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膳食(青阳)——林氏千寻

作者:林氏千寻  录入:12-01

那一日,我提前下了课,便兴高采烈地跑去找青阳玩儿。不想推门进去,发现青阳竟在专心致志地看一本书。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背后,“嗷”地叫出声来,吓得青阳一个激灵,手中书册掉落在地,一张脸已经被唬得发白。

我见他面色有异,捡起书册看了看,竟是一本前人留下的兵书手抄本。

“你竟识字?”我讶异地问他。

他点了点头,老实道:“进宫之前识得一些。”

“这书是哪儿来的?”

“跟别人借的。”他答得很含糊,看了看我的脸色,紧接着道,“殿下若是不允,我以后便不看了。”

我对兵书不感兴趣,也没追究他是跟谁借的,便将书抛还给他,笑道:“我有什么不允的,你能认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惊讶地抬头看我,莫名所以。

我又问他:“你读过哪些书,说来听听。”

于是青阳一边回忆一边说了几个书名,我惊诧地发现,这家伙读过的书,竟比我这个太子还要多。

不过仔细想想,他比我年长两岁,我读的书没他多,似乎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于是我兴奋地攥了他的手道:“太好了,往后老师若是布置了什么刁难人的作业,我便找你帮我做罢。”

青阳看着我,哑口无言。

总的来说,青阳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至少对于我的要求,他都是有求必应的。

比如我让他代我写作业这件事,虽然他觉得这样做不太应该,但只要我多磨他几次,他也就答应了,而不会像那些宫女内侍一般,跪在地上说殿下这个不可、那个不可的。

然而待看到青阳写出的作业,我才发现,青阳的字写得十分大气,笔锋间隐约透出一丝阳刚肃杀之意。

我以前听我的启蒙老师说,字由心生,观一个人的字,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心境与志向。

但我总觉得这句话放在青阳身上并不合适,青阳这家伙虽然五官长得还算端正,沉默的时候也显得比较内敛稳重,但只要一开口,遮掩不去的乡间口音总会让他的整体气质大打折扣。这样的乡土气息让他很难和他的一手好字挂上钩。

因为青阳的字写得比我超出太多,保险起见,我又花了些时间,将他的那份作业重新誊抄了一遍,这才将作业交到老师手里。

我心里面洋洋得意,心想这回老师该对我刮目相看了吧。

不料老师盯着我的作业看来半晌,捻了捻胡须,又抬头看了看我,笑道:“太子殿下这幕后军师找得不错。”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师是在嘲讽我,于是大声辩解道:“哪有军师,这明明是我自己写的。”

老师没有与我争论,只是笑着道:“殿下不必藏私,若是得了什么人才,大可将他带来,臣倒是想见上一见。”

我总觉得老师是在讹我,但不知为什么,当老师称赞青阳是个“人才”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我甚至想,若是青阳能得到老师的赏识,今后便让他陪着我去上课,岂不更好?

于是这天下了课回去,我便兴冲冲找到青阳,对他道:“明天跟我去见我的老师吧?”

青阳吓了一跳:“这是为何?”

于是我将课堂上的变故说了一番。

青阳踌躇了片刻,问道:“殿下的老师是哪一位?”

我告诉他:“老师姓柯,名嘉懿,仔细算来应是三代老臣了。先帝在位之时,他最高做到了宰相,后来先帝驾崩,老师十分悲痛,便欲辞官回乡,父皇多次挽留,他才答应继续留在朝廷效力。又因他年老体衰,父皇便给了他太子太傅的闲职。”

其实这些话,是以前父皇为引见老师之前,特地嘱咐给我听的,意在让我尊重老师,不得顽劣造次。如今我复述给青阳听,倒也说得头头是道。

青阳听了,脸上果然流露出敬重仰慕的神色,说道:“既然柯太傅想见我,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他顿了顿,似乎面有难色。

我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毕竟只是区区一个卑贱奴仆,贸然跟着殿下去课堂见太傅,恐怕不合礼数,皇后娘娘若是知晓……”

“这个你便放心罢,”我拍着他的肩膀道,“母后心疼我,最多也就训斥两句,没什么要紧。”

不过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母后虽极少对我疾言厉色,但每当我犯错,她都是拿下人开刀。若是因此害得青阳被母后责罚,倒是太对不住青阳。

这般想着,我心生一计,当日见着母后时,便对母后道:“最近不知何故,总觉着肚子饿,上课的时候更是饿得厉害。”

母后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一番,自言自语道:“该不是最近长身子的缘故吧?”

我扑在她膝上,央求道:“母后,并非我贪吃,但肚子饿起来,便无心听讲,实在不是我的过错。”

母后思忖片刻,对我道:“日后去太傅那里上课,指个小太监带着食盒跟着去罢。”

我先是一阵欣喜,随即又皱眉问道:“这食盒里的吃食,是否也应先让那个试菜的尝过才行?”

母后怔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我接着道:“又要带小太监,又要带试菜的,阵仗太大,恐老师见了不喜,不如就让那个试菜的帮我拎食盒罢。”

我故意在称谓上表现出对青阳的生疏与不屑,果然消除了母后的疑虑,她经不住我再三央求,便点头允了我。

第3章

自从青阳跟随我一起去见了老师之后,我的学习任务明显轻松了许多。

老师似乎并不介意青阳的奴仆身份,与他一见如故,再见倾心……不,我是说,老师看起来对青阳十分看重,第一次见面就考了他许多问题,青阳都对答如流。

刚开始我还能勉强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到了后来,考题范围的涉及面越来越广,也越来越艰深,我渐渐地根本无法听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了。

到了最后,整堂课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而我,只能无聊地抱着我的食盒在一旁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青阳轻轻戳了戳我,提醒道:“殿下,下课了。”

我睁开惺忪睡眼,抬头环视了一下周围,哪里还有老师的影子。

我问他:“老师呢?”

“柯太傅见殿下睡得沉,便没有叫醒殿下。”

我心里一诧,老师这是突然转性了么,要在以前,如果我敢在课堂上打瞌睡,老师就算不责罚我,也要当面训斥几句的,今天居然这么轻松就放过我了?

我一边疑惑着,一边跟了青阳回去,好奇问道:“课上老师问了你些什么,我都听不太懂。”

于是青阳十分耐心地解释给我听,其中不乏治军之道与治国理念。

我没有想到青阳一介奴仆竟然懂得如此艰深的道理,不由对他刮目相看:“青阳,你懂得真多。”

青阳谦虚道:“只是以前多看了一些书罢了。”

“你父母也识字么?”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父母都是乡间草民,不识几个字。我是偷偷跑去乡里私塾,跟着私塾老师学的知识。”

青阳说这话时,虽然语气很平淡,但神情却有些抑郁。

我想他可能是思念起了自己的父母,但像他这种被卖入宫来的低等奴仆,此生恐怕很难再回到父母身边了。

于是我小小地同情了他一下,安慰道:“你若是想念自己的父母,就想想我的情况吧。我虽然与父母住得不远,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得见。

“尤其是我父皇,除了上次我中毒……不,是你中毒的时候,他亲自来探望过我,同我说了几句话,其余时间,我要么见不着他,要么便是同其他兄弟几个一起被召见,远远的问几句,便又散了……”

青阳没等我说完,便扭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殿下,您这样……于礼不合。”

“怎的?”

他指了指我搁在他肩膀上的胳膊。

老实说我这个动作做得并不自然,青阳比我高出半个头,我与其说是搭着他的肩膀,不如说是硬挂在他肩膀上,有些别扭可笑。

更何况,青阳说的是,以我的身份,对一个奴仆做出这样的动作,于礼不合,若是被东宫里的宫女内侍们看见了,少不得又要一番下跪劝谏,更不要说是被父皇母后瞧见了。

但我这不是为了安慰青阳么,听说亲密的姿势能拉近彼此的距离,以前我见宫里的内侍们就经常这么干。我以为自己依样学样挺不赖的,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就被青阳嫌弃了。

正当我收回胳膊时,只见一名内侍匆匆忙忙跑过来道:“太子殿下,可找着您了。”

我问:“找我何事?”

“刚才齐公公传来圣上口谕,请殿下下了课便往御书房去一趟。”

父皇怎么突然想起要召见我了?我满腹憋屈地看了青阳一眼,我正拿自己做反面例子安慰他呢,结果父皇就召见我了——事实上我根本不愿意见到父皇,因为他每次想起来见我,通常都没什么好事。

我让青阳提着我的食盒先回去,然后整了整衣冠,跟着那个内侍去了御书房。

此时御书房外已经有两个兄弟候在了那里,他们一个是张贤妃的儿子晟,另一个是赵德妃的儿子轩。他们两个年纪都比我大,但碍于身份,不得不向我行见面礼。

过了一会,父皇便召我们进屋去了。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面上都有些诧异。

父皇的儿子有很多,但除了我们三个,以及被迁去了封地的晋王焱,其他那些儿子的母亲品级都不太高,所以我略想了想,猜测父皇只召见我们三人,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只与我们三个有关。

进了御书房,我和两位兄长依次给父皇行了礼,却发现父皇正忙着批阅奏折,根本无暇看我们一眼。

此时父皇身边的齐公公笑眯眯地走过来,将三份地图发到我们手中,对我们道:“三位殿下,皇上说,这次的季考,就考这个。”

我和两位兄长面面相觑,看着手中的地图,都有些懵。

父皇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终于开了金口:“三日后,你们以书面形式将答案呈给朕。”然后就挥手让我们退下了。

我这才想起,又到了每季一考的日子了。自我们满五岁之后,父皇就为我们每人找了一位老师,进行一对一授课。每逢季末,他都会召我们去御书房,对我们的学业情况进行考核。

但以前大多是以问答形式考核,像今天这样莫名其妙的考题,还是数年来头一遭。

出了御书房之后,两位兄长似乎不愿与我多言,向我行礼告辞后,便结伴离开了。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展开地图看了看,根本摸不透父皇的用意,不由情绪低落了下来。

这样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吃过晚膳之后。

晚上临睡前,我照例去青阳的小偏房里呆了一会。

以前都是我叽叽呱呱地找青阳说话,但是这一次,我却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青阳原本在看书,见我一反常态的安静,忍不住放下书册问我:“殿下何事抑郁?”

我从怀中掏出那份地图,递给他看,并将父皇的要求一并说了,末了愁眉苦脸地道:“这次的考题一点提示都没有,只给我一张破地图,根本看不懂。”

青阳却像是被那幅地图吸引了一般,盯着它全神贯注地看了半晌,然后抬起头对我道:“这应该是几百年前衡黎国的疆域地图。”

“衡黎国?”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以前听老师讲过大曜之前的历史,那个时候整个九玄大陆分为内邦和外邦,内邦又分裂为四个小国,其中位于西面的便是衡黎国。

后来我大曜的祖皇帝带着七位大将率军征战四方,先后将四个小国收入版图,从而结束了内邦长期以来的的分裂局面,建立了大曜帝国,成就了一代英雄传奇——这是民间孩童都知道的故事。

但关于衡黎国,我知道的也就仅限于此了,没想到青阳却能仅凭一幅地图,就能辨认出这是当时衡黎国的疆域。

我心下有些不服,问道:“你如何知道这是衡黎国?”

“这是衡黎国的都城,”青阳指着其中一个标记点道,然后又指了指外围的国界线,“这是衡黎国中兴之前的版图。”

“中兴之前?”我发现青阳说的我基本上听不懂,于是只好虚心求教,“什么是中兴?”

“历史上衡黎国曾内乱过一段时间,史称四王之乱。”青阳一边解释,一边指着地图上被二度划分的一块块小版图道,“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衡黎境内的大贵族封地,这些贵族羽翼丰满之后,不甘心再向孱弱的王室俯首称臣,便在自己的封地上自立为王,意图造反。

“而当时的衡黎国,南有苎罗国虎视眈眈,北有鐾霁国肆意犯境,可谓是内忧外患,岌岌可危。就在此时,衡黎老国君驾崩,新君即位,立即大刀阔斧地施行改革,先是削弱了大贵族的势力,然后在短短几年间就逐一扫平了四王内乱;同时对外也显示出了逐渐强盛的国力,震慑了邻国,从而消除了外患,史称衡黎中兴。”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不由对青阳渊博的历史知识心服口服,末了问道:“可是父皇给我这幅地图,是想考我什么呢,难道是关于衡黎国的历史?”

“应该不会如此简单。”青阳沉思着,摇了摇头。

我顿时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对于青阳来说“如此简单”的事情,对我来说完全是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好么!

却见青阳仍陷在自己的思绪中,盯着地图喃喃自语:“难道是想让殿下分析那一次四王之乱的社会根源,亦或是衡黎中兴的成功经验?”

我听得都快风中凌乱了,我今年才八岁,又不是什么天赐神识的神童,父皇您要不要这么看得起我……

却见青阳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似乎也不太对,这样的考题意义不大。皇上既然以此为由,应当有更加深远的用意才对。”

他顿了顿,抽回神思,才察觉我脸上无法掩饰的绝望之色,于是安慰我道:“殿下莫急,既然皇上给了三天时间,不如明日课堂上,请教柯太傅如何?”

我点了点头,心里沮丧地想,这一次要想通过父皇的考核,也只能指望老师帮忙了。

第4章

第二日,我带着那张地图,携着青阳一同去请教老师。

老师看了地图,又听了青阳的推测,频频点头赞许:“你能想到这一层,已是不错。”

能想到这一层,也就是说还有没想到的地方——这潜台词我也听得出来。

青阳恭敬行了一礼:“还请柯太傅指点一二。”

老师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看着地图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道:“皇上出的这题,明里是在考各位皇子,实则,是在考我们几个皇子的老师啊。”

青阳听了,心有余悸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幸亏他昨晚上没有自作主张地揣摩圣意。

但在我心里,青阳已经很了不起了,刚才老师不是也夸他了么。

于是我对青阳安慰地笑了笑,然后问老师:“那父皇的考题,究竟是什么呢?”

老师捻须沉吟了片刻,不答反问:“你们可知道,现今皇上心中最大的隐忧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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