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
顾夏沙哑着喉咙朝厨房大喊,但名字尚未吐清,她突然就喊不出声了
早,顾夏
厨房里,穿着围裙的西枣放下手中的汤勺,小心翼翼地用隔热手套端起手中的热气升腾的石锅,微笑地朝她走来
饿了吧,可以吃饭了
☆、第十一章
饭桌上,顾夏吃得有些急促,西枣坐在她的对面似乎都在说着些家常,最近天气很冷,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楼下的路沿子下积着一层薄薄的白雪,细长得望不见尽头,路过附近的几处地方,布满涂鸦的井盖在街道的角落里无休无止地喷生出白色的雾气,像极了大学那会儿的景,凌晨两三点钟与同学从KTV出来,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零下十几度的城市街头,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大嚷大叫的跨过一个个冒着白雾的井盖,空气寒冷得让身体止不住颤抖,井盖里升起的雾气却很暖,但好像在日本,在跨过那些冒气的井盖时,并没有多少的亲切感,或许是因为蔓延的白雾并没有国内那样暖和回来的路上,社区公园背阴的那块石阶结了层薄冰,没有注意,差点摔跤了,幸好鸡蛋也只是碎了几个以前在家里做过花蛤豆腐汤,正好今天超市里的豆腐和蛤贝都很新鲜,汤很鲜,你尝尝
顾夏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在认真听西枣的那些话,她有些涣散,对面的人说的那些事她找不到其中的逻辑关联,细碎而跳跃,是她听漏了什么吗?为什么西枣不吃饭,总是在与自己说话,总是在往自己的碗里添菜?
混乱的思绪让她一直低着头默声扒饭,直至鼻头越来越酸,她发现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滴落至碗里,她才在惊愕之中放下了仓促的木筷,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来
昨晚来的那个人,是你吗?
显而易见的事实,顾夏为何还要明知故问?她多余的确认实在有些滑稽
西枣不知道顾夏为什么要怎样问
我额上的伤?
顾夏不得不问得再具体些
你不记得了?当时你昏倒在卧室的门口,额头被地板磕伤,怕伤口感染,我涂了些药,哦,对了,扶你起来的时候,看到你的衣服好像是因为呕吐弄脏了,就帮你换……
西枣放下手中的筷子,边回忆边解释道,只是还未说完便被顾夏打断了
为什么要回来,是他让你回来的吗?
顾夏莫名地觉得有些讽刺,近乎两周了,与自己好了十年的男人从未出现过,而西枣,对于她而言,算不上朋友更不是恋人,只不过是自己以前的众多员工的其中一员,非亲非故的关系,是什么让西枣愿意三番几次地过来照顾她,健治给了她钥匙,所以是健治的吩咐让她这样的不辞劳苦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我不知道
西枣愣了愣,终于明白了她问题中的期待,那一个瞬间,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茉优的模样是不是在感情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重新为顾夏盛了碗汤,继续说道
社长说你不是一个脆弱的人,时间过了,你自己会慢慢走出来的他说这段时间他无法过来看望,给我钥匙的意思也是想让我抽空照看你的生活,但其实我看到的你并没有社长所说的那样强大,害怕你会出事,所以……所以这些天总是过来打扰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顾夏仰起头抹去脸上的泪水,看向站起身为她盛汤的西枣,目光有些扑朔迷离
因为你一直对我都很好
西枣把碗轻轻地放在顾夏的面前,撅了撅嘴似乎觉得顾夏的问题太过古怪,但还是陷入几秒的思考,然后颇为认真地回答道
漂浮着青葱的白汤,顾夏低下头勺起被汤汁没去了四方形状的豆腐,将颤巍的乳白色小块含入口中,细细的嚼咽,然后抬起头扬起嘴角
豆腐很鲜嫩,很好吃,谢谢
后来的日子里,顾夏对于西枣隔三岔五的探访渐渐变得不再那么敏感,甚至是有些习惯了,习惯玄关处门锁与钥匙叮呤地扭转声,习惯了厨房里嚓嚓的切菜声,习惯了在饭桌上听候西枣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与她描述季节的变化,国内的新闻,她的日常只是里面没有健治的事务所那份西枣一开始留下来的文件,顾夏仍是没有翻阅,一是她依旧没有心情,二是因为顾夏不知道西枣将那份档案袋收到哪里去了
酒,顾夏依旧在喝,只是量不知不觉地在减少,西枣在家里的时候,她发现其实没了酒精的陪伴自己也不会觉得想念,或许是因为空荡荡的房间里,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吧不喝酒的时候,她会半靠在床头边上,侧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景发呆,很多时候窗外已经变得昏暗,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北方扑哧扑哧敲打窗玻璃的声音,但顾夏依旧会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一片模糊,那里,北风的呼啸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了,因为房间里还有另一种杂乱的声音让她安心,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忙碌声,客厅里电视里吵闹得如同麻雀一般的广告宣传,或者是卫生间里自动洗衣机轰隆的翻滚声,烟火的气息悄然无息地在清冷的房子里蔓延开来以前顾夏总喜欢清静,不喜噪音,但现在她居然已经慢慢喜爱上了这种世俗堆里杂乱无序的碎屑之声,有些热闹,无法与窗外的寥落孤寂融合,镶裹在靡靡凡音之间静看窗外的繁华或零落,外面的世界无论变化起伏,无形之中都被隔绝,似乎变得与己无关,但又不会因此而感到愧疚,莫名的会得到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安心感
望着窗外的顾夏发呆的,她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
西枣不止一次想要着带顾夏外出,只是出去走一走,在住宅小区的周围散散步,坐一坐,但顾夏始终不肯出门,西枣只好拉着半推半就的顾夏爬上住宅十二层的天台,她对顾夏说,既然你不愿出门,那就去天台吹吹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陪你一起去
第四周悄然无息地过去了,以往都需要西枣的陪伴的顾夏,某一天里终于一个人爬上天台,一个人坐在水泥板的台阶上,一个人望着远处逐渐趋于模糊城市光景发呆,任由凛冽的寒风
吹散她的头发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再喝酒了那两箱健治留在家中的酒,最初的那一箱被西枣不知藏匿于何处,另一箱待顾夏消耗殆尽,酒精在家里就再也找不到了顾夏不愿出门买酒,喝酒的恶习也只好在无声无息间被戒掉不能喝酒,西枣也并不是每一天都出现在家里,没有陪伴的时候,顾夏不得不换另种方式来消磨每日在房子漫长的时光,她开始尝试一个人爬上天台,那里的辽阔比起房子里的狭隘好上太多,天空上的冬阳,乌云,飞机,街道上微如蝼蚁的行人和车辆,电线杆上乱叫的乌鸦,这些算不上陪伴,但顾夏只有坐在天台上,她就会有一种融入其中的错觉,短暂的充盈比起酒精给予她的麻痹似乎好上太多,甚至于,又一个一周过后,当顾夏无意在阳台花盆的后背,发现了最初那箱西枣藏起来的酒,她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去碰触
时间正在悄然无息地逝去,是不是,她已经走出来了?
第五周的一个周六,傍晚的时候,西枣提着超市的袋子轻车熟路地打开顾夏家的门,她弯着要站在鞋柜的一旁,换上拖鞋后朝虚掩的卧室里喊了一声
顾夏,我来了
西枣以为顾夏会像平常那样“嗯”的一声,与她招呼,但今天有些奇怪,屋里没人回应,西枣放下手里的两只袋子,直劲走向卧室敲了敲房门,依旧无人回应,打开门一开,卧室里没有顾夏的身影
所有的房间都查看了,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房子的主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直不愿出门的顾夏到底去哪里了?西枣看了看鞋柜,才发现顾夏穿的那双棉拖鞋不见了,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拿起钥匙,匆匆出门
果然,被落日余晖映染成一片橘黄色的天台上,背对着她的顾夏正靠坐在水泥石板的一角,高处的寒风强劲,吹散了她的长发,黑色的发丝张牙舞爪地在风中飞舞,而她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穿着一件毛衣就上来了,会感冒的
肩背后突然变得暖和,顾夏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那件覆盖在她肩头的大衣,但不小心碰到了那个人温暖的手
你来了
她抬起头,望着身后站在夕阳光辉里的西枣,水泥地上昏黄色的影子,简简单单的一问一答,有些许的多余,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陪我坐会儿吧,还有十多分钟,太阳快要落山了,在这里看日落很美
顾夏拉着西枣的手,将西枣招呼到身边顾夏热情的邀请倒是让西枣觉得有些吃惊,她坐在顾夏的一旁,看着顾夏安静遥望远方的侧脸,似乎她发现了身旁人的某种变化,但又无法捕捉那种变化的具体的模样,稍稍几秒后,只好作罢,安心转过头与顾夏一起将目光定格在冬日下的霞光天际里,直至天色向晚,红阳终归落幕,而风一直在吹
不知过了多久,趋于昏暗的空气里,被风吹得凌乱的发让顾夏有些发怵,她却不想整理,只是将头轻轻靠在西枣的肩头,静默片刻又喊了身旁人的名字
下午,接到健治的电话,他说美国有家公司,环境和职位比这里更好,月末想让我过去
那,你会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章的某个片段会不会让你们想你小说最开头的一些东西
☆、第十二章
不知道
顾夏叹了口气,她的确不知道她月底是否真的要动身启程,换一个新的环境何尝不是件好事,但她无法不犹豫
你在担心什么?
西枣稍稍撇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在想,或许,即使换了新环境,别人看我的眼光依旧是不会变的
是因为社长吗?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一直是无言以对的,似乎都陷入了冗长的思绪当中,顾夏在仍在斟酌着今后的何去何从,其实问题很简单,但一直以来她想的都过于复杂,而西枣呢,她又在想些什么?
暮色一旦走过了某个时刻,周围的景致只剩下一片浮动的轮廓,找不到清晰的界限,像一串串或起或浮的黑色影子,远方,车窗通明的城市轻轨像一条川流的白色光线,穿过高处的铁架桥,在霓虹闪烁中消失在城市的另一端,徒留渐灭的轰隆声尚未来得及散去,冬风仍在阴沉地呼吸,气温一点点的下降,天台上,顾夏已经看不清西枣的放在水泥石板那只手了,但她还是伸出手来在石垣上四处摸索一番,直到她触碰到了边缘处那只冰冷的小手,她下意识地抓住,然后将它塞入大衣温暖的口袋里,续而,她的眼重新移向远方,想追逐那趟列车运行的尾巴,但只是几秒钟的时间,移动的轻轨已经不见踪迹,顾夏无神地遥望远处的黑海暗涌,在心里暗自计算着下一趟列车到达的时间只是在那一刻,身旁一直沉默的的人突然说了些话声音并不大,音量也被呼呼而过的风带走了一部分,但顾夏还是听得清楚
顾夏,你有没有想过,人们会质疑,并不是出于你能力本身,而是因为你是一个女人如果无法改变偏见,那就不要让偏见去改变自己
选择不是局限的,这世上总会有一处没有偏见的地方,只要你愿意去
但不论你选择哪一条路,我都会支持你
那,你会像其他人那样看待我吗?
如果我和他们一样,顾夏,那这些天里,你就吃不到我给做的饭了
身旁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打破了空气里飘散的凝滞与消沉的气味,顾夏转过头去,看着西枣模糊不清的脸庞还有因为欢笑而露出洁白的牙齿她莫名的觉得这个古怪的小玩笑有些暖和,不由自主地微翘起嘴角
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西枣站起身子,拉起身旁的顾夏,准备离开黑夜空旷的天台
我想吃上次你做的番茄鸡蛋面
这么简单?
嗯……我还想吃一大盒冰淇淋
为什么心血来潮想要在冬天里吃冰淇淋,还要吃一大盒?
因为……因为我觉得冰淇淋能让我现在糟糕的心情变好
需不需要我在冰淇淋上撒些酒,哈哈……
讨厌,尽说风凉话,明知道我最近都不喝酒了……
好啦好啦,开玩笑,小心台阶,我扶你下去
昏然的天台一角,一串串嬉笑打闹的声音随着两个人的走远,逐渐被朦胧的月色稀释,溶于泠冽的寒风之中夜如海洋,明灭的城市灯火,星星点点,犹如一盏盏浮游的灯,向海面深处流动开来,临近十一月的尾巴,冬夜的冷寂似乎少了以往抑郁,多了几丝温情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这一天是顾夏最后一次出现在健治的事务所里,她来是为了收拾曾经在这里留下来的东西,还有,给健治最后的答复
人们对于她的突然到访表现出了多少的惊讶,驻足片刻,看着这个女人微仰着头,面带微笑地从他们身旁走过后,有些发怔,有些不明所以,就好像顾夏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很快,人们又明白了些什么,释然后,匆匆低头或是前往他们该去的地方,继续他们手头的工作
毕竟,顾夏的办公室一直空着,悬空了这么久,她也是时候该过来卷起铺盖走人了
然而,顾夏没有前往她曾经的办公间,而是直劲走进了健治的办公室
她提交了辞呈,并且拒绝了健治的好意
为什么不想去美国?
健治不明白顾夏要放弃他为她铺就的康庄大道,明明他已经为她打点好了一切,甚至以后,如果环境允许,时间允许,说不定他们还会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我想回国了
顾夏看到健治的脸色已经变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健治,暴躁而易怒,像一只低伏在草丛里快要发狂的狮子,但顾夏还是在他并不寻常的反应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那是健治身上附属的影子,大男子主义的影子,这是最初顾夏喜欢健治的原因,而现在这个潜在的因素让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些年来,她似乎从未拂过对面那个男人的意,习惯了顺从,唯一一次的逆反或许是让他不适应了,但这第一次的“不听话”也是她最后一次
美国有什么不好!
健治终于无法克制,噌地一下从办公桌旁站起身子,走近顾夏,想要攥住她的身子,用质问和不满宣布她的决定是错误的,但没想到顾夏在他走近之前便后退了几步,然后平静地对他说了一句他让无法回应的话
以后,我想尝试着去过没有你的生活,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不是吗?
这句话让健治不得不放手,其实一个月之前,他就已经有了选择,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而已他不知道最开始,在给仍怀有希望的顾夏打去的那通电话里,那一句“不知道”已经告诉顾夏他心里的答案
女人都是敏感的,这并不是第六感,顾夏知道,她是时候该退出了
离开事务所的时候,送她的人是西枣在通向地下停车场的升降梯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西枣低着头看着怀里抱着的纸箱发呆,而顾夏呢,微侧的头,望着身旁西枣低着头的脑袋,扬起的嘴角又高翘起一个弧度,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里,闷闷不乐的侧脸让顾夏莫名觉得开心,这比在她与健治告别后产生的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更加轻盈,不是因为女孩为她的遭遇打抱不平的模样让她暖心,而是她能清晰地察觉得来自身旁这位女孩身上不言不语的关怀
清寒而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两个人的脚步声像深山里叮咚的回响,一个步伐沉重,一个步履轻健两个人把两只放着办公物品的纸箱搬进顾夏的后备车厢后,西枣站在顾夏的身后,终于说话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先回国吧
顾夏关上后备箱的车盖,转身走近杵在她身后的西枣,顾夏想伸出手抚平她眉间上忧思忧虑的小褶皱,但转念一想,似乎她们之间的关系让不足以让她做出这样亲近的举动,伸出的手因为顾虑不由地下移,转向西枣胸前那块挂在脖子上的员工证
如果有一天,我开了一间工作室,你会来帮我吗?
那张工作证不知是因为路上的颠簸,还是因为西枣的马虎,朝向顾夏的那一面是反的,蓝色的封皮上能看到事务所三角状的logo,顾夏笑了笑轻轻地将员工证的正面朝上翻过来,她看到相框里一张青涩的面孔,嘴角微微上扬,有些腼腆,有些迷茫,但充满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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