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它月份相比,那个在城郊的家,她已经很少回去了,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平衡她与孩子之间的关系的几乎,她把所有闲暇的时间都花费在我们两个人的相处上,就好像是为了填补两个人在过去与将来那些曾经空白,将要空白的时光而我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这份不真实美好下的端倪,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太多东西,这些细节我以前见过,但它们并不像现在这样明显,那是不忍,不舍,还有无措
时间一眨眼间便过去了,已是十一月,我无法不去在乎那个一直被我隐藏起来的期限
时间快到了,我在等她向我提起
关于那个约定她一直缄口莫言,她无法说出口,因为她在彷徨,她在犹豫,但我早已知道在一番纠结疼痛过后,我成为不了她的选择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在左右我们的生活,有些感情可以刻骨铭心,也可以柔情似水,幸时拥有,但多是经历,归宿由不得我们去决定
十二月中旬,我坐着阳台的半人高的石壁上,遥望着冬日里萧瑟的天与地,离人迹稀少的住宅团地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商业街,那里好像在某地神社教派在组织敬奉祭典,只是这里无法看清游祭的盛况,繁闹的街景被不远处两幢二层小楼间夹断,只能看到身着厚实的华服的人偶,披戴诡异的假面的舞踊从狭窄的街口经过,太鼓与三弦奏乐与抬着神舆的壮年们爆发出的野蛮吆喝在空气中爆裂开来,让我越来越是烦躁,悬空的脚丫因为晃动不停,两只足上的棉布拖鞋已经被我甩落至楼下的马路边缘,从二楼往下望去,干净的柏油马路除了风无人通行,我不想下楼去拾回那双鞋,只是低着头望着地面上两只孤孤单单的拖鞋发呆,一只在东边,一只在西边,一只鞋面朝下,一只鞋背朝上,它们无法成双了
远处的属于祭祀巡游的喧嚣仍在萧萧冬日里沸腾着,一辆熟悉的轿车从西边的街道口驶入,然后停靠在楼下马路过道的停车位上,看到她从车里下来的时候,我的心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噗噗跳动,然后又一点点的恢复平静直至冷却,如同空气中四处飘荡的寒气
三天前,因为一通电话,她离开了这里驱车前往机场
三天后,她终于回来了,而这一次只为了一场预料之中的道别
我看着她关上车门,似乎是叹气了,她走向那横躺在马路边上那两只被我遗弃的拖鞋,弯下腰一只只的捡起,然后抬头看向我,我看得出来她想朝我微笑,但她笑不出来,而我,晃荡着悬浮于空的脚丫,低头向她扬起我高跷的嘴角,只是我笑得有些勉强
几分钟后,她出现在我的身后,将一条毛毯覆盖在我的肩膀上,然后轻轻倚靠在我的身背后,两个人静默几分钟后,她终于开口了
他从法国回来了
嗯,最后一个晚上,你会留下来吗?
我以为这一刻到来的时候我会有平静,淡然,在相安无事中接受一场期约而至,然后与她挥手告别,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坚毅,我与她之间的感情不是一纸契约,我的声音无法克制的颤动,泪水毫无征兆的下流,我还是忍不住想让她留下来,哪怕只有一个晚上,最后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我蜷缩在她的怀里哭了一个晚上,眼泪汹涌的就好像没有尽头,我无法止住泪腺溃堤,只能强忍着不让哽咽出声
而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亲吻我布满泪痕的脸还有苍白的唇
她说,如果,没有达郎,一切就不一样了,我们会在一起
是啊,会在一起
我的低声喃语空洞而无用,这是一句虚无缥缈的安慰,告诉我们有些不可能只是因为时间的过错,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最终只能错过我们都喜欢说如果,但谁不知这世间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果实
做不成恋人,也不想切断彼此之间的联系,那就各退一步,以亲友的身份,站在各自的圈子里关注着另一个人的生活一直以来,我都在告诉我自己,若两个人彼此喜欢,却无法在一起,那么分开了,也做不成朋友,因为多看一眼都想拥有可对于她,我又如何割舍得掉曾经的那份情谊,如何狠下心来,像对曾经的人那样对待她,抹去关于她一切的痕迹,不为自己不留一丝念想,这样的做法太过残忍,但我却是得心应手,一直都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我做过太多,过去,我会为像处理旧物一样,将某些我曾经历的事,我曾遇到的人装箱封存,若有些回忆让自己唏嘘不已,那又何必记起而将来,这样的习惯依旧,但她,永远是那个唯一的例外或许是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太过美好,也或许是最初的那个期限让我从未奢求过长久,所以结束时我找不到一丝撕心裂肺的痛感,因为与那些绵长的温存温馨相比,痛苦不值得,并且也无法玷染曾经那些我与她之间美好的回忆,使它们变质
她曾与我说过,时间到了,我们也该回到各自的生活里了,可谁又做能到不再交集她给了我太多的关怀和温柔,不论是在她离开前,还是离开后,而我呢,还是会在分开后忍不住去与她联系,听听她温润的声音,了解她最近的生活,仅此而已,我们都在学习如何不去打扰各自漫长的人生,学习如何以另一种不受世人谴责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
直到有一天,我们终究变成朋友
转变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但时间,它又如何是一个容易的东西,过程太过蹉跎,适应又是另一场望不到尽头的马拉松赛,而我必须独自跑完
京都,她所生活的那座城市,已经没有了让我留下来的理由
新的一年很快到来,2014年三月初,我通过教授的推荐,前往东京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成为了一名招标项目的见习生在那里,我遇见了顾夏
四月中旬,我得到了一个转正的机会,得到消息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在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她,我很快就要成为顾夏身旁的设计助理了,她则是微笑的祝贺,安静的听我在电话里滔滔不绝的话语,那些我对新工作的描述,我对即任上司崇拜的评价,我在另一个城市里平淡无奇的生活她说,现在我变得开朗许多
2015年末,依旧是冬天,我重返京都,只为了与向她告别,我告诉她我要回国了
三日后,在登机口临别时,我们相互拥抱,她说以后我们常联系,我微笑的点点头,与她挥手告别
两年多时间,我们已经放下了那个两人之间的拥抱平淡如水,感情依旧真挚,但没有了爱情的痕迹,两个人就好像是一对陪伴多年的老朋友
我回国前往上海与顾夏合作,而她继续她在这里的生活
之后的五年里,我与她一直联系着,时间赋予我们多少变化,就好比如今维系我与她的情谊远不止是友情而已,还有淡淡的亲情
而我与她,永远会记得曾经存在在我们之间的那段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昨日,在墨脱小镇的一家小商店门口的桌椅旁,我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翻看我入藏以来写的那些的东西,从八月三十日到现在的九月二十日,二十多天过去了,曾是崭新的记事本如今已经附着了太多风尘的痕迹,或者是说伤痕累累记事本封皮的边缘有几处泛白的磨损,单薄的纸张也不再是平整的,褶皱太多,纸页之间有几处笔墨的颜色相异,有些被记下的文字也有因某些外力而变得模糊,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整体的阅读,只是我的阅读速度太过缓慢,以至于在这个过程里我会质疑自己到底是阅读还是在思考些什么
思考,留在高山小镇的这两天里,我一直在思考,我在思考我手里的这本装满秘密的记事本今后应该何去何从,是撕毁还是封存,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在旅行出发前,我曾在记事本的扉页写下一段话,我告诉我自己,当旅行结束,记事本将不会徒留空白,有些东西将会被记起,被纪录二十多天后,在我离开藏地的那天,我会成功把一些东西挪移到另一处地方,而我混乱不堪的心将会被清空,如同八月三十日启程时,我手里崭新的本子一样空白现在,时间到了,我完成了我的使命,这本记事本也就不再需要了,它只是一个媒介,承载着现实中我一直在逃避的某些东西,如今我写下来,在过去的来来往往中把现实看得透彻,我就无需再往回看了
一直以为我不在乎过去,但当我把回忆录从头至尾翻阅一遍后,我才发现,过去,我是装作不在乎,并且我也从未朝前看过,我走不出去那个自我囚禁的怪圈我一直告诉自己,等待就是我最好的选择,前方会有哪些人出现,我没有过多少期待,这么多年过去了,遇上了多少人,但好像曾经的几段感情一次又一次宣告结束后,新的感情是否会到来已经变得不再那么的重要了,重新认识新的人,从相识,相知,再到深入,过程太过繁琐复杂,我不想去揣摩人心,开始会很累,而结束或许十之八九会与以往一样无法圆满,与其如此,那不如没有开始所以这些年一直以来的自我安慰,告诉自己等不到也只不过是适合的人尚未出现,但真的是这样吗?等待不过是因为害怕罢了,固步自封,也从未真正留意过身旁经过的人,更不愿抬起头往前多看几眼,又有谁会愿意为我等待呢?
等待,这又是一个可笑的词,我一直在等待,我喜欢等待,可知道今天我才明白,我所谓等待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迷信,在被动中期待命运的安排,没有谁在等待谁,也没有谁在期待谁,明知守株待兔只是一段老生常谈的笑话,可我却一直蹲在树桩的阴影里,等待那只永远不会出现的兔子,等了这么久,这么多年,直到自己彻底变成一个笑柄
一个人习惯了,丧失了接受未知的能力,前路茫茫,陌生得让人无望,而后路一路走来,总有一些东西是我熟悉的,既然我害怕朝前迈步,那也只能沉湎于过去的种种了,因为那里总有些什么是我们还未放下的,我总在自问,如果那时的自己选择了另一种做法,一种合适的方式,是不是有些事,有些人就不会成为遗憾了但许多年后,现实给了我答案,得不到如何,得到了又如何,两者有区别吗?都是一样的
八年,我告诉我自己这是苏夕存在在我的身体里的时间,可实际上何止八年,有些时间被我删删减减忽略了,我哪里会承认自己会把一个人的名字放在心里整整十年,这个期限足够会让人心慌,慌张到无法呼吸对,她就像一根芒刺,深深的扎在我的身体里,她是我一个十年的遗憾,遗憾的是因为无法拥有,可多年后,当我们再次相见,这一次,我拥有过她,但历史并没有被改写,而我依旧就像一个固执的信徒虔诚地去犯着相同的错误直到终有一天,我信了,有些错过也是一种缘分
或许,得到与否都是一种遗憾,但那根刺已经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了,是我亲手拔除的,既然拥有或是尚未拥有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它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没有后悔过这几个月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光,美好的不美好的我都会记得,但更多的,我会嘲笑我无谓的偏激与纠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可我们之间永远不止两个人,而明知于此的我们却依旧抱着清醒入睡,她或许还不想醒来,但我已经醒了,以后也不会陪她继续沉睡下去,现实不是梦境,我要的生活她永远给不了我,而她想要的生活,我不想破坏,也给不了她
我们都是自私的,可这世上又有谁是大度的呢,我曾怨恨她在心里给我的那个位置为什么无法像我这样有份量,而她也不解我为何不知体谅与满足,我们都在乎自己得到的那一部分,在乎它的多与少,得与失,其它的我们也想关怀,但似乎都力不从心她不想失去,而我只想得到,我们都有过错,而我不想再错下去了
其实,五年前的我与茉优,现在的苏夕与我,两者之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但奇怪的是,与茉优在一起时,我从未期待过圆满,可当茉优换做了苏夕,我却想发了疯一样去奢求那些我得不到的东西
为什么?
历史总有那么一两处节点在现世中交错重叠,但结局多是相异,她们或许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但无法进行比较,因为两个人至始至终都是不同的与茉优在一起的时光本身就是一种圆满,我不用去刻意追求或是约束的确,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我找不到遗憾的痕迹有些爱情太过美好丰满,以至于给我们带来充盈与满足的不是相伴的时光,而是感情本身,庆幸拥有过,经历过,也就不在乎时间的长与短了但在苏夕那里,我感受不到这些充盈感,它们应该存在啊,可我的心总是空洞的,我讨厌这样的感觉,只能不断要求填补空白,苛求对方,强迫自己,直至疯狂在经历曾经的经历,疼痛曾经的疼痛过后,我才终于拾回那个我不愿承认的事实
一开始给不了你的,以后,她又如何能给得了你
我曾不只一次幻想过,有一天,苏夕会变成我期待中的模样,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她的选择里会有我的存在,但我已经等不到将来了
因为,现在,那些期待,我已经不需要了
旅程即将结束,我的影子也早已寻回,我看过最美好的风景,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们,受过伤,生过病,有过狼狈不堪的经历,依旧是沉默孤独,也不止一次曾想放弃这趟漫长而艰苦的旅行,但二十多天过去,当我终于返回拉萨,我得到了改变,当初决定来到这里,是为了迷途中把自己找回来今天,我将会与这本记事本里存在的另一个我道别,她不会再出现了,而卸下包袱的我会一直往前走,我无法预知前方遥远而陌生的终点,但也不会再回头
未来的期待,以前,我习惯了等待,等待某一天它能够找到我,但现在,我决定动身去找它,我会找到它的
———九月二十日
九月二十日,团子,晏梓,我,清晨从墨脱搭车到达波密,他们的旅行仍将继续,而我的旅程已经结束了,在车站,三人相互道别,他们赠予我一些旅途的照片当作纪念,而我却没什么能赠与他们的,只有几个象征性的拥抱匆匆别过后,我们在市集中挥手散去,他们有别的去处,而我必须从那里返回拉萨,又是一天的车程明天,我将出现在另一座新的城市,不是上海,而是大理
在重返拉萨的途中,在颠簸跳跃的城镇巴士上,那通熟悉的电话依旧会响起,而我只是任由手机躺着背包的夹层里,一遍又一遍的扭摆着它躁动的身躯,直至它终于安静下来,不再震动的确,我很是惊讶,入藏以来,苏夕反而成了那个出现在我手机来电里最多的人,几乎每天我的手机里都有几个未接来电,或者几条长长讯息她的讯息我不愿去察看,而她的来电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过了,我也不会再打回去,这没有多少必要,因为我知道回到上海我们还会是见面,最后的见面
或许,就连她也能感知到我们之间快要结束了,我的不辞而别,任性消失,还有,十月,周黍调职的期限将至,她不得不离开,太多事情突然积压在她的身上,而她没有办法去解决,永远没有即使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听见她的声音,但我依旧能从手机的震动频率中感受到她远在上海的焦躁相反,与她的焦躁无措相比,这边的我却显得过于平静甚至是无情,但这是事实,我无法与她感同身受或许,过去那个我所扮演的角色让她依然相信我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我
因为,于我而言,早在八月二十八日,当我决定离开上海的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
顾夏曾问过我需不需要将我的近况告知苏夕,因为苏夕曾不止一次来CouCi找过她,只为向她询问我身处何处,何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