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ss,这次行程每一天的安排都在这里了,您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 Christine把一份资料整齐地放在顾靖扬桌面上。
“另外,关于此次的翻译人员,这是人事部挑选的五位候选人的资料,请您定夺。” 她接着把另外一份资料也放在旁边。
JP本人的英文半生不熟,但他的资深助理Delphine小姐却是英法混血,说得一口道地的伦敦音,顾靖扬前期与他们的接触,基本都是靠Delphine来沟通。此次JP拜访中国,虽说有Delphine在场就没什么大问题,但出于礼貌,GMJ还是决定派一名法文翻译随行。
GMJ本身并没有翻译资源,公司的人事部从翻译公司筛选了几位有相关行业翻译经验的人选,顾靖扬看着这几个人的履历,虽说翻译资历都相当资深,也有一两位有过电影行业的翻译经历,但他却总觉得不能十分满意。他要的不只是能够忠实地执行翻译的人,他跟JP打过交道,知道那是一个多么眼高于顶的家伙。
如果不仅会翻译而且知识渊博就好了,如果不仅知识渊博而且品味高雅就好了,如果不仅品味高雅而且能够灵活应对就好了,如果不仅手腕灵活而且……
行了行了,他打住自己的思绪,如果自己会说法语就好了吧?他呼出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嘲笑自己的紧张——就算真的有人可以达到自己的标准,这样的人才又怎么会去做临时翻译呢?
他睁开眼睛,两眼放空盯着桌面,台灯澄黄的灯光下,那些简历上的照片白花花一片,连五官都看不清楚,盯着盯着,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张清俊的脸,含蓄的笑容,得体的谈吐,不俗的见解。
他的双手交叉撑住下巴——可行吗?
唇角慢慢上扬——或许。
陈非刚回到家不久,打开冰箱看了一会儿,正在考虑晚饭要煮什么。屁股后面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嗡地震起来,陈非掏出来一看,是顾靖扬。
“喂?”
“陈非,在做什么?”
“正打算做饭,要过来吗?” 陈非随口问道。
“今天可能不行,手头的事情还没忙完。” 顾靖扬十分郁闷,最近他几乎每天都没办法跟陈非一起吃饭。
“还在忙JP的事情?”
“是啊,不过也差不多收尾了。”
“那就好。”陈非说着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娃娃菜,正准备收线,顾靖扬又叫了他一声。
“陈非。”
“嗯?”
“我记得你在法国留过学?”
陈非笑:“那不算留学,只是读了六个月的葡萄酒课程而已。而且是分三次去的。”他漫不经心地说。开了扩音的手机搁在流理台上,手里已经开始洗菜。
“那么你对法国文化、风土人情这些应该相当熟悉?”虽然是个问句,顾靖扬的口气却相当肯定,上次打网球,Francois对陈非那股子哥俩好的热情他还印象深刻,那绝对不会只是因为陈非会讲法语。
“还行吧,怎么呢?”
“……” 那边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顾靖扬道,“算了,我还是过去一趟吧,你晚上吃什么?”
“上汤娃娃菜。” 陈非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东西,迅速回顾冰箱里的食材,又加了一句,“和三杯鸡。”
“那太好了。” 他虽然不挑食,但是对各种鸡肉料理情有独钟。
顾靖扬丢下文件走出去,Christine正在打电话,看到老板手里拿着车钥匙,连忙按住话筒问:“Boss要下班了吗?我刚才已经帮您订餐了。”
“哦,没关系,你们自己吃吧。”
Christine目瞪口呆地看着老板春风得意的脸,心里想,老板这是谈恋爱了吧?哇噻,什么人有这样大的魅力,能让老板丢下那么重要的工作跑出去约会?
第二十七章
陈非与顾靖扬相交至今,两人从最初的一见如故到现在的莫逆之交,一直走的是精神路线,谈天论地也好;扯古通今也好;甚至推杯换盏推心置腹都不在话下,对于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事业的部分,两个人反而极少讨论,陈非聊天从不涉及顾靖扬的公事,顾靖扬也不会探听陈非的职业规划,更不用说,探讨什么合作的可能性。
所以当顾靖扬提出要陈非帮忙接待JP的时候,陈非十分惊讶,一则他不相信GMJ连个合适的翻译都请不到,二则,他以为顾靖扬是够了解他的,目前的生活很平静,他暂时不打算改变。
顾靖扬看着低头不语的陈非,倒没有觉得失望,对陈非可能的拒绝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也不打算打感情牌,那招对陈非没有用。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饭,等陈非答复。
过了好一会儿,陈非才缓缓开口:“Andrew,我相信一个优秀的法语翻译并不难请。”
顾靖扬很干脆地点头:“是的,如果只是单纯翻译的话。”
陈非在商场上打滚那么多年,当然明白顾靖扬的意思,一个能够直接沟通的公关,与一个依靠翻译的公关,起到的作用是截然不同的。
“我不是你们公司的人,即便我做得再好,也不会为你加分。”
顾靖扬摇头笑道:“你错了陈非,你如果能让JP高兴的话,虽然不能为GMJ加分,却一定能给我加分。而帮了我就是帮了公司,最后也是一样的。”
陈非放下碗筷,终于肯直视顾靖扬的眼睛:“你那么肯定我能做好这件事?我对电影行业并不了解。像他那样的大导演,一眼就看得出来我是个菜鸟,你确定他会高兴?”
“陈非,我并不需要你懂得电影行业,谈判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可以,我只是需要你帮我招待他几天,陪他逛逛他想去的地方,吃吃饭,让他透过你可以多了解一点这个国家,并对这个国家有更好的印象。我相信这对你来说很简单。”
顾靖扬盯着他的双眼,诚恳地说:“帮我这一次吧?三天而已,或者两天也行,最后一天谈正事你可以不出席。”
一个高贵又漂亮的人真诚地请求你做一件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完全可以做到的事情,他这样诚心诚意地望着你,仿佛这件事非你不可,除了你再没有别人可以胜任——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顾靖扬。陈非也不例外。
心里苦笑,没想到顾靖扬的美男计对他一样管用,他们俩到底是谁在暗恋谁啊?
如果他没有被这些奇怪的想法分散注意力的话,他可能就会稍微体会到顾靖扬这么做的深意,毕竟,顾靖扬从来不勉强他做任何事情。
而如果他不踏出这一步,或许很多事情的结果也会截然不同。但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timing”能改变任何事。
此时的陈非已经松口了:“我还有几天的时间准备?”
顾靖扬如释重负地笑了:“五天,我们还有五天的时间。”
他的笑容愉悦而明亮,令陈非把最后一点犹豫也抛开了,去就去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顾靖扬很快就把三天的行程安排发到陈非邮箱,尽管他一再申明陈非只需要招待JP,不用涉及专业的问题,但陈非还是利用这几天休息的时间上几个法国专业电影和视觉艺术网站搜集了一些法国影坛的信息,并把法国wiki上面关于JP的生平和相关链接全部都看了一遍。
周六上午他在公司加班,电脑敲着敲着,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看了看时间,将近十二点,于是,继续敲敲打打,把手上的事情做完,收拾东西,下班,搭公车回家,神游似的做饭、吃饭,挨到两点多,才按耐住心底的抵抗情绪,翻出手机,拨了一个烂熟于胸的号码。
田亚兰在陈家服务二十多年了,自陈非读幼儿园时起,从保姆一直做到现在的管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和陈非的母亲王恩慈都是中山人的缘故,她跟陈家三兄妹都很投缘,他们都喜欢吃她做的饭,也十分信赖这位看着他们长大的阿姨。陈非和陈琪在深圳读书,前后8年的时间,两兄妹的衣食住行全是田亚兰一个人在伺候。
在田亚兰看来,陈非他们三兄妹虽然性格各异,但是他们身上都有一种优越的环境培养起来的良好家教,尤其是陈非和陈琪,良好的教育使他们身上有一种迥异于当地人的气质,他们对衣食住行讲究却不张扬,品味高雅而低调,对人彬彬有礼。能够照顾他们,跟他们吃住进出,田亚兰觉得是自己的福气。
只是,陈家几年前就变了样,为了一个私生子吵得天翻地覆,家无宁日。如今,王恩慈去世了,陈非离家出走了,陈琪看样子也不打算回来了,就连住在珠海的陈蕾,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娘家。陈先生的生意越做越差,外面的人都在说,泰盛快要倒闭了,而这一切,都是从丁萍那个狐狸精出现开始。
现在那个狐狸精不仅光明正大地住了进来,而且整天对她们这些工人的工作说三道四,家里的哪一片玻璃发现一点脏污就要骂半天,床单被套三天就必须换洗一次,还要求主人回到家里必须马上到门口迎接,并送上“家居服”让他们换上,以免把外面的细菌带进家里,如果迟了一时半刻就说你偷懒不尽责。
自她来了之后,园丁换了两个,打扫的阿姨换了四个,自己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女儿那边已经叫了好多次让她过去帮忙带小孩了。她一边准备午餐,一边想,非仔是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吧,说是去北京做生意,但他走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有多带走一件……
丁萍慢条斯理地吃完午餐,装模作样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懒洋洋地站起来,扭着屁股踱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
“昨天不是买了一斤虾吗?晚餐炒了半斤,剩下的半斤哪儿去了?”
“陈……老爷昨晚回来要吃夜宵,我把剩下的虾剥了壳给他煮了一个虾粥。” 她叫陈焕国“陈先生”叫了二十几年,突然被要求叫老爷,她实在不习惯,这都快半年了,她还是会叫错。
“哦,是吗?等下去公司我会问问他。” 丁萍故意似信非信地打量了管家一眼,似乎是想告诉她,别以为在这个家呆的时间长就可以倚老卖老,她这个女主人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下午别忘了给我换床单,还有,我昨天换下来的那条牛仔裤要干洗,你别再给我浸到水里去了。”
她走到玄关换鞋,一边嘴里念个不停:“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家里的衣服都要干洗,那台干洗机难道是摆设吗?衣服洗坏了你赔得起吗?随便一件都是你一个月的工资,真不知道你怎么做事的……”
说完,也不等田亚兰回答,她就踩着那双鞋头带着一个巨大LV金色logo的细带凉鞋一扭一摆地出门去了。
田亚兰很想跟她说,不是什么衣服都是干洗最好,她帮陈家洗了二十几年的衣服,什么大牌的衣服也伺候过,洗涤标志怎么认,什么材质的衣服怎么洗、怎么晾,当年都是陈太太手把手教出来的,连最难伺候的羊驼绒、真丝和真皮,都不必假手专业洗衣店。
尽管如此,家里的干洗机也只用来洗那些不能水洗的衣服,陈太太常常说,衣服能手洗就尽量手洗,人手是对衣服最温柔的呵护,中性洗涤剂,洗完在太阳下晒一晒,比任何专业设备都更健康更干净。
这位不知那个山沟里出来的新主子倒好,有一次看到她把毛衣泡在水里,大呼小叫好像她犯了什么重大的错误一样,从那件衣服的价格一路说到她的工作态度,还说她倚老卖老,工作偷懒不认真,为这么一件小事说了她好几天。
田亚兰看看她的背影暗暗摇头,丁萍今天穿了一件满是LV商标的弹力牛仔裤,上身还搭配了一件桃红色紧身T恤衫,衣服正中有一个大大的双C标志,她本来个子就不高,生产之后小腹一直没消下去,穿这身衣服,更加显得又肥又短。想起端庄的王恩慈,女人味十足的陈蕾,优雅斯文的陈非,还有活泼时髦的陈琪,田亚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陈先生的眼睛是被屎糊住了吧。
田亚兰正想着,家里的电话响了。她连忙跑过去接起来,刚用广东话了一句“你好”,突然想起丁萍的规定,赶紧改用生硬的普通话道:“届系陈公馆,请问你系哪位?”
陈公馆?兰姨在搞什么鬼?陈非疑惑地看了眼手机,然后温和地说:“兰姨,喺我,非仔。”
“非仔!!你、你……”田亚兰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全了,陈非离家快一年了啊,她都一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兰姨,你身子好喺咩?(兰姨,你身体好吗?)”
“好、好,都几好(好、好,我很好)。” 田亚兰顿时觉得眼眶又酸又涩,也不知道是委屈的还是高兴的,“非仔你喺边度勒?(非仔你在哪里呀?)”
“我一直喺北京,兰姨,我想请你帮我寄两套衫嚟北京。”
“好,好,都冇问题。你要边两套?”
“我要酒会用嘅正装一套,我Prada嘅几套或者Hardy Amies的西服,随便嗰套都得;同埋BV嗰件灰色格嘅休闲西装外套,我去年生日穿嘅嗰件,你记唔记得?”
(我要酒会用的正装一套,我Prada那几套或者Hardy Amies的西服,随便哪套都可以,还有BV那件灰色格子的休闲西装外套,我去年生日穿的那件,你记不记得?)
“记得,当然记得啦,要咪制多帮你收几件短袖嘅?宜家天口都兴合合咗。”兰姨笑着说。
(记得,当然记得啦,要不要多帮你收拾几件短袖?天气越来越热了。)
陈非想了一想:“都好啊。(也可以)”
陈非把地址留给兰姨,又跟她聊了几句家常,才挂断了电话。他早从陈琪那边知道兰姨有辞职的打算,但他没问她老人家。那个家,连自己都呆不下去,他当然也没有立场要求别人呆下去。
兰姨的效率总是很高,周二下午陈非就收到珠海寄过来的包裹,却是一个行李箱大小的超大纸箱。
疑惑地拆开纸箱,陈非扶额,兰姨这是在帮他搬家的节奏吧?
纸箱里衣物鞋袜俱全,最上面是两双鞋子和一溜袜子,袜子一双一双折叠成小方块,靠得紧紧的一排,装在一个长条的透明袋子里,一双D&G米色休闲麂皮鞋,一双Prada的黑色正装皮鞋,都用原品牌的布制软袋装着,每个布袋外面还套着一层透明塑料袋;下面两叠衣服,各式短袖上衣一叠,牛仔裤和休闲长裤一叠,折得十分整齐,最下面才是他要的两套西装,熨得平平整整,外套平铺着,裤子对折夹在西装里面,用防尘罩套着,外面也加了一层塑料套。
兰姨寄来的衣服都是陈非平时最爱穿的,他在美国读书时穿到现在的Seven的牛仔裤;在巴黎考品酒师执照期间买的铅笔休闲裤;前年去意大利Siena散心,从米兰乘火车往中部走,途经佛罗伦萨时买的BV西装;还有去年在伦敦参加爵士钢琴进修班时,在Savile Row定制的手工西服……
看着这些衣服,陈非心里一热,原来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抛弃,其实还是会舍不得。毕竟这些衣服代表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品质,还有他一部分的生活和回忆。
JP一行人和Max周三晚上10:40到达北京首都机场,预备在北京停留三天,周日中午十二点半的班机返回巴黎。
顾靖扬原本安排陈非从周四上午开始接待,接机由他的助理Christine和公关部经理林笑辰去,但陈非看过行程之后还是过来了,他知道顾靖扬的体恤之意,那么大晚上的,接到人就直接回酒店休息了,翻译的确可有可无,但既然决定帮这个忙,就要有始有终,能够更周到一点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