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眼前的画廊,喻承分明看到好几个人影一晃而过。他心猛跳,怀念、相思和愧疚席卷上来。
几句相互重叠呼应的话,纷纷扰扰:“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再不来,我等不住了……你又要违背诺言,再后悔终身吗……”
喻承:“我……”
他住口,看到谷天骄在用油灯的火苗温化颜料。他把笔刷蘸饱,递给喻承:“现在,你来画我。”
喻承一惊,啪地把笔按下:“不行!画上这些人都是过去时……”
谷天骄:“难道我不是?”
谢志兴的声音:“他不是那个人,你快画好,随他去!”⊿本⊿书⊿下⊿载⊿于⊿ 浩扬电子书城 Www.Chnxp.Com.Cn ⊿
喻承死命按住谷天骄的手:“我不画!你也不能画!”他回头冲谢志兴的方向,“兴哥哥,你够了!我认为他是,他就是!”
刹那间,身后始终看不清什物的黑暗角落里,一尊铜罗汉被自身金光映亮。喻承一愣,凭样貌他认不出来,心里却知道,这不就是他的有缘罗汉“须菩提”吗?
他抬头仰望,胸口有东西蠢蠢欲动。他听到某一时刻的谷天骄对他说:“没有过去,不想未来,你就是现在的你。”
喻承脑中一亮——对哦!他跟那一位没有善果的三段情缘,不就是第一段寄望于侥幸成功后的“未来”、第三段执著于设定好的“过去”,唯独第二段虽着眼于“现在”,却没有一个独立的“你”吗?
喻承为自己的领悟激动发抖,他朝着谢志兴的方向,鼓足勇气:“星星,你走吧!还有我的Mr. Right,你们一起走!”
谢志兴:“就为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随便谁’,你什么都不要了?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
喻承挽住谷天骄,摇头打断:“他不是‘随便谁’。他跟你完全不同。我在他面前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装!他说过,所谓世界,只为‘此时此刻’存在。所以,我不会再为别的什么,你也好、外界也好,或者是那位,我真命天子的象征也好——再错过他。”
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你们该结束了……”
喻承摇头:“不该结束,也不会结束!我不会再信你那套理论,因为他爱的人是我,我爱的人也是他!”
伴随怦怦的心跳,喻承浑身猛地一抽,睁开眼睛。
咦,这是哪儿?
窗外天色灰白,他按亮手机,早晨七点一刻。指纹锁无意中激活,微信开着,喻承猛然发现真有人不久前加他,而那个人,真的是谢志兴。
可新加好友的对话框里谢志兴什么都没说。换做以前,喻承一定会马上问候过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没心思打听琢磨。
喻承放下手机四顾,床上还是他一个人——谷天骄前一晚费力把他弄到二楼,却保留对彼此的尊重,把他安排到客房里。
刚才的梦历历在目,串着想起前一夜发生的事,喻承怔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关于“爱”,他和谷天骄好像从来没有跟对方说过。谷天骄认为爱要用行动,只擦着边儿提“爱人”,或者“我爱的人”;他呢,自欺欺人“爱心知肚明”就够了。但现在想明白,一直以来,是他潜意识认为他还担不起那么重要的字眼,才不敢面对和回应。
直到不久前,他在梦里喊出那句话——梦里,梦里怎么了?梦话才是真心话!何况梦里谷天骄在,他的前任在,前N任貌似都在嘛!
哎哟~额哈哈哈哈……喻承高兴得收不住场子,缩在被窝里一人乐半天。
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像一下子赢得了全世界——不,比那还好!因为“赢了全世界”抽象而空洞,谁也没赢过——他感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满足和……谷天骄说过的,“欢喜”。
可欢喜归欢喜,对谷天骄,他还有很多事要交代。
喻承收拾了一下心情,再起身在套房卫浴间收拾好自己,轻手轻脚出门。
所谓的低密度住宅,铺张就在空间上——一个空间只干一件事儿。谷天骄租的这套房,整体是淡雅的北欧装修风。除了地下车库,一楼分为客厅、饭厅、厨房和公共卫浴;三楼是他见过的阳光花房和健身房;二楼则由一个小客厅绕三套卧室组成。单从卧室门看不出区别,不过除了他睡的套房外,剩下两间一南一北,南面的房门关着。
显然,老谷同志藏身在里面。
喻承渴望马上去找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下到一楼,闪进厨房关上门,甜滋滋换回海螺姑娘的本来面貌。
翻冰箱,取锅盆,一顿洗剁煮煎炒。回想起谷天骄当初在钱塘水晶都的婚房,貌似就是他,替代了原屋的女主人入住;现在这套房子,看户型、摆设就知道是谷天骄为他们的小家庭量身定做的,连客人——喻承妈除外——的存在空间都几乎没有算。
何况他把水晶都那套房的旧家具全搬了过来,排除省钱这个因素,也许是想尽可能留住喻承和他共同的回忆承载物。
喻承心存感激,以现有食材为谷天骄做了海鲜面、牛奶粥和蛋包饭。忙碌近一小时齐活儿,他把东西端到饭厅,摆得美美地,还在蛋包饭上用番茄酱挤了个笑脸。
刚解下围裙,抬头就撞见谷天骄穿了件睡袍出现。喻承一囧,脸发烫傻乎乎笑:“哥,早!”
谷天骄先看了看他,再扫过饭桌上华丽丽的早餐,眼里浮现一丝笑意,夸道:“国宴啊!”
喻承:“嘿嘿,你爱吃哪个吃哪个,剩下是我的。”
谷天骄失笑:“小媳妇是不?”他大方拉喻承到桌边坐下。两人就着破云的朝阳金光,跟过去一样,一块儿享受早饭时间。
喻承手里动着自己的盘子,心里无数件事,不知该从哪儿开始。纠结中,听谷天骄说:“还是你做的菜好,怪不得丫头动不动就问uncle。”
喻承高兴了一下,再一窘:“你跟她……说过我们的事儿了?”
谷天骄:“说你出差,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喻承:“……所以,你确定我会‘回来’?”
谷天骄笑笑,暧昧不答。
喻承心情复杂,他想了一圈,坐正:“哥,你昨天还给我的问题,其实我一直都懂。”
谷天骄眼睛微微亮了亮:“嗯。”
喻承:“但有一些事,我还是想听你说;你肯定也一样。所以我们……”他深吸一口气,“不如我们把话说开,把事儿都理清楚,这样也许能……”
他卡住,觉得自己没脸说出“翻过这一页继续向前”这种话。
谷天骄递来理解的眼神,再次救场:“OK。”他顿了顿,“不如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吧。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跟我分手?你说的那些,有多少是真的?”
喻承猛摇头:“全是假的!”
谷天骄像是微微松了口气,喻承顺了顺脑子,认真道:“跟你提分手,我给自己的理由,是不想再看到你为了我失去更多。但根本原因是……”他深吸一口气,“是因为,我……我是个懦夫。”
第六十四章 落红化泥更护花
六年前的这个时候,喻承大三下,刚开学不久。
他呆坐空无一人的宿舍,皱眉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新闻。魂不守舍中接到谢志兴发来的短信,说:“我到了,在学校小河边。给你五分钟,快来!”
他连忙换鞋出门。
这一年,谢志兴读研三,计划留校。他整天忙于写论文和参加导师研究项目,喻承跟他已经不像前一年那样有大把时间风花雪月。不过谢志兴抓住一切机会跟他“约”,喻承依旧沉浸在你侬我侬的恋爱关系里,既患得患失,又幸福甜蜜。
小河就在喻承的宿舍楼后面,冬天不乏勤奋学习的“怪咖”,但开春起,“怪咖”们就自动“下线”。河边风景替换成,垂柳下一条长椅一对情侣。大家不怕雷别人,管自己高兴,众目睽睽下搂着坐,叠着亲,恨不得再来个投影仪,把自己和男女朋友的恋爱形象投到天上,让全宇宙为他们起立鼓掌。
当然,喻承他们不具备这种条件。他俩一贯的接头方式,是谢志兴假扮深沉诗人,独立风中眺望河对岸的小山。等喻承奔到他面前,两人地下党似的对视一眼,立马并肩沿河开走。他们小小声说肉麻的情话,努力绷住羞涩的表情,确认四周没眼睛时,才敢暗送秋波。更高兴的时候,两人会借走动的频率,手和手装不经意碰碰对方,再为那一闪而过的触感激动好久。
然而这一天,白色/情人节,约会氛围却发生了一点变化。
“星星!”喻承赶到“诗人”面前,气喘吁吁先问,“你听说本部那边那件事了吗?”
谢志兴点点头,示意他快走,离开不远处朝他们也许只是无意张望的情侣。他神情里没有喻承期盼的凝重,反而有一点点鄙视的笑意,说:“我就从图书馆那儿过来。”
喻承惊呆:“那你……看到了?”
谢志兴扯着他往没人的地儿去:“没,刚好错过。那边被封了,不让靠近,也不让我们乱说。你从网上知道的?”
喻承:“大象电话爆的。”
谢志兴:“哦。晚上想怎么庆祝?”他看看手机,“现在还早。教学楼旁边好多花开了,咱们先荡荡,然后去市区——或者去我那儿,买菜自己做也来得及……”
喻承难以置信扫他几眼。学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谢志兴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喻承不甘心:“人怎么样?死了?”
谢志兴这才看看他:“还不清楚。你今天怎么了?这种事儿说过了嘛,本部每年至少一个,都成惯例了……”他碰碰喻承的手,微笑,“你是不是又联想到自己身上啦?”
喻承低低说:“没有……最近真是活见鬼了,好好上个网,弹出来的也都是这种新闻……”
谢志兴哈哈笑:“活得够累的小承!”
看出喻承心情不佳,谢志兴也不多说。两人七走八走,穿过一片片只有小草的“情人坡”,来到新校区目前为止最浪漫的外国语学院。这里去年种了十几棵光秃秃的樱树,没想到三月起,竟奇迹般锦团压枝。一簇簇小花独立存在感并不强,可仔细看,会发现每一片花瓣都娇嫩剔透,半透明的白染着极淡的粉,赏心悦目应景春天。
谢志兴说:“这一片还蛮好!”
喻承附和说是啊,两人不约而同放慢脚步。金色斜阳下,喻承站住,心不在焉看花。半晌才鼓起勇气,看向身边紧贴着他,陪他“赏景”的男人。
他满脸堆笑,假装另起一个话题:“星星,一年多了,和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谢志兴抬手刮刮喻承的鼻子:“当然啦!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乖学弟!”
喻承笑,底气足了些,趁热打铁问:“既然我们这么好,能不能……不要分开?”
谢志兴一顿,表情微妙。他四下远望好一会儿,才转回视线:“你觉得我们很好,相处和谐事事顺心,重要基础是什么?”
喻承:“咱俩相互喜欢呗!”
谢志兴笑起来:“那么多情侣相互喜欢,为什么动不动就吵架?那么多相爱的人,为什么实际一相处,不多久就不欢而散?”
喻承顿时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这不是谢志兴第一次提“相处之道”,从他初次跟喻承约会起,就约法N章。
包含但不仅限于,约会迟到不能超过五分钟;接吻前要嚼口香糖;不管多气不能骂人;在床上彼此都要满足才能停之类。
喻承最初不大理解,谢志兴就反复跟他强调“约法”的原因和重要性。当然,谢志兴比他大,经历比他多,为人处世更成熟,想的也更远。他制定的相处规则,喻承接受之后,渐渐惊讶于它们发挥的积极作用。他不得不服。
于是喻承点头承认:“是你引导得好。”
谢志兴乐:“是吧?好环境可以复制,因为任何矛盾都有解决方法。所有方法也都万变不离其宗——最简单的往往是最有用的。”喻承不懂他扯到这上面是什么意思,谢志兴却不容置疑,以过来人的态度,语重心长说,“小承,人这一辈子,只有思想可以随心所欲;皮囊不行。社会也有很多规则,我们必须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