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梓豪家的保姆一大早就给他送来了毛衣和外套,还有很多零食,看得和他一起回宿舍的周书渊羡慕不已,来到教室以后逢人便说。
其实早在醒来的时候,李嘉图就收到了妈妈的短信,问他冷不冷,要不要送衣服来。考虑到毕竟是工作日,让父母特意找借口离开工作岗位确实麻烦,李嘉图便假言拒绝了。
早读课以后,他有些昏昏欲睡。覃晓峰过来交周测试卷时看到他没有精神的样子,把外套脱下来给了他。
“你不冷吧?”李嘉图穿上他的外套时问。
覃晓峰耸肩,扯了一下自己的套头毛衣,“纯羊毛的,母爱牌。”
天气预报说这周会一直冷下去,直到月底,已经在开始筹备运动会开幕式的同学们不免开始忧虑到时候如何穿着他们定制的服装入场。
“死了死了,我那可是一件素绸的褙子,下周三可得直接冻死我。”朱薏臻抱着她的暖手袋,后悔万分道。
冯子凝问,“运动会不是十一月底开吗?当时怎么会没想到订冬天的明装?”
朱薏臻无奈道,“谁知道今年冷得那么快?去年这个时候,我还穿着短袖呢!再说,上星期也有二十七八度啊!”
“她订的是薛宝钗同款。”边上一女生解释道。
朱薏臻再次翻着白眼直摇头,“冻死我算了,比黛玉死得还早!”
要扮演林黛玉的女生听了,呵呵笑了两声。
“对了,朱,你哪里来的热水啊?”将要扮演王熙凤的女生问。
朱薏臻理所当然地说,“去英语教研组装的呀。”在旁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和了然声中,她用更加理直气壮的语气说道,“干什么?我被他当小民工一样差遣,还连杯水都讨不到吗?”说的是教英语课的邱老师。
周书渊挤着眼睛说,“我看你演凤姐得了,这伶牙俐齿的。”
说话间邱老师就从后门进来了,看他们聊得热闹,问在聊些什么有趣的事。
周书渊第一时间就告状说,“这蹄子刚才说你把她当小民工使?”
“不是吗?民工过年还能讨到过年钱呢,我什么都没有~”朱薏臻反而抢白道。
邱老师啼笑皆非,甘拜下风道,“对对对,辛苦朱大小姐终日为邱某奔波了。”
她细眉一挑,得意地朝周书渊抛了个媚眼。周书渊立即装吐的时候,她从桌子上跳下来,“哦,早读的英语听写,交齐了。”说着把作业本交给了老师。
连续两节英语课李嘉图都没听进去,大课间开始时,有同学抱怨能不能就待在教室里面不出门,但学校规定却不能违反,于是很多男生就到了走廊里,挤起墙角来。
一排人往墙角的柱子上挤,被挤出来的人再回到队伍后面继续。李嘉图一直没弄明白这项秋冬时节就会出现的游戏到底乐趣在哪里,但高一时路过,也被无缘无故抓起来往里面挤。
夏天天气炎热时,连自己的手碰到大腿都嫌难受,气温一降下来,就巴不得相互抱在一团了。
要不是李嘉图要去交周测试卷,恐怕也要被罗梓豪他们给抓到墙角里了。有好几位家住在市内的同学,他们的家长赶着课间时间给孩子们送来了保暖的衣物。李嘉图不禁忧虑晚上能不能请到假。他下楼是踩空了一级台阶,恍惚的精神一下子惊醒过来,突然头痛难当。
“怎么穿这么少啊?没带衣服来吗?”在教研组门口遇见他的老师无比惊讶地说。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嗯,没带。”心知这位老师并不认得自己,李嘉图也就没多做解释。
教研组的另一位化学老师接过了话头,对刚进门的同事说,“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样,要风度不要温度。”
“什么事?找谁?”那位刚才还关心他的老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揭开水杯的盖子,喝了一口水。
李嘉图站在门边往里头望了望,发现苏潼不在,便说,“我来交周测试卷。”说着走进办公室,把试卷放到苏潼的办公桌上。
他应该是只离开一会儿——手机还放在桌上。教师办公室里已经开起了空调的暖风,苏潼的办公桌在立式空调旁边,李嘉图站了片刻,便感觉到徐徐的暖风吹进了帽衫的颈子里。
李嘉图在原地迟疑了两秒,又把周测试卷放到了他的手机下方。才要走,放在试卷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看到来电显示是黎方的名字,怔了怔。
“嗯?你来了?”苏潼从外面回来,看到李嘉图站在自己工位旁边,顺手拿起了手机,挂断以后打开了微信,发了句语音,“待会儿打给你。”
李嘉图后悔自己没早点走,被问到有什么事,便说,“周测试卷,已经交齐了。”
“哦……”苏潼坐下来,手机随意放到一旁,打开试卷看了看。
李嘉图抿着干燥脱水的嘴唇,在他抬起头看向自己时,脱口而出道,“那老师我先回去了。”
苏潼眼中掠过了一丝惊讶,点点头,但在他走之前又叫住的他。
李嘉图转回身,疑惑地看着他。
苏潼难得地犹豫了片刻,好像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说似的。这让李嘉图心底跟着紧张起来,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事值得苏潼迟疑。
“嗯……教室里开空调了吗?”他问。
李嘉图心里失落了一下。他知道苏潼想说的并不是这个。“还没,规定十度以下才能开。”
苏潼朝旁边递了个眼风,“拿张椅子过来坐,帮我改作业吧。穿那么薄,又不能待在教室里。”
他惊诧了半晌,点头应着,从旁边挪了一张办公椅,在苏潼腾出的空位旁坐了下来。
教师的办公桌很宽大,但苏潼桌上的东西太多,他给李嘉图找作业本和红笔时,手背碰到了他的手指。
第一次他没有发觉,但李嘉图没有把手移开。后来苏潼再碰到,不禁低头看了一下,完全是下意识一般握了一下他的手,念叨道,“怎么这么凉。”
李嘉图的指尖轻轻动了动,而他没有发觉,因为他过快地收回了手。
“都冻紫了,没有衣服穿吗?”苏潼奇怪地看着他,“这衣服覃晓峰的吧?早上看到他在穿。”
他点点头,“他借我的。”
“没衣服了?”苏潼问完就起身走到了办公室的柜子旁,找出了两只一次性水杯,两只纸杯套在一起盛了大半杯热水。
李嘉图接过他递过来的热水,捧在手心里暖手,说,“我两周没回家了,上次回去没料到会冷得那么快。”
“这样……”苏潼皱起眉头,思虑良久以后说,“让你爸爸妈妈晚上给你送衣服来吧。今天才周二,有得你熬呢。”
“嗯。”他往面前的作业本上,打了一个红色的勾。
苏潼并没有在工位上做他的事情,安排好李嘉图以后,他便拿着电话到外头去了。
他并没有离开办公区,而是就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打电话。这个电话的时间很短,不到三分钟就结束了,李嘉图改好了两本作业,看到他从外面回来,完全没有办法从他过于平常的表情中推测出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寒冷天气让办公室的老师们也不得不活动起来以放松心情。化学组几乎都是女老师,从返聘教师到二十几岁的新鲜人。李嘉图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苏潼是组里最年轻的老师。
“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大学实习生呢!”工位在他旁边的那位老师捧着茶杯微笑道。
对面办公桌的老师问,“小苏是市级优毕哦?”
苏潼不好意思地含糊应了一声,“嗯。”
“不留在北上广好可惜!”那位老师惋惜得如同身受。
劳英在苏潼身后郑重其事叫了一声,“小苏!”
“诶。”苏潼连忙转过了椅子。
老太太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无比严肃地说,“去大城市发展,不然到山东、江苏那种教育水平发达的地方去,年纪轻轻窝在这种小地方干什么?埋没人才!”
“噗~劳老师,您这么说,让校长听见了可不好呀,我们学校才过完115岁生日呢!”正喝着热水的老师开玩笑道。
劳英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很中肯地说,“我们西南教育水平低,这是不争的事实啊!”
苏潼虚心听教了良久,考虑了一会儿,说,“其实我自己知道,能力上还有欠缺,也算不上您说的什么人才……但姑且我算是,到底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我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助更多孩子也从这里往外走,成为真正的有用之才。”
劳英听得愣了一愣,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甚确定地试探道,“小苏,你是真的愿意当老师?”
不知为何,苏潼没有回答。李嘉图抬起头,看到他沉默的侧脸。他轻轻抿了一下嘴唇,让本来血色不太充足的唇色鲜亮了一些,可终究只是淡淡笑了一笑,没什么笑意,也没有答案。
chapter 25
气温骤降的第一天,李嘉图的父亲在他晚自修时来到了学校,不但给他带来了秋冬的衣服、鞋靴、被子,还有一些平时可能会需要的药品。
李钧卓找到儿子的时间恰好就在周测结束后,父子二人一同把东西都搬上了宿舍楼。
由于很快就到熄灯时间,父亲并没有多做停留,让李嘉图平时照顾好自己,并且给了他五百元零花钱以后便离开了。
李嘉图把父亲送到宿舍大院门口,眼看着宿管阿姨要锁上大门,他突然想起自己尚未领取当天的牛奶,但眼下已经来不及,他也只能放弃了。
他还没回到宿舍,整个大院的灯就都灭了。照例院子里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叫声,宿管阿姨和值班老师在中庭花园里朝楼上吹了几次哨以后,渐渐消停下来。
李嘉图躲着宿管阿姨巡视的路线上楼,因为受了凉,头昏昏沉沉的。好在父亲送来的药品里有预防感冒的冲剂,他琢磨着待会儿回到宿舍以后要冲上一杯。
算算夜间教师巡查工作的排班表,李嘉图发现是苏潼值日。想到这里,他上楼时每经过一次楼梯间,都往旁边楼层的走廊里望上一眼,也不知道苏潼巡视走到了哪里,一直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回到自己宿舍所在的楼层,他仍然没有看到苏潼,然而已经不能再往上走,李嘉图想到自己还要把羊毛被换进被单里,收起乱糟糟的心思,快步往宿舍走。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他一样一样慢慢来。先是趁两间浴室都有人的时候把被子换好,又把大半年没有穿过的短靴取出来放到阳台通风——苏潼家的厨房没有开灯,他果然不在家。
刚刚父亲送来的秋冬装都需要放进柜子里,他首先将箱子里的春夏装腾出来放进一只旅行袋里,把这阵子常穿的几件衣服留在外面,其他全都锁进箱子里关上。做完这些事,饮水机的热水恰好可以喝了,他冲了一杯板蓝根,一边喝一边等浴室洗澡。看到覃晓峰从浴室里出来,他立即放下了喝到一半的药,拿上衣服往里走。
“李嘉图!”他还没把衣服放到浴室的架子上,覃晓峰就在外头叫住了他。
他奇怪地走出来,正要问什么事,便看到苏潼站在宿舍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对自己微微笑了一下。
覃晓峰做了个手势,问,“老师要进来吗?”
“不用,我找一下他。”说着,苏潼对李嘉图招了招手,问,“有时间吗?”
李嘉图连忙点头,把空出来的浴室让给了同样也在等着洗澡的周书渊。
也不知道苏潼找自己有什么事,李嘉图走到了宿舍外头,想了想,还是把门虚掩了起来。
“老师。”他问不出找他有什么事这样的问题。
苏潼从背后拿出了一瓶牛奶,递到了他面前,对惊愕得反应不过来的李嘉图说,“刚才我去还空瓶子,向阿姨报了你的名字,结果她告诉我,你又没去领牛奶。”
确实是忘记了,李嘉图摸摸后脑勺,赧然接过牛奶,捧到手心里才发现牛奶已经加热了,“谢谢老师。”
“不客气。刚才我看到你送了一位先生出去,那是你的父亲吗?”苏潼问。
李嘉图微微一愣,点头说,“嗯,他送了衣服和被子给我。”苏潼是在哪里看到他们的呢?
苏潼放心地笑笑,说,“那明天就有衣服穿了。多穿点,别着凉。”
“嗯,好。”李嘉图猜想他要走了,在他开口道别以前,抢白道,“老师……”
苏潼果然收回了将要说的话,带着不解的微笑,“嗯?”
其实李嘉图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感觉他和苏潼之间能说的事情太少了,又或者说,不能说的事情太多了。“你觉得这个牛奶怎么样?好喝吗?”
“挺好喝的。”苏潼不吝称赞,道,“我刚才还和小卖部阿姨打探了一下价格,打算下个月开始订。”
李嘉图忍不住说,“那你别订了,我觉得这个牛奶味道有点奇怪,不太喜欢喝。老师你喜欢喝的话,就喝我的好了。”
苏潼一愣,笑道,“不用啦,你要是不喜欢喝,就换另一种口味的吧,别浪费钱。我想喝会自己买的。”
他也预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仓促地笑了笑,改口道,“也是。”
“李嘉图?”苏潼低下头,轻声叫了他一声。
李嘉图恍惚间抬起头,“啊?”
“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他说着抬起手,翻过手背在他的额头上放了放,之后又收回手背到了身后,温柔地说,“你现在还在花爸爸妈妈的钱。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李嘉图觉得自己的脸颊上又潮又热,他望着苏潼,很快又再次低下头,“嗯,我知道了。”
“喝了牛奶早点休息吧,我去巡视了。”苏潼揉了一下他的脑袋,“晚安。”
他握紧了温热的牛奶瓶,“老师晚安。”
晚上李嘉图喝完了牛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眼睛是潮热的,仿佛很快就要发烧了,但手背放到额头上,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并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他还记得苏潼的指节停在皮肤上的短暂触觉。
凌晨一点多,宿舍里仍然有应急灯在亮着。光源就在李嘉图床位的对面,他小心挑开床帘,看到郑涛躲在蚊帐里面,就着膝头埋首写着他那本日记。
他每天都在记,好像生活真的丰富多彩,又好像自己的确心事满怀。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记些什么,有过短暂的好奇,可终究不会想要深入了解。
其实李嘉图倒是挺佩服郑涛的,无论他记在日记本上的究竟是什么,事件也好、想法也好,到底还是写在本子上了,而现在李嘉图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他完全没有办法通过任何媒介记录自己的所见所想,生怕再怎么小心谨慎,也还是会被人知道真相。
虽然他觉得真相并不丑陋和难堪,但往往只有他这么觉得而已。
时隔半个月又见到父亲,李嘉图发现他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温和沉稳。想到父亲和自己说话的模样,他连眼睛都不敢合上,唯恐因为睡前想到了家人,梦里就会出现他们。
睡前喝了太多东西,他拉开床帘下床,看到郑涛像惊弓之鸟一样,惶然朝自己望过来。李嘉图被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那样子简直像是要杀人一般,和他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