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周室的建立者,却仍旧保持着成汤臣子气节,固然能让他保持名声,但有道伐无道,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本就是反叛成汤,又畏惧成汤,甚至存着被天子招安的心思,这样的心态,怎么能吧西岐经营好。
本就是乱臣贼子,何必冠冕堂皇,徒增笑柄。
姬发心中郁郁,他从姬旦房里出来,就遇到崇应彪。
崇侯虎看穿了姬昌的心思,心里又是鄙视又是庆幸。但知道姬昌的心思之后,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性命之忧,崇侯虎就再没有顾忌,就如同身在崇城一样,纵情享乐。
崇应彪看到姬发,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的嘲讽道:“这不是二殿下吗,这么神色匆匆,装作没看到小侯爷我吗?”
姬发眯着眼睛,遮掩住眼里的凶光,道:“崇兄,你是真以为你是在西岐做客?”
崇应彪哈哈大笑,道:“贤王有令,我父子叔侄乃是西岐上宾,如何就不是在做客?”
崇应彪靠近姬发,在他耳边说:“你也就现在还能享受一点王子的福分,等到闻太师北伐归来,西岐就是一片焦土。你们,也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世兄,你现在求我,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帮你求情,饶你一命呢?”崇应彪哈哈大笑,见姬发两只手攥得骨节啪啪作响,也不敢羞辱太甚,大摇大摆的走了。
姬发一声不吭,直奔伯邑考的东宫。
伯邑考正在教导雷震子和白面猿猴修行,三宝在一旁旁听,也收获颇丰。
姬发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坐在石凳上不吭声。
三宝过去询问,叽叽喳喳,说了一通。
姬发心烦极了,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伯邑考笑道:“三宝,别去烦他了,他心里正憋屈着呢。”
姬发心中一动,问他:“大哥,你都知道?”
伯邑考笑了,指着他的脑袋道:“这么蠢,你真是我弟弟?其实要对付崇侯虎父子真的不难,只要让他们过线。”
“过线?”姬发沉吟,“怎么让他们过线?”
姬发虽然听不明白过线具体指什么,但大概也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伯邑考的嘴里总会冒出一些别人没听过的词。
虽然没听过,却也不妨碍理解。
白面猿猴给姬发倒了一杯茶,杯中腾起烟云。
只听伯邑考道:“他们不干些出格的事情,你让他们干不就得了。”
伯邑考笑得深沉,送姬发出门的时候,伯邑考随口说了一句,道:“对了,我听闻父亲最近很宠爱梁夫人啊。”
姬发已经明了。
太姒毕竟年老色衰,姬昌也难免爱慕美色。梁夫人是个会来事,却又很懂分寸的女人,太姒也曾夸过她。
梁夫人妖而不媚,并不流于下乘,平日里多是和姬昌舞文弄墨,举止也端庄贤淑,深得姬昌宠爱。
而在伯邑考眼里,这位梁夫人,却也是一只狐狸。一只很聪明的狐狸,有些凡心,晓得厉害。不管是出自青丘还是涂山,只要守分寸,就很难得。
姬发去拜访了这位梁夫人。
梁夫人和姬昌有一个儿子,叫姬方,妖仙血脉,不同寻常,不仅生得可爱,也十分聪慧。
之后,梁夫人把姬方送到东宫,给伯邑考教导。
见到伯邑考,梁夫人脸色就有几分变化。
伯邑考的神意已经和天地同在,哪怕他不故意显露,修行有成的人的眼中,都能看到他周身环绕的无尽道韵法意。
伯邑考的温和谦恭,让梁夫人放心把孩子给他教导。
不久之后,在一次宴饮当中,崇侯虎和崇应彪父子喝得烂醉如泥,酒后无德,强闯宫帷,冲撞女眷,对梁夫人起氵壬心,若非姬发及时赶到,梁夫人清白不保。
而崇应彪仗着一身武力,和姬发打斗时,被姬发一时失手打死,崇侯虎为子报仇不成,回到居所就一把火烧了宫殿,自焚而死。
死了兄长和侄子的崇黑虎妄图联络被打散的旧部飞虎兵,被姜子牙撞见,以道法取了他的性命,并把头颅奉上大殿。
以姬昌的智慧,怎么可能猜不透事情始末,他虽然受制于寿元,不敢再行干涉天机的术数,但凭借智慧,已经足够。
姬昌病了。
不仅是因为身体不好,心力交瘁,也是因为他看到了手下人的心思。
崇侯虎一事中,涉及到太子伯邑考,二殿下姬发,皇后太姒,还有他心爱的妾室梁夫人。
姬昌并不想追究,他深切的感受到自己老了。
不仅身体老了,心也老了,没有必要再在那个大位上挣扎了。
六月,姬昌逊位。
伯邑考登基,称象王。
第七十八章 将星
伯邑考登基为帝,称号象王。
很奇怪的称呼,按照姜子牙甚至姬昌的意思,文王之后,应当是武王。
象王,是什么寓意?
他们并不能看到伯邑考的世界,伯邑考穿上黑色冕服,十二章纹随身之时,他看到的就是“象”。
象,或者相,甚至像。
是天地万象,是众生万相,是法天象地。
万象归于一炉,天地源流一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八卦之体,是天地万象。
伯邑考是根,是源,是象。
青莲大道只是体,甚至只是一个名字,因为他生于青莲,所以以青莲为号。
他的本质,青莲大道的本质,是万象熔于一炉,天地归于一壶。
这就是“象”。
他是象王,也是万象宗师。
伯邑考和他们这么解释,说自己是万象之本,天地源流,称万象宗师,所以叫象王。
收获几枚诡异的眼神。
“陛下想必是魔怔了。”姜子牙和散宜生这么解释,“敢称万象之本,天地源流的,只有我的师尊元始圣人一类的人物才敢这么自称。”
散宜生默默嘬了一口茶,道:“陛下喜欢,就随他去吧。他是人间天子,想怎么称呼都随他,他的大王嘛。”
“也是。”姜子牙想了想,又道:“陛下是不是有隐疾?”
“呸呸呸。”散宜生连忙吐了几口唾沫,道:“瞎说什么!”
姜子牙道:“那陛下后宫怎么空悬?”
“难道……”姜子牙不敢再说了。
散宜生转过一个眼神,道:“待我试试便知。”
是夜,散宜生带着一个生得貌美英俊的子侄去求见象王。
处理完朝政,姬发在一边看的已经累得不行,但伯邑考看起来仍旧精神饱满。
散宜生的子侄为他们端茶送水。
三宝在角落里和白面猿猴嘀嘀咕咕的说:“也不知道散宜生从哪里找来的人,妖里妖气,想要抢三宝大爷的活!”
“陛下不会被他迷惑的吧。”
白面猿猴挣扎了一下,想从角落里出来。
但是自言自语的三宝显然没有注意到,把它挡得死死的。
白面猿猴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
三宝欣喜的点了点头道:“你也是这么认为吧……”
伯邑考批阅公文之后,瞧着散宜生还没离开,道:“右相,我这里正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伯邑考从桌子下抽出一张绢帛,递给散宜生。
散宜生看过之后,不由得动容,这件事情若是办成了,那是福泽千万世的好事情。
散宜生小心把绢帛收入袖囊,问道:“陛下,不知此物是什么名头?”
伯邑考道:“就叫纸吧。”
散宜生念叨了两遍,深深地笑了。
心情不错的散宜生指着自己的子侄说:“陛下觉得这小子怎么样?”
伯邑考看了一眼那个笑得羞怯的少年,他低着头,蓝袍黑发,戴着玉冠,一表人才。
伯邑考一瞬间就察觉出其中的意味,顿时觉得尴尬起来。
伯邑考穿得一身黑色,看起来神秘幽深,温和深邃的眼眸看了一眼那个少年,又看了一眼散宜生。
散宜生忽然就觉得自己多嘴了,非得打探这种事,要是陛下不高兴了怎么办。
伯邑考气度幽深,他的眼帘微垂,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被他看了一眼的少年心里更是一团乱麻。
陛下如此英明神武,他若是真的看上我的,莫非我就从了他?陛下这般天人之姿,若是看不上我,又该如何?
伯邑考的没有一处不好,高贵的得仿佛天上神仙,他的眼睛包容万物,被他瞧了一眼,少年的心里火烧火燎得,腿都开始发软。
若是陛下真的好男风,我岂不是要成了祸国殃民的罪人?
伯邑考有些无奈,没有修行过的凡人守不住心念,每一次思维运转,都会把念头吐露出来,哪怕他不刻意去窥探,都会被感应到。
伯邑考转过话头,道:“一表人才,散宜生是要为你子侄讨个差使?”
他给散宜生递了个台阶,散宜生顺势就下了,道:“确实如此,子侄之中,他也算是出类拔萃。”
这倒是事实,为了探明象王喜好,这位少年是真的文武双全。否则真的被象王看上,却是个草包,散宜生面上也不好看。
“提携后辈,也不为过。”伯邑考从黑木案后站起身来,三宝三步两步并做小跑,过来给伯邑考揉肩。
“让他在你手下做事吧,你也多教导教导他。”
散宜生应了个是,知情识趣的带着子侄退下了。
姬发蹑手蹑脚的从墙根摸着走到门口,听到身后伯邑考道:“二弟,你来把我批阅过的奏折看一遍,看完再睡,我明日考你。”
姬发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三宝捂着嘴偷笑,被伯邑考斜睨一眼,道:“三宝把阴蚀经看完,修行之人,不可不通阴蚀仙文。”
三宝顿时差点哭出来。
姬发幸灾乐祸得吹起口哨,对着伯邑考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伯邑考拢着袖子,从政事房里走出来,白面猿猴对着姬发和三宝龇牙咧嘴的做了个鬼脸,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夜空爽朗,繁星密布。
每一颗星辰都有着不同气息,这些星辰都有些自己的故事。
伯邑考看向紫微星,这是他在地上所对应的星辰。
紫气蒸腾,流光溢彩。
伯邑考的目光几乎能穿破天人界限,直达天界紫薇星宫。
突然,伯邑考看到有一颗星辰在朝紫微星缓慢移动,心中一动,忽然笑了。
这是将星。
预示着,西岐的将帅即将圆满。
将星西来,想来,是朝歌那边又出了什么岔子。
白面猿猴跟着伯邑考到了寝宫,站在寝宫的飞檐上,吞吐星辰之力。
夜色渐深,只有夏虫在声嘶力竭的尖叫,把最灿烂浓烈的生命彰显给世界。
……
朝歌。
鹿台上歌舞升平,宫女和苏婉扮作神女仙妃,陪着纣王醉生梦死。
恍如极乐,纣王是天上地下唯一的帝王,坐拥宇宙。
然而这些,已经渐渐满足不了纣王。
伯邑考登基为帝的消息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他曾经给纣王留下了阴影,人总是会潜意识的回避那些阴影。
纣王并不愿意去考虑伯邑考可能带来的威胁,但是更愿意想一想伯邑考能让他下面膨胀的脸。
纣王氵壬心越来越重。
就像吸食禁药,普通的量已经无法让他满足,他需要更多的快感。
宫中歌舞升平,日日饮宴已经不稀奇,他要玩更有趣刺激的。
纣王二十年,年终。
黄飞虎的妹妹嫁给了纣王做妃子,黄妃思念家人,正逢元旦,就请黄飞虎的夫人,自己的嫂嫂来宫中做客。
黄飞虎的夫人贾氏生得端庄秀丽,容貌姣好。
黄妃和贾氏在摘星楼俯瞰朝歌,姑嫂两人如同两朵娇花,美丽动人。
纣王从远处看到摘星楼上有人,上来是就看到这样的美景。
一个是自己的妃子,一个是臣子的夫人。
还正是姑嫂二人。
纣王感觉到某种邪念在他心底生根发芽,身体上的某个部位随之有了反应。
纣王缓缓靠近这姑嫂二人。
片刻之后,摘星楼上摔下两个人影。
纣王一件晦气得道:“孤乃天下之主,要什么没有,能看上你那是你的荣幸,装什么贞烈!”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反而觉得黄妃和贾氏太过不识抬举,坏了他的兴致。
贾氏随行带来的侍从在摘星楼下目睹了这一幕,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趁着纣王没有发觉偷偷溜回武成王王府。
“啪。”
黄飞虎生生捏碎了手中的杯盏,他站起来,走了两步,身体晃了晃,险些没倒下去。
“你再说一遍!”黄飞虎声音颤抖,整个人也在颤抖,脸上的悲怆让人心中不忍。
侍从把纣王侮辱贾氏,贾氏不从,被他推下摘星楼,黄妃与纣王扭打,同样被推下摘星楼的事情再说了一遍。
“夫人!妹妹!”
黄飞虎大恸,张口痛呼,喷出一口热血,踉跄着摔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等黄飞虎幽幽醒转的时候,他的弟弟黄飞豹、黄飞彪等,和手下周纪等人都在床榻前守候。
“大哥!”“侯爷!”
黄飞虎满目苍凉,他一字一句得说:“七世忠良,而今如此下场!”
他大笑几声,声音凄厉,他厉声叫道:“君不正,臣投外国!殷受!某与你不死不休!”
黄飞虎和贾氏伉俪情深,而黄妃,更从小就是他的心头宝。
如今世上两个他最珍视的人都死在纣王手上,留下他三个可怜的孩子,最小的黄天祥才七岁,就没了娘。
七世忠良,就落得如此下场。
此仇此恨,不报怎么罢休!
黄飞虎凭借胸中一口怒火,传令下去,点齐家将和兵马,一夕之间,就投奔西岐而去。
伯邑考有所感应,淡然一笑。
姬发问起,只听他说,“将星来了。”
第七十九章 助将
黄飞虎和一众家将投奔西岐而来,声势浩大,朝歌中人都瞧见兵马出行的烟尘滚滚。
纣王脸色一片铁青,他贵为天子,怎么能容忍臣子背叛。
别说是妻女,就是让黄飞虎去死,黄飞虎也应该为他慨然赴死,才不负臣子本分。
黄飞虎反出朝歌也就罢了,投奔的还是西岐,打着君不正,臣投外国的旗号,岂不是公然挑衅,贬斥纣王。
纣王享乐惯了,残暴惯了。宫中朝中没有人敢忤逆他,上一回苏护反商,最后还是乖乖把女儿送来。
如今黄飞虎又公然反叛,怎么让他心中不恼火。
“逆贼!”纣王推倒玉案,怒道:“不过是两个女人!要女人,孤坐拥天下,什么美人给不了他!这等逆贼!”
费仲和尤浑在一旁赔笑,道:“陛下息怒,黄飞虎不识抬举,伯邑考黄口小儿,大王莫要气坏了身子才是。”
“不行!孤咽不下这口气!”纣王怒道,“来人,取孤披挂来!孤要亲自拦下黄飞虎!”
纣王纵使昏溃,却也并非痴傻。
成汤有两人保江山,一是文能安邦闻太师,二是武能定国武成王。
这两人一个在治理朝政上天下无双,一个在领军打仗上绝无仅有。
若是走了黄飞虎,叫西岐羽翼丰满,想一想伯邑考曾经带给他的阴影,他都忍不住脑子隐隐作痛。
纣王领了朝歌守备几千兵马,追着黄飞虎去了。
君臣阵前相见,黄飞虎骑着五色神牛,纣王骑着龙马,君臣相对。
纣王一身金甲,英武恍如神人,把黄飞虎又拉回到曾经的记忆里。
纣王和黄飞虎年纪差不多大,黄家七世忠良,两个人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读书。
犹记得当年他们在院中比武,小妹在一旁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