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温沉默地抽出纸巾,仔仔细细地给沈辞忧擦干了手,停顿一下,才开口:“想带你,去吃饭,很不错的餐厅。”
沈辞忧顿时一愣
“你带了信侯。”周言温补了一句。
沈辞忧:“……”
——所以说,本来打算去一家不错的餐厅吃饭,看到赵信候来了,于是没好说出来…么?
沈辞忧扶额:“老大是为简轩的事来的。”笑了笑,说:“你可以早点告诉我,我们可以起在外面吃。”
周言温看了眼大门,显然对赵信候的出现还耿耿于怀,说:“早想好,回来带你去。”强调一句:“只带你去。”
他的神情很认真,沈辞忧有些搞不懂,这人明明就是个面瘫严肃脸,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能从这脸上看出他许多不同的情绪和表情来了?
沈辞忧歪着头看了周言温好一会儿,微微笑了,重复说:“只带我去啊……”语气轻轻的,尾音也轻轻的,说不出一股意味。
周言温直直地盯着沈辞忧看,神情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屏障,太过明显的情绪对着沈辞忧扑面而来,毫无防备地在心间灼了那么一下。
烫,还有点疼。
沈辞忧微微眯了眯眼,慢吞吞地开口:“我有个问题早想问问你,在我没有认识你之前,你是不是认识我?”
周言温没料到沈辞忧会天外飞仙的问这个,表情一时有些怔,带着犹豫。
沈辞忧点了点头:“看来是了。”
周言温沉默好久,也点点头。
这就是了。
沈辞忧早就在奇怪了,在雨夜里医院门口那一次相遇,算是沈辞忧对周言温的初遇,当时周言温的眼神,有些意外和不太高兴,但是没有对不认识人的陌生感。后来在公司重遇和再之后的相处,周言温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因为看过几眼阳台上偷懒的员工就给予照顾和亲近的人。
想来想去,就只有,他先过沈辞忧的“初遇”,认识着沈辞忧。
沈辞忧想了想,‘初遇’之前的记忆中确确实实没有这个人的印象,便问:“你在哪里认识我?”
别说是在阳台上!
周言温的神色略复杂,一看就是在纠结说不说或者怎么说,好像这问题的答案很不好启齿。
沈辞忧稍微有些好奇,难道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场景很难描述么?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不想说出来?
周言温眉头越皱越紧,憋了半响,低沉的声音含糊地说:“墨川,街边,晚上,你在哭。”
沈辞忧一愣,墨川?晚上?自己还在……哭?
沈辞忧活了这么大,也就哭过那么一次,不管现在还是以后,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沈辞忧淡淡笑了一笑,又问说:“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吧?记得这么清楚?”
周言温其实想说就那一次,他就记住了沈辞忧。
确实是好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正是秋天,周言温是去游湘城办点事去,回青城的时候开车经过墨川,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在墨川一处街道等红绿灯的时候,街边站着个人,一身黑黢黢的衣服,仰头看着头顶黑沉沉的天空,似乎是在发呆。
周言温本来只是一扫而过,他开着车窗透透气,那天晚上的风格外大,路边少年十分瘦弱,看着像是随时能被风吹到天上去,周言温就多看了几眼。
然后那少年缓缓低下头,正好看过来。
深秋晚上的风将少年的头发吹得凌乱,有些遮住了眉眼,路灯下那一副空洞无助的神情,以及那眼泪盈满却不落下的双眼,周言温却看了个正着。
两个人隔着街道,无意间的四目相对。
周言温被那双眼睛看着,心里突然没来由的,狠狠疼了一下。
这个少年,似乎正在经历世间最无法言语的磨难,绝望的,非常疼,无人救赎。
一眼的时间,那少年的视线看虚空似得飘走,转身走了,他逆着风,走得非常慢,身子甚至有点挺不直。
只是一个背影,都深深的透着哀伤。
不知道为什么,就落进了周言温的心里。
一晃眼,竟然也落下了这么多年。
此时的周言温看着沈辞忧淡淡笑着的表情,明明已经不再是当初深秋夜晚那副少年模样,周言温的心却又是狠狠揪了一下。
多少年前还是可以哭的,现在,已经不哭了。
周言温眉头彻底拧住了,他不想追究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想沈辞忧要一直高高兴兴的。周言温抬手摸了摸沈辞忧的脑袋,凑近了看着沈辞忧的眼睛,低声说:“过去了。”
沈辞忧没有想到,周言温第一次见到自己,竟然会是在那个最黑暗的深秋,听了周言温这么说,笑了一笑,问说:“那么后来还见过我么?”
周言温点点头:“第二次,公司,你刚进不久。”不等沈辞忧再问,继续补充说:“后来,总看到你。”
沈辞忧点点头,又想到一个点,惊讶地看周言温:“你早认识我,在公司也经常看到我,但……”停顿了一下:“我第一次在你办公室吃饭的时候,你才问到我名字和部门。”
如果周言温去查一下人事档案,或者稍微问问秦舞或赵信候,就能知道那阳台属于哪个部门、沈辞忧到底是谁等等,但周言温似乎并没有这么做,默默地就认识了沈辞忧这么一个人,丝毫没去打听过,直到在雨夜双方‘初见’,再继续相处,才问出名字和部门。沈辞忧只是这么猜测着,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周言温一脸“这怎么了?”的莫名,说:“你的事,自然问你。”话说出口就反应过来沈辞忧什么意思,停顿了一下,补充:“你的事,我想,直接问你。”
沈辞忧没接话,嘴角一扬笑了起来,心里朦胧胧回了赵信候一句——这么个笨拙却努力的人,纵容一下,应该的。
第二十章:桐月
另一边,赵信候拿走简轩的电脑后,好多天都没什么动静,一直到过了快一个星期的时候,赵信候突然宣布,要结婚了。
消息一出,顿时整个公司都抖了三抖。
这个在公司‘最不能惹的人排行榜’常年霸占首位的人竟然要结婚?不对!竟然是还有人愿意和他结婚?这是用生命在为广大人民谋福利么?
短短一天,赵信候的结婚对象就被整个公司八卦了个遍,其中秦舞得到的投票最多,到最后就说得跟真的一样。
沈辞忧面对这漫天飞舞的唾沫星子,感叹,老大还真是送了简轩一份大礼。
然后沈辞忧果断站队赵信候,给简轩那一直无人接听的手机连发了几十条短信,都只有一句话——他要结婚了。
当然,沈辞忧也一直没有收到简轩的回复。
沈辞忧不着急,赵信候看上去也不着急,倒是有一天中午一起吃饭时周言温问了句不要紧?得到赵信候和沈辞忧的相视一笑。
周言温脸上的‘不高兴’很是明显,菜盘子就直接远离了赵信候。
赵信候看着周言温如此幼稚的行为,又看了看沈辞忧,赞叹:“你完全开发出了他的第二人格——此子三岁。”
沈辞忧再一次和赵信候达成一致的观点。
周言温更低气压。
于是晚饭的时候沈辞忧做了一桌子周言温比较爱吃的菜,也不多说什么,夹夹菜盛盛汤,一顿饭吃完,周言温的毛就顺过来了。
沈辞忧看着周言温在厨房洗碗的背影,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果然三岁,很好哄么。
收拾完了两人一起在客厅坐着看电视,电视上在放新闻,两人一边看一边偶尔讨论一二,到了差不多要睡觉的时候,沈辞忧手机突然响了。
是失踪了一个月的简轩:“来xx机场接我。”
沈辞忧淡定地挂了电话,想了想还是没通知赵信候,让简轩自己解决吧。
夏天的夜晚不会黑到哪里去,夜生活也格外多些,机场虽然远,也不算特别偏僻。
沈辞忧本想独自去接简轩,周言温横在门前,不说什么但也不让路,明目张胆地无理取闹,一脸都是‘一起去’。
这种局面下沈辞忧从来就没赢过,望了望天,两人一起出门。
赶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两人没进机场,就在机场外找了个位置坐着等。
今晚月亮倒是真的挺亮,夜风也凉爽。
周言温不知道从哪摸出个布巾来,盖沈辞忧头上:“夜风大,少吹,头会疼。”
这布巾咖啡色很薄很滑,绣着暗纹,精致,嗯……也不便宜。周围路过的人就看到沈辞忧一大男人头上顶着一块布风中凌乱,造型实在猎奇,有人直接噗的一声就笑了起来。
沈辞忧捏着布巾防止吹走,无奈地看了周言温一眼——这大夏天的……
两人坐着等了一会儿,简轩的班机就到了,过些时,远远的就看到简轩走了出来。
简轩两手插兜,什么行李也没拿,瘦得跟难民似得,大风一吹,随时随地可以当风筝飞起来的节奏。
简轩看到沈辞忧就笑起来,抬手招了招正要说什么,一眼看到沈辞忧旁边的周言温,倒抽一口凉气惊骇:“我去!”扑过来一猛子扎沈辞忧怀里:“大神的光辉闪瞎我的眼~”
沈辞忧被他一身骨头膈得疼,皱眉拧起他脖子上下打量,简轩黑眼圈都快挂到下巴了,眼里的血丝给重的,跟个丧尸似的。
简轩趴在沈辞忧耳边哀怨指责:“你坏啊~什么时候和大神修成正果的也不告诉我。”
沈辞忧上下一扫简轩,轻轻拍了一拍:“为情所困瘦成筷子,就连人话都不会说了么?”
简轩矫情地一蹦:“轻点啊我这娇躯可金贵了,拍散架了你拿什么来陪?到时候得哭死你!”身子一扭往周言温面前凑,凶神恶煞的:“对我家辞忧要够好!不能给他招麻烦!不能让他生病!不能让他不开心!我跟你说我可就这么一个宝孩子,你给我把他好好供着!”
沈辞忧扶额,这都什么跟什么。
周言温开口前习惯性停顿几秒,认真回答:“好。”
沈辞忧嘴角抽了抽。
周言温让沈辞忧和简轩去前面路口等着,他去停车场开车。
沈辞忧和简轩都知道,周言温是给两人说话的时间。只是周言温一离开,沈辞忧和简轩都诡异地沉默了,谁都不开口说话。
沈辞忧看了看简轩,这时候简轩嬉皮笑脸的面色已经淡下来了。
简轩察觉到沈辞忧的目光,扭头来对视一眼,神情平静的微微笑了笑,开口问:“他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问的自然是赵信侯。
沈辞忧看着简轩,心里有点堵。
简轩从来都是张扬的,不管是做什么,一直都嚣张得无所畏惧。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沈辞忧清楚,简轩能疯能笑能哭能闹,就是没办法静。
如果他静下来,就是他心里压抑到无法表现出来的时候。
沈辞忧见过他这样两次。
第一次,是多年前的那个多事之秋。
第二次,就是现在。
沈辞忧微微皱起眉:“你和老大怎么回事?”
简轩耸耸肩,垂下眼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能怎么回事?不就是我单恋么。”
“我不是问这个,”沈辞忧说:“我是问,他对你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让你要逃这么久?”
简轩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我没有逃,我是逼自己面对现实,面对他永远不可能喜欢上我的现实。”
沈辞忧看着他。
简轩想了想,仰天深深吸了口气:“我其实从喜欢上他的时候就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这个人也许永远不会喜欢上我,这么多年我也确实一直都这么跟自己说的,包括我们上床,我都还是这么想的。”
“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了,我内心居然还没练成定海神针……”简轩停顿了一下,又是笑又是皱眉,一脸的困惑与嘲讽:“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心脏破了要活活疼死的。所以呢,大爷我就走了。我得给自己个时间疗疗伤不是。”
沈辞忧没从简轩这番话里听到想要的重点,伸出四个手指竖了起来。
简轩看沈辞忧:“干嘛。”
沈辞忧晃晃手指:“喜欢他的人是你,跟他上床的人是你,逃走的人是你,回来的人也是你,”手指一收,说出来的话略显冷淡:“这些,除了你自己来为这些事情买单,别人替不了你。我关心你,但不会安抚你,因为没用。所以,你还是说些实际的,我也好评估一些实际的。”
简轩看着沈辞忧,沈辞忧从小到大,就不会去安慰安抚任何人,到现在也还是这样。但是这就是沈辞忧,你感觉他冷淡的时候,他却是真的在关心你。
简轩环住沈辞忧把自己挂上去:“你要评估什么?”
沈辞忧挂着简轩艰难拖行:“评估一下他对你,是否造成了身体或心灵上的实质性伤害。”
简轩问:“如果不是呢?”
沈辞忧说:“那就是你作。”
简轩:“……”又问:“如果是呢?”
沈辞忧顿了顿:“我不会放过他。”
简轩歪着头看沈辞忧,尖尖的下巴戳得沈辞忧肩上有点疼,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已经走到路口的两人眼看着周言温的车已经开了过来,简轩这时候,极轻地苦笑了一声。
简轩低声说:“我到现在,其实不太记得那天上床是怎么回事,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想过很多他会有的反应。厌恶也好生气也好辱骂我也好,我都可以接受。他没有。”简轩又笑了一声,仰头看天,声音低低的,似乎说给自己听:“他就看着我,我在他眼里,什么情绪都没看到。”
沈辞忧点了点头,平静地问:“然后呢?”
“我受不了。”简轩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摩擦出来,苦苦的:“我的人,我的喜欢,我这些年的坚持,在他眼里,都如同无有。”
沈辞忧沉默。
感情终究只是两个人的事,或者在简轩看来,这场感情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赵信侯,彻底无关了。
两人就静静的站在路口。
周言温的车开了过来,下车来开车门,侧身来让简轩先上去。
简轩吸了口气恢复常态,拿手指头戳戳沈辞忧,挤眉弄眼:“真是个贴心温柔的男人,你赚大发了!”
这话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出来,沈辞忧再八风不动也还是尴尬了一下,说:“你先处理好你自己的事。”
简轩一条腿都进车子里了,硬是把身子又拗了出来,撑着车门和车顶迎风大笑:“爷的计划是先环球旅……”
后面的话卡着说不出来。
简轩睁大了眼,苍白瘦削一张脸配上震惊慌乱的表情,很有恐怖片效果。
沈辞忧和周言温看着简轩这反应,就想回头看……一只手突然从两人中间穿过,一把捏住了简轩的肩膀,拧小鸡崽子一般地将人从车里拽了出来。
‘砰’地一下,简轩被重重地摁在车身上,疼得一声闷哼。
沈辞忧和周言温同时眉毛一抖——挺疼的感觉。
“占坑不拉屎的还不让开?”赵信侯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火气不小地喷了一旁没眼见力的两人一脸。
周言温和沈辞忧对视了一眼,钻进车里让出战场。
赵信候拿掉嘴里的烟,很没公德心地随手一弹丢草丛里,摁着简轩的胳膊一收,将简轩翻了过来跟自己面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