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辰把小小姑娘抱起来，让她把湿答答的小脸埋在自己的肩上，继续轻轻的拍抚：“Sara有个好爸爸，他不会让你被人欺负的。Sara爸爸也一定很高兴，因为Sara这么懂事……”
八点半的时候程辰接到了明礼的电话，便抱着已经在他肩上睡着的小小姑娘回去。明礼从程辰手中接过明茗的时候，感觉到女儿在他颈窝里蹭了蹭，软糯地唤了声“爸爸”，和程辰对视了一眼，展开一个久违的微笑。
“刚刚明茗被吓着了，哭了一会儿。”程辰轻描淡写地解释道，立刻换来两位老人心疼的目光。明礼把女儿交给自己母亲，跟两位老人交代了几句，就坚持送程辰一段路。
在昏黄的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随着他们的步伐，规律地一会儿被拉长，一会儿被缩短。
“谢谢你。”明礼还是这么淡淡的一句，虽然他最近似乎总是对程辰说这句话，但是他实在想不出其他什么更恰当的语言了。
程辰摇摇头：“我又没做什么。叔叔阿姨怎么样了？”
明礼语气平淡地说：“是我考虑不周，之前没跟他们说过一个字。不过现在没事了。趁这个机会，我也跟他们都摊开来讲了。”
程辰看着明礼木然的脸，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一点你的不快，但是只要大家人都在，就没有什么永远解不开的疙瘩。”
明礼不发一语地自顾自走着，不一会儿就甩下了程辰一步距离。程辰凝视着明礼倔强又落寞的背影，赶上一步握住了他一只手。
“别送了，再送都要到我家了。”
“哦。”明礼继续执拗地往前走。
“明礼，我喜欢你。”程辰止住脚步硬是停了下来。
“……我知道。”明礼低声说，轻轻回握程辰的手。
两人最终在十字路口分开。明礼望着程辰的身影直到他走远到彻底看不见，这才转身往回走，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他的眼底隐隐有微光闪烁不定。
16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一切似乎正慢慢回到正轨。
明茗课程已经赶上，也恢复了往日的笑脸，每次见到明礼来接自己也还是高高兴兴甜甜腻腻的。明礼和柳茵已经开始正式分居，正准备近期去申请离婚。程辰对工作已经感到游刃有余，马上就要接手一位即将离职的老师的班级，这样的话程辰周末课程也就会全部排满了。
明茗变得十分爱粘程辰，已经学会了一放学就去办公室等程辰下课。程辰干脆让Ada老师把等明礼来接明茗的任务交给自己，周末下午放学后陪明茗一起等到最后，直到办公室门口出现明礼修长挺拔的身影，然后经常三个人一起去吃饭，有时候偷懒在外头解决，有时候回明礼家中下厨。
原本一切都挺圆满的，但是程辰就是有时候不知道明礼在想什么，态度会有点怪怪的。
比如说，刚刚吃饭的时候，明茗跟程辰细数班上最好看的小朋友——小孩子基本都是外贸协会的，第一印象决定了他们对人本质的判断，程辰随口问道：“那这些男同学里面，有没有Sara喜欢的呀？”
小小姑娘立刻一本正经地说：“才没有呢！他们都那么幼稚。”
程辰失笑：“小孩子本来就应该幼稚啊。”
“反正我不要喜欢他们。”
“嗯，Sara还小，等长大了再找喜欢的，一定要嫁一个大帅哥哦。”
“那我可以嫁给Sammy吗？”
“咳！”程辰一口水在嘴里差点喷出来，但硬是被他及时咽了下去，但马上呛咳不止。始作俑者的小小姑娘只是眨巴眨巴眼睛，还在满怀期待地等待程辰的回答。
坐在对面的明礼默默地递上一张纸巾，故意板起脸问明茗：“茗茗不要嫁给爸爸了吗？”
小小姑娘嘟着嘴委屈地说：“可是玲玲说，我们不能嫁给爸爸的！因为爸爸已经有妈妈了。”
明礼微微一笑：“也对，但是嫁给Sammy老师也不行哦。”
明茗不满地皱起小眉头：“为什么？”
“因为，Sammy老师得和一个阿姨结婚才行。茗茗足够做阿姨了吗？”
明茗被这个问题难住了，程辰却也是呆愣地盯着明礼的侧脸，胸口涌起一股憋闷。
这会儿三人正在步行街夜市散步，程辰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明礼刚才的话，想问却又不知怎么开口。看看明礼，他被女儿拉着到各个看起来有趣的店面或小摊凑热闹，偶尔颤着他要这要那的，虽然嘴上总是拒绝，但脸上一直挂着宠溺的微笑。也许，那只是明礼应付女儿的无心之语？
正烦恼着，身后有人拍了一下程辰的肩膀，程辰一回头，只见一个编着长发，穿着无袖印花伞裙的俏丽女孩站在自己身后，盈盈地对他笑着。
“小林？”程辰立刻认出这个女孩来。
“程老师，好巧啊。”女孩笑容甜，声音也是甜甜的。
“是啊，你怎么在这？晚上不用看店？”
“店有人看。今天我生日，所以我给自己放假了。”
“哦，生日快乐！难怪今天穿得这么漂亮。自己做小老板这点挺好的。”
“你别夸我，我会害羞啊——你一个人？”
“和朋友一起。你呢？”
“也和朋友一起呢。”说着女孩指了指自己在旁边小摊上淘宝的朋友。
“对了，今天你生日，这个送你做生日礼物吧。”程辰拿出口袋里的一个小工艺品，一个竹子雕的小摆件，刚才看见一个手工艺人在路边摆摊雕的，觉得挺有趣就买了一个。
女孩欣喜地接过，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便被凑过来探头探脑的同伴给打断了：“哇！帅哥送的礼物诶！丫头这是谁啊？”
“哦碰到朋友了。”
“朋友？男朋友？”
“不是啦！是教我侄女英语课的老师啦——”
“哦——不是啊——”
“诶你们真是的！程老师谢谢你的礼物，那我先走了，明天再见！”
女孩挥着手被朋友们簇拥着走远了，一路上嬉笑声不断。程辰笑着挥挥手，回身去找明礼父女，一转头便看见明礼正站在一个摊位前，牵着明茗的手，目光却看着他这边。
程辰走上前，不好意思地笑笑：“碰到朋友了。”
明礼想了想：“有点眼熟，她就是上次商场里遇见过的女孩吧？”
“对，你还记得啊。”
“我记得啊，那个女孩很喜欢你。”
“没有吧……”
程辰赧着脸，明礼淡淡一笑。
“这有什么好否认的，有女孩子喜欢你多好的事情啊。那个女孩子挺好的，我才见过她两次面，就觉得她又懂事性格又大方活泼。你可以交往试试。”
“你……什么意思？”程辰脸色都变了，瞬间阴云密布。
“我觉得你可以交往看看，你们性格应该挺合得来的。”
“你什么意思？”程辰咬着牙根又问了一次。
“我的意思就是，你应该交个女朋友了。”
程辰瞪视明礼，但对方并不看他，只是看着眼前摊位上花花绿绿的小玩意，灯光下的脸平静无波。程辰感觉肚子里有股火气蹭蹭地往上冒，直窜到胸口堵在那里熊熊燃烧。
他忍不住伸手握住明礼垂在身侧的手腕，明礼也没有挣脱，只是在明茗转身说走累了要回家的时候弯腰抱起女儿，很自然地让程辰松开了手。
往回走的时候，只有小小姑娘不停地和两人说话，程辰不时地看向明礼，希望他能对自己说些什么，但是明礼始终无视他的存在。经过程辰家小区门口时，明礼停下脚步，看向程辰，那眼神就像在问：你不回去吗？就连明茗也歪着脑袋天真地问提醒他：“Sammy，你家到了。”
程辰更感憋气，一把从明礼手中抱过明茗，大步往前走：“Sara一直让爸爸抱着，你爸爸也很累的，让Sammy送你回家吧。”
没等明茗答应，明礼追上来：“我来就好，你回家吧。”
程辰阴着一张脸：“送你们回去，我有话想跟你说。”
“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改天说吧……”
“不行，你没话说，我有。”
明礼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在程辰身边。明茗慢慢也说累了，趴在程辰肩膀上舒服地微微颠簸着，不一会儿挂着口水睡着了。
回到家，明礼带程辰去明茗的房间，把小床铺好，然后让程辰把明茗轻巧地放进柔软的床褥，盖好被子，这才关上灯和程辰退出房间。
“坐吧。”明礼让程辰在沙发上坐下，又倒了杯水递给程辰，这才在他身边坐下，“你想说什么。”
程辰看看明礼淡然的表情，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明礼也不急，靠在沙发上等他开口，眼睛一直注视着茶几上的杯子。
“今天那个女孩，我不可能跟她交往的。”
“为什么？试过才知道合不合适。”
“我已经拒绝过她了，我说……我有喜欢的人。”
“……”
“明礼，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你说过很多次了。”
“但是你还是不知道。”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是怎样一种喜欢你的心情。”
“我知道。”
“你知道的话怎么还会说出让我和别人交往的话？”
程辰眼神灼灼地盯着明礼，乌黑的眼睛里满是愤懑和委屈。明礼沉默半晌，终于叹一口气，侧过脸直视程辰。
“因为我没有办法回应。”
“什么叫没有办法回应？我喜欢你，你接受的话我们就在一起，不能接受的话就拒绝。”程辰边说边觉得自己心里万般揪痛。
“你还是找个好女孩吧，你身边朋友很多，会找到喜欢的。”
“你是不能接受男人是吗？”
“或者找个和你年龄相仿的男孩，只要是真心喜欢对方，也没什么不好的。”
“……为什么？就不能是你？”
明礼蹙起眉，犹豫了一阵子，这才缓缓开口：“你对我的喜欢……很大程度上只是对儿时偶像的憧憬，这跟爱情不一样。”
“不对！我在确定你是Allen之前就喜欢你了，而且，就算我对你带有小时候的憧憬，那又怎样？”
“那样就不是爱情，等你遇到真正爱的人的时候，你会后悔的。”
“你这些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我不会后悔。你不要考虑这些不会发生的事情，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我……我对你的喜欢，也是不一样的。”
“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一样的？”
程辰逼近明礼，死死地抓住明礼的一只手，包在自己的双手之中。明礼却低下头不去看他。
“我把你当成最信赖的朋友，我喜欢跟你以朋友的关系相处，但是这不是恋爱的感情。”
“那你明知道我对你是恋爱的感情，却为什么每次都不甩开我的手？”
程辰明显感到手中紧握的手掌颤动了一下，微微挣扎。他见明礼拧起眉不说话，更坚决地收紧十指，心中升腾起一丝期望。
“你也不希望我真的和别人交往对不对？如果我明天真的带一个女朋友到你面前，你真的会高兴吗？”
这下明礼连肩膀都开始打颤，但是他倔强地回答：“我会高兴……”
“你撒谎。”
程辰已经不想再听明礼口是心非的借口了，他苍白无力的挣扎刺痛了程辰，也刺伤了自己。他想要阻止明礼身子的颤抖，于是扳过他的肩膀，想把他锁在怀里。当程辰的手碰到明礼的肩膀的时候，他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向程辰。
明礼的表情十分复杂，眉头微微纠结着，紧紧咬着下唇像是怕自己说错什么话，眼睛里虽然没有泪水，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经泛红。和程辰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他像受了惊的鹿一样瞪大了眼睛，随后抗拒一般地瞥过脸抬手挡住程辰靠近的肩膀，他的颈侧绷出一道倔强但美丽的直线。
程辰苦笑：“我只是想要抱一下你的肩膀。”
明礼仍旧不肯回头，但手上推拒的力道慢慢松懈下来。
“但是现在我想吻你。”
不等明礼反应过来，程辰一手揽过他的肩膀，一手扳过他的下巴，把他按在沙发靠背上，迎着他惊诧的眼神狠狠地吻了上去。
明礼的嘴唇干燥微凉，和他给人的印象一样清淡素净，那薄削的感觉让程辰想用力吮吸直到它们变得红肿炙热。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的舌舔了一下明礼紧闭的牙关，然后退开一些用视线细细抚摸过明礼的脸庞。明礼的脸不自然地苍白着，双眼和嘴唇一样紧闭，眼尾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抖不止，眉心的褶皱使他的姿态带上了一种名为献祭的庄重感。
程辰苦涩地用双手捧住明礼的脸，他的手掌宽大手心干燥，指节处带有曾经练鼓磨出的硬茧。他抚过明礼的眉眼，脸颊和嘴唇，最终鼻尖抵着对方的鼻尖，声音低沉得像念远古的咒语般吐出压抑不住的感情：“让我吻你……”
再一次四唇相接，程辰轻易地突破了明礼的牙关，侵入他温热的口腔。他感到明礼的脸颊升腾起了温度，鼻息也开始变得不稳，睁开眼，只有那眉间的微褶仍然没有平复。他用心地亲吻着，舌尖绵密细致地逡巡过明礼口腔的每一寸领地，和他交换甜腻的口津，当他重重地舔过明礼的舌根时，他感到怀中的身子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放开明礼的嘴唇，程辰用力地把他揉进自己怀里，他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但是却又感觉那么飘渺不定。他把脸埋进明礼的颈侧深深地嗅着他的味道，颤声确认：“你也喜欢我，对吗？”
明礼渐渐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感受到程辰高热的体温紧紧地环绕在自己周围，他微微睁开眼，看见程辰后脑勺处短短的发茬，忍不住想伸手抚摸，却因为程辰身子的禁锢，只是环住了他的背。他无奈地深深叹一口气。
“我没办法推开你，可能，我也喜欢你。但是我不能回应你，你还年轻，你还会遇见更好的人，你会后悔……”
程辰坚定地打断他：“不，我不会。如果你拒绝我是因为明茗，是因为你还想为明茗组成新的家庭，我都还能接受。但是你是因为担心我会后悔，这我不能接受。”
明礼语气淡淡地，但是透着藏不住的脆弱解释：“你错了，我很自私，我怕你后悔是因为，我不知道那之后的自己该怎么办。因为一时轻率的决定，让自己以后陷入痛苦里，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再做第二次。”
静默的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忧伤，程辰终于读懂了明礼眉间锁着的秘密。害怕伤害，更害怕被伤害，每被伤害一次，就更恐惧未知的伤痛。经历过的人总是比一张白纸的人更胆小，只有初生的牛犊才敢肆无忌惮。
程辰突然明白，自己信誓旦旦的语言，对明礼来说，可能不比随风飘摇的烟霭可靠多少。程辰这才觉得自己年轻的无力，因为他只有笃定的感情做筹码，却只能说服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