再过这过街老鼠一样的生活,只是……
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就要像这样,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被这样一个丑陋的,嗜酒嗜赌的可恶的男人,活生生的打死在这个阴暗逼仄的小房子里呢?
吴瑶漂浮在半空中,这时她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地面上那个中年发福,脸庞浮肿的邋遢男人,当她站得这么高的时候,才猛地察觉到了男人的矮小和脆弱,伤害比自己弱小的人,这是懦夫永恒的乐趣,而吴利先,她的父亲,就完美的诠释了这一点。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本来应该是这个世界最亲密的两个人,可是他们却没有最亲密的关系,和最亲密的感情。
你为什么不能保护她,帮助我,听我解释,安慰我,关怀我,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呢?为什么要听那些陌生人的风言风语,为什么要对我拳打脚踢,为什么要把我当做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死物,毫不留情的任意肆虐呢?
这么多这么多的问题,曾经在她的心里和嘴边徘徊了无数遍,她一次次的想要质问,却又一次次的在拳头和巴掌中咽回肚子里。那些东西留的久了,就慢慢地腐朽了,慢慢地枯萎了,她曾经保有过得期冀和渴盼,她曾经飞蛾扑火般向往着的亲情和关怀,在此时此刻,真的着了火,冒了烟,然后就真的如同飞蛾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殆尽了,只剩下一抹丑陋的灰烬,风都不必费力吹拂,就已经悄悄地消解了。
“他没有资格伤害你的,不是吗?”眸子里最后一抹光芒消失的时候,荒芜的空洞占据了她的瞳孔,就在这时,低沉的好听的男音悄然响起,满是蛊惑的迷人和磁性。
吴瑶愣了愣,迟缓的点了点头,目光直直的落在地面上仍在大声喝骂的男人。女孩的身体已经不动弹了,胸口也不再起伏,此时若是去试探的话,大概只会感觉到一片沉寂,然而男人却对女儿的死亡毫无所觉,仍然在肆意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和愤怒。
他的确……没有资格伤害我……岂止是他,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凌逸,傅嘉骏,还有那么多那么多造谣的人……甚至,包括唐糖……
这些人,都没有资格伤害我。凭什么呢?他们做了错的事情,却可以丝毫不受责罚,而她,只是想要好好的活着,却要备受欺辱,最后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不得不离开人世呢?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没有手执双剑声如雷霆的审判天使呢?带着耀眼的白光从天而降,评判一切的善恶是非呢?人的成长是残酷的,它会撕下所有美好的面目,只留下血淋淋的现实,就好像传说终究是虚妄,而有些事,还是只能自己去完成。
欲望和仇恨就像是一颗种子,在强烈的炽热的情感下,闪电般的催生成了意一颗参天大树。
“你想要,活过来吗?”那声音巧妙地顿了顿,娴熟的吊着人的胃口,“我可以再给你一次宝贵的机会,让你达成所愿。”
“我,很想……”女孩的声音透着空洞,神情茫然,但是渐渐地,却带上了一抹锋锐的戾气,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细微的变化,就像是一把剑,缓缓地,缓缓地冲出了剑鞘。
空气中好像荡漾着某种甜腻的腥气,看不见的男人做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愉悦的笑出了声,“这样的时刻,实在是太美好了,总是让我欲罢不能……”
“那么,时间宝贵,我们就开始吧~”
血液的腥气猛地蹿升,气体分子四散着,占据了狭小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浓郁的让人几欲窒息。
女孩的脸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她脸色苍白,眉眼却显得更加动人,凄厉得犹如艳鬼,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一身漆黑的衣裙,几乎要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黑色的长刀握在手里,贴合的犹如与生俱来一般。
血液的味道,其实很好闻啊,就像是最美最美的花,结出的最甜最甜的果子,那气味太浓郁的,刺激着人的每一根神经,然后带来一阵阵的无与伦比的快感。
“以前怎么没有发觉呢……?”女孩的嗓音依然清冷,在死寂的室内清晰可闻。
以前怎么没有发觉呢?人的生命是这么的脆弱,轻轻地转动一下手腕,一切就都结束了。而手中掌握着权利的感觉又是这么美好,就好像掌握住了整个世界。
那么,审判,开始吧。
从吴瑶离开警局开始,莫川就没来由的觉得心悸。很古怪的感觉,就像是预知,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心脏刺痛着,就像是……曾经被长刀狠狠贯穿的那个瞬间,那种冰凉的刺骨的感觉。
而这种难受的感觉,在派去跟踪吴瑶的警员回来汇报,说跟踪对象脱离了警方视线的时候,达到了最高峰。
脑海里零落的碎片倏忽而逝,行人穿梭而过的十字路口,狭小的阴暗的房间,黑亮的遍染着鲜血的黑色长刀,还有吴瑶,眼神空洞的,遍身伤痕的吴瑶……
“苏瑾……苏瑾……”莫川刚一开口,就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跌倒,只来得及死死地拉住白苏瑾的手臂。
心脏的抽搐越来越剧烈,就好像上面开了个口子似的,一阵阵的往里灌凉风,难道是之前在白平镇受的那一刀的后遗症?可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好像并没有真的受伤啊……真是奇怪,该不会是不知不觉中,得了心脏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