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就有消息传出去,说是我们要抓李默,才带人杀上门,属下也是……刚刚从丘大人口中知道的”
“什么丘大人?不过一丘之貉罢了”
杜九阴冷道:“你说你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丘谋壬说这消息都在从城内传遍了,你们不知道?”
“属下的确不知,这……”跪在地上的青帮弟子冷汗直流,簌簌发抖
“你们不知道说明有人故意瞒着我们,在散布这消息”杜九却不耐烦再看他
现在好了,青帮想杀罢工领袖的消息传遍金陵以后他们再想对许宁或李默做些什么,都得顶着全城人的视线!
杜九想着想着,怒气却渐渐消散,竟然笑了起来
跪在地上的年轻弟子听着笑声,浑身发抖,却不敢再抬头看杜九一眼
“许宁啊许宁,你百密一疏”杜九骤然停止笑声,轻轻道,“可这样一来,我就知道,原来你和段正歧,真的还有联系”
“许先生”
李默进了屋
“大夫已经给槐叔看过了,只是脚扭伤,没有大碍”
他看见许宁坐在桌前,对着台灯读着什么,不由凑上前问道:“今天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许宁说,“既然已经和杜九撕破脸皮,以后不是我困在他手里生不如死,就是他被我赶出金陵不再越雷池一步”
“那,那您今天让那张三传出去的那些消息?”
“只是暂时保证我们的安全”许宁说,“要想从青帮手里全身而退,还需要下一步的计划”
那你下一步的打算,又是什么?李默已经看着许宁在桌前写写画画好久了,他不识字,不知道许宁写的什么
许宁究竟在想什么?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出来
“我?”许宁苦笑,“我在想,孙文先生当年借军阀的力量建立共和,难道真不知自己是在与虎谋皮么?”
他是不知道,还是当时情形,实在已经没有选择
就像如今的许宁
李默却是半懂不懂,还要开口再问
“哎哎,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孤男寡男,大半夜还待在一块干什么?”
张三却在这时翻窗进来他进屋好像从来不喜欢走正门,不是爬梁就是翻墙
“你来的正好”
然而这次,他腿还没有从窗沿上扒下来,就听见许宁问:“段正歧派你跟着我,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你找老大做什么?”
许宁想了想,决定先讲正事
于是说:
“他还没有赔我修大门的钱”
张三差点一个跟头,栽下二楼
第26章 岸
四月,夜色从傍晚渐渐入侵了这座城市
近江的河畔还能听见水鸟回巢的叫声,捕鱼的渔民将渔网和小船一起停靠在了河边落日余晖,城内升起寥寥炊烟,而许宁的住宅却是一片寂静
好半晌,才有人出声
“我真不知道老大在哪”
张三高举双手,做投降状
“自从被派来跟在你身边后,我就与老大他们断了联系,千真万确”他说
“一次也没有?”许宁问
“别说一次了,一根毛都没有!”
“那你跟着我,就不需要向你们将军回禀消息?”
“我的任务是保护你”张三道,“要是想派人监视,老大肯定会派另一批人悄悄跟着毕竟我的职责要求在你危险时挺身而出,这就会暴露身份”他看了眼许宁,“老大很严格的,每个人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都要遵守他的规矩”
许宁点了点头
“北平的消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不担心你们将军吗?”
张三失笑:“要是用我担心,那老大就不是老大了”
段正歧果然能耐许宁想,他能将手下治理得如此服帖,从不质疑他的决定和能力看来自己下的决心,并没有错于是,许宁问:“如果我想联系你们将军,该怎么做?”
“联系?”张三脑袋有些短路,“不是吧,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要问我们将军要修门的赔偿?”
“你是不是傻呀”李默终于看不过眼,“一扇大门修了五角钱,许先生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吗?他问你,是有事想找你们将军”
“对哦,我的确是蠢”张三挠挠脑袋,呵呵一笑,转身看向李默,“蠢到竟然让不相干的人在这听了这么多秘密我是不是该杀人灭口?”他一步一步,阴笑着向李默走去
“你,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不要动我啊,先生,先生救我!”
许宁坐在原地,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先生,救我!”
“别跑,让我想想先砍你哪块肉!”
那边一傻一呆还在追逐打闹许宁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喊:“都给我闭嘴!”
他这一吼中气十足,将张李二人都吓了一跳张三默默放下手里的锤子,李默拿下挡脸的书
“多大的人,还以为自己是小儿么?难道你们先生没有教过你们言行举止,君子克己,不可放肆么?去墙角罚站反省”
李默委屈道:“可是我又没读过书”
许宁瞪他一眼,“那现在我教你了,书房之内不准打闹还不罚站去”
“是!”
许宁又看向张三
“张山先生”
张三心下一咯噔,他总觉得许宁一叫人先生,就准没好事
果然,他站在墙边,只听见许宁缓缓道
“你无需插科打诨转移话题,我也不强迫你泄露你们内部的隐秘我将自己的态度坦诚,你听了以后,可以思考是否为我联系贵将军”
张三咽了咽口水:“你,你说”
“我只叫你们传一句话给段正歧,就问他——”许宁抬头看来,“这江南的另一半山河,他想不想要?”
哐啷一声,手里的锤子掉在地上,张三却没有空去管有没有砸到脚了
咕咚一声,他咽下一大口口水,心想,哎呀妈呀,怪不得出发之前老六对我再三叮嘱要小心这个许宁
这姓许的家伙,了不得啊!
“我……”张三结巴了,“不,这,许先生,你这话是真是假啊?”
“出家人不打诳语”许宁说,“我虽然没有剃度,但你也可以如此信我”
“我保证,我保证!许先生说到做到,厉害得不得了,从来不骗人”李默在一旁凑热闹道
你保证各屁啊!张三心里骂他
许宁小小一句话就要颠覆江南局势,岂是寻常人可以保证的?
不过这个许三不,的确不是寻常人
张三想了想,郑重道:“我会想方法联系金陵这边的同伴,帮你传回消息至于老大什么时候能收到,却不敢担保”
许宁想也知道,张三嘴上说没有联系,肯定还是有方式联系到段正歧他点了点头,不说话
张三爬上窗户准备离开,临了又探回头
“那……修门的钱?”
“让你们将军记帐上”
张三用力点头,“不记我账上就好!”说完一个跟头,翻下了窗户
“许先生”李默在墙角站着,“我,我还要站多久,我肚子有些饿了,可以先吃点东西么?”
正好这时,槐叔从楼下端了晚饭上来
“热腾腾的猪肉馅馄饨做好咯!哎,怎么少了一个人?”
许宁看着盯着馄饨直流口水的李默,叹了口气
“吃吧”
李默如获大赦,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许宁却有些食不知味,他几次放下碗筷,最后看着李默问:
“李工,你是否还有家人在金陵?”
“先生叫我小李就好”李默吹了下被烫着的舌头,“本来有的,我爹在金陵做木工,前天还帮一户人家修了大门嘿,真巧啊,先生你们家门也坏了,请的那个师父修的?不是我说,手艺肯定没有我爹好”
许宁看着他,摇了摇头,道:“那你父亲现在还在金陵么?”
“不了,他昨天回老家去了,我娘生了病,要他回去照看现在就我——先生!”
李默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馄饨差点都摔在地上只因为他话还没有说完,许宁就已经跪在地上,向他端端正正地伏了一伏
李默赶紧跟着跪在地上
“先生你这是做什么!”他急道,“你做什么啊!”
“李默我对不住你”许宁却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我为了一己之私,利用你去对付杜九,不仅连累你丢了工作,可能还要祸及你家人我,不忠不义!”
“先生你这说什么话?对付杜九爷的事是我自愿的!再说,要是没有您给我出主意,我现在恐怕被他们整得命都没了!您起来,您起来!”见许宁死倔,李默也发狠了,一个头磕到地上
“先生你这是要挖我的心啊!我一个粗人,不懂你们的大道理可我也知道,那天在街上先生捡到我,实际上就是救了我一命我没文化又不识字,做什么事都只知道蛮干但是先生教我计策,让我这个莽夫也有资本去同杜九那种人谈条件若是没有先生,我李默到死什么事都办不成!”他现在还记得,在街头游荡,满目无措的那种感觉李默抬起头来,眼睛通红地看着许宁
“要是那天我被杜九算计成了,我爹娘就不会被连累了么?只怕我们日后死在哪里,都没有人给我们收尸先生救了我,还愿意教导我,不嫌弃我您却这么作践自己,我、我——”李默一急,话说不出来,就使劲把脑袋往地上磕,磕红了几乎流血
“你别这样”许宁连忙抚他,“我是帮了你,可也让你当了出头鸟现在杜九针对我,却也不会放过你,我是害了你呀”
“先生不参与,杜九就不会害我吗?”李默一笑,“您自己也说过,豺狼咬人,我们就去打死这畜生人与畜生斗,没有他们的尖牙利齿,难免会受点伤可因为这些小伤,就要害怕退缩,任由豺狼噬咬?那可不是汉子干出来的事!”
他又道:“先生你放心,我以前在老家没少上山斗过野狼,我不怕”
许宁按着他的胳膊
“可我怕啊……”他闭上眼,低声道,“我怕再有人因我而受伤,因我而送命”
多年前的那场大火,时时在许宁眼前浮现,提醒他曾经的自己有多么愚昧与无知
“先生”
李默也握住他的手,正想说些什么
“对了,许宁,有件事我还想问问你——”张三这时却再从窗户边摸了上来,看见屋内的情景,一愣,“你们这在干吗?拜堂么?”
许宁老脸一红,站起身
“你回来做什么?”
张三看他脸色,自觉有些不妙
“没、没事,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拜,继续拜”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张三心里却惦记上了于是当晚他送信的时候,又多写了几句
以至于几日后,段正歧收到消息,信上是这么写的:
许先生平安回到金陵,但惹上了一些小麻烦
阐述了与杜九的种种纠葛之后,最下面是这么两句
许先生在金陵颇有些旧友,一位相识十年的红颜知己梁琇君,一位一见钟情的青年俊才李默
老大,咱怎么办?
段正歧看完,默默把信烧了,唤来副官
【把孟陆寄到金陵】
【带根鞭子一块】
虽说打定主意惩戒不靠谱的属下,段正歧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起信里转达的许宁话,段正歧又有些忐忑许宁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试探,还是表态?他之前还嫌弃自己是个军旅匹夫,现在难道已经放下成见了么?
思来想去,段正歧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在大江里左右摇摆,难以靠岸而晃动这江水的人,就是许宁想到那个罪魁祸首在金陵左拥右抱,而自己在这里寝食难安,段正歧顿时有些生气,他唤来刚走没多久的副官
【鞭子和孟陆都不用寄了】
副官惊讶:“将军?”
这位虎狼将军,可从来没有出尔反尔过
【我亲自去一趟金陵】
于是,许宁这边还没有计划好如何安置李默,万万没想到,自己又将迎来一个大麻烦
第27章 尽
男人双手反扣在后,被人押送着走上桥官兵们紧张地注视着他,生怕有一个疏漏
“慢”男人突然开口,对身后押送的官兵道,“诸位免送,前路就让我自己走吧”
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却不知为何害怕他的眼神,竟然一时退缩起来
有士官走了过来,把小兵们一人骂了一句,却在对上男人视线时也不由转移了目光但他还记得自己的任务,顶着心头莫名的压力,把人抵到桥头,绑好
枪手已经上好了膛,在场所有人却突然听到了笑声
先是低低的、轻快的笑,随后是大声的、酣畅的笑!那笑声听得每个手握枪支的人如同被恶鬼追索,簌簌发抖
“开枪!”士官大吼
行刑者几乎是颤抖地按下扳机,笑声戛然而止
可不知为什么,那大笑却好似还萦绕在他们耳边
如同噩梦一般,挥之不去
又是新的一周,放下许多烦心事,许宁还得回学校去上课
时间将近五月,不少三年级的学生已经奔赴各地去备考大学因此,最开始没有在班上看到方筎生时,许宁只以为他也去准备考试了,直到年级老师找了过来
“许先生”这位主管学生庶务的老师对许宁道,“你们班的方筎生突然休学离校,您有什么消息没?”
“休学?”
许宁惊讶
“看来您也不知道了”年级老师叹了口气,“我只是可惜,方筎生这么优秀的学生,本来很有把握考金陵大学,现在却不知为何突然休学”
许宁正色道:“休学是怎么回事?我之前休假不在学校,您能跟我详细说一说吗?”
半盏茶时间后,许宁才从年级老师那里问清了来龙去脉
他这才明白,原来方筎生从北平离开后,根本就没有回学校,而是由家长直接出面替他办理了休学午休的时候,许宁借着上回送方筎生奶奶回家的记忆,找到方家门前,却被告之已经人去楼空的消息
“大概是快一个月前吧”邻居说,“有人来把方老奶奶和家里其他人都接走了,东西什么的都不剩,看来是不打算再回来”
“那他们家的那位年轻学生呢?”许宁问
“哦,你说筎生啊我只听人说他前段时间去了北平,后来就一直没见他回来过”
打听了消息,许宁心事重重地对邻居道谢,离开了方家
按照对方所说的话,方家所有人在不久之前搬走而方筎生离开了金陵后,更是从没有回来过究竟是什么事这么匆忙,让他们都等不及方筎生毕业?
许宁突然想起在北平见到的那位故人,方维夏那是他少时的老师,当日北平重逢匆匆几句话,却令许宁印象深刻方维夏曾有意提醒许宁,不要太接近孟陆等人而孟陆对方维夏的态度,也颇令人琢磨方维夏是不是知道什么?他和段正歧他们,又是各自处于什么立场?
现下南北局势混乱
北方奉张掌权,与日本人正处于蜜月期;南方国民党盘踞广州,誓与军阀龙争虎斗各大军阀内战不休,苏俄、美日等列强又虎视眈眈,万一南北僵局被打破,将是一场波及全国的内战,到时会平白徒增多少饿殍?
方维夏从金陵撤离走家小,是否意味这金陵也将被搅入乱局,不再安全?
许宁只顾着低头思考,却浑然不注意自己竟然没有返回学校,而是到了平日里常去的书局
“元谧?”
还是被熟人唤了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琇君”许宁一个愣怔,抬头一看书局的招牌,“我怎么到了这?”
梁琇君看着他,勉强笑笑“你啊,总是走路时出神想心事,这个习惯得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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