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醒了醒了,枕边一片湿润,嘴角还挂着梦中未尽的笑容
段正歧对他说:我不会丢下你
可哑儿不会说话
原来,那才是梦
第83章 名
“先生”
红鸾站在港口,眼眶泛红道:
“我不想走,能不能让我留下来?”
已经二月末了,年关不知不觉从掌中溜走,段正歧生死不明也已经有月余,就像数九寒冬的脚步迟迟不散般,笼罩在许宁心头的寒意也从未有一刻消退过
他看着红鸾,轻声道:“你去吧你再留在金陵,或许我也没有余力保护你了”
“我可以不用先生保护!”红鸾连忙道,“我已经读书识字,还认得些日文,我可在报社帮琇君姐做翻译如果先生需要,我还可以帮您去向那些日本军官打探消息”
“够了!”许宁喝止她,“我不需要你冒险去做这些,你……”他看见红鸾流露出脆弱的表情,一时噤声
“先生,你是不是还在怪我?”红鸾忍去眼泪,艰涩道,“是我把金碧辉放了进来,害得先生差点受伤,也连累了将军”
“不”许宁疲惫道,“即便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即便没有金碧辉,也有会一个尹碧辉他们的目标是我,早晚都会出手而且正歧也不是被你连累了,是我……使他成了众矢之的”说到这里,许宁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般,脚下一个趔趄,红鸾连忙上前搀扶住他
“先生……”
“你走吧”许宁拍开她的手,“离开这里是最好的选择你说的对,留在这里你只会拖累我”
红鸾眸光一颤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手
当她再次开口时,许宁以为她还会哀求,谁知红鸾却道:“先生相信,将军还会回来吗?”
“相信”
许宁坚定道
红鸾笑了,说:“那我也相信,先生一定会度过这一次的难关”
她对许宁伏了一伏,转身登船
直到船开离港口,许宁还能看到她站在栏杆边的身影,弱弱小小的一道,却抵着寒风不愿离去
“这样好吗?”
孟陆在他身后问
“她一个弱女子,独身去了香港,也没有人照料,未必就能过得好”
许宁已经收回视线,返身回了车上
“她是一个女子,却未必弱小若留在金陵或去了日本,她势必会被我们的敌人利用,连性命都成了担忧,去香港,她或许过得不算好,却能活下去”
孟陆看着他,突然道:“你呢?”
“什么?”
“你也能过得不算好,但依旧能活下去吗?”
许宁淡淡笑了
“我怎么敢死?”
金陵的未来还未能料定,这个国家还没能看见一点希望,段正歧还没有回来他如何敢死
段系力量,在段正歧失踪后重新由段公出面规整曾经呵斥中国的老人显然不是软柿子,那些见段正歧遭遇不幸,上蹿下跳地想蠢蠢欲动的小人们,见着段公的雷霆手段,也只能又把手缩了回去再加上金陵在许宁手中,一向运转得良好段正歧出事之后,他们加强了守备和警戒,金陵甚至比之前还要安全一些这下,再没有人敢在明面上打他们的主意了
但这只是表面
三月,秦淮河的河水已经尽数融冰了,北边却传来一个震惊世人的消息
金陵段系势力的重要人物许宁,竟然是世袭肃亲王华丰的后裔,是的的确确的满清血脉!这个消息,是从一位见过许宁的前朝遗老口中流出的这位老人见过当年在世的华丰亲王,也见过当今的肃亲王他一口咬定许宁和华丰有八九分相似,简直宛若故人再世!
只是一个消息,或许没有人敢去相信,但之后又有流言传出来,现在的这位肃亲王府上,曾经逃出了一位小姐这位失踪数十年的格格在清末时南逃私奔,与南方一个商贾无媒苟合,她正是许宁的母亲!
接着陆陆续续又有许多人出来指正许宁的身世,说得好像亲眼所见再加上第一个认出许宁的老人,一家曾经被段系监禁扣留此地无银三百两,许宁若不是做贼心虚,无故抓人家做什么?
这就更增加了人们的怀疑
一时之间,比起轰轰烈烈的南北格局,人们倒更开始关心起一位将军府上的军师的身世来只因这实在充满戏剧性,一位前清王室的后裔,流落成了一代旧军阀的老师,更促进了这军阀洗心革面与左派建立了盟约
他的一切举动表现得都大公无私,为民为国可一想到他的身世,人们心中的阴暗想法不由都跑出来叫嚣
“许宁真的是这样一个清白高洁的人吗,他就没有一点自己的目的?”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却还和左派结盟,这不就是在利用别人替他打天下?”
甚至还有人说:
“这许宁,晓得自己没有本事打仗杀人,就去勾结那段正歧,把段正歧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等以后得了天下,他自己在背后垂帘听政吧!”
一时之间,恶言恶语数之不尽
左派虽然不至于尽信谗言,却也派了人来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此时,已经到了三月中旬,流言沸沸扬扬酝酿了半个月之久,似乎幕后之人就是在逼迫许宁,逼他表态,或者迫他放弃
这一日,许宁处理完了事物,坐在书桌旁出神槐叔在旁边,看着他开开关关台灯,光线明明暗暗他不忍心,却也没有选择去制止许宁
许久,还是许宁自己先开了口
“我们重逢后第一次见面,也是在书房那时孟陆打晕了我,他却通过我放出去的灯讯认出我来然而我再睁眼看到他,却没有认出他现在想想,他那时候不声不响地走出房间,应该是生气了”
许宁道:“不能怪我,那时候我已经十年没见到他,小孩一眨眼长得飞快,怎么认得出来?”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然而那抹痕迹也很快消失
他又断断续续地道:“我以为他死了,死在我父亲和军匪联合酿造的一场阴谋里槐叔,那时候我夜夜不能入睡,日日不能安眠因为我一闭上眼,就会看见他那稚嫩的脸,小小的手,拉着我问,为什么要丢下他?为什么要任由我的亲人去害了他?”
槐叔哽咽道:“少爷!那不怪你,那是老爷……是许家造的孽!他们已经受了惩罚,已经偿命了”
“许家,但是我也姓许”许宁看着他,“那时候我就想,姓氏这个东西,是切切实实抹不去的无论我有多么痛恨我父亲的为人,有多么痛恨家族里见不得光的买卖我身上都还留着他们的血,我还是吃穿许家的米饭长大”
“少爷……”
许宁自顾自道:“后来许家没了,我侥幸脱生我想许家的灭亡,已经是还了一半的罪孽,剩下一半的罪就要由我活在这世上替他们去偿还所以我这十年来,战战兢兢,不敢大意我总想力所能及地去改变什么,再次遇到哑儿后,甚至一度以为我已经能做到了可是结果……”他闭上眼,“我又一次把他丢了这一次连他丢在了哪里,都找不到”
槐叔已经满目含泪,不知该如何说话
“我曾以为,既然我身上的一半血脉是罪恶的,那我就用下半生去偿还可现在他们告诉我,原来我身上流的都是恶毒的血脉,是害人的脓疮,我还怎么去偿还!我还——”
“你为什么要去偿还?”
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
许宁蓦然睁眼,看到段公不知出现在他面前
这位老人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偿还什么?你父亲与你母亲的家族犯下的罪孽吗?你认为这些罪孽与你相关?那我问你,你曾助纣为虐过吗?你曾窝藏过他们一日吗?你哪怕有片刻,觉得他们是正确的吗?”
他见许宁愣愣摇了摇头,轻声笑
“既然都没有,你的罪从哪里来”
“可我所名所姓,骨肉血脉都是来自他们”许宁说
“姓名是什么?”段公道,“它是你在世上唯一一个,生带来死带去的东西它是你,又不仅是你人的名字,就像是用一生刻画在血肉上的书卷别人看你,就是翻阅一本书从头到尾你每做一件事,就在书上刻上一页或许第一页上,它会写着你从哪里来,你流着谁的血脉但是书是好事坏,是厚是薄,是满纸荒唐言,还是片片丹心血,不都还是由你自己决定的么?”
“要我说,元谧”老人变得苍白的眼睛,瞧着他,“父母虽然给了你生命,却不能决定你的人生人们总说血浓于水,人少了血是不能活,可没有了水也不能依存若说血是骨中烙印,那水就是胸中志气你的骨头断了,难道还要叫人小瞧你的志气吗?你想让人家如愿压断你的脊梁,想让正歧回来时连个家都没有吗?”
“血是骨中烙印,水是胸中志气”一直出神听他讲话的许宁,念叨着这一句,缓缓站起了身,“您说的对,书的结局是在最后,可不是在第一页”
他好似豁然开朗,再次抬头,眼中又有了神采
“而现在,还不到书写结尾的时候”
四月初,流言纷飞,人们却没有如愿看到一场动乱许宁迟迟不做回应,左派也没有反目成仇的意思一切似乎都沉入水中,尽在暗处流转
这一日,许宁在车站送别师妹
张兰说:“我要回去看一看老师,数月未见,我关切老师的身体”
许宁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的身份爆出来后,自然对恩师也有影响张兰不放心老师的状态,所以才想回去看一看然而她却没有直言,是在顾忌许宁的感受
许宁笑了笑:“你去吧,给我写信来,替我问老师好”
张兰点了点头,提了行礼上车,临了时又忍不住问:“师兄,还没有消息吗?”
许宁知道她在问谁,只是淡淡道:“会有的”
张兰定定看了他,笑:“我相信你”
这是第二次有人这么对他说
列车开走了,呼啸着北上,带着沿途未尽的桃香
人间四月芳菲尽
第84章 铭
送走了张兰,许宁又继续回去处理事务
在经过段公一番点播之后,许宁对自己的身世已经没有那么介怀他对外表现得坦荡荡,十分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对内也表现得赤诚诚,愿意与盟友解释并重新会晤他这一番做法,叫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都闭了嘴
说来也奇怪,流言蜚语这个东西,一旦当事人不当一回事,竟然也没了那么大的伤害相反,在许宁做出如此表现后,竟然也有大部分人渐渐闭了嘴,站出来替他说话的人也多了
大概就是君子端方,不证自明吧
而许宁急匆匆地赶回府上,则是因为有一件大事正等着他处理3月22日,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重新夺回了上海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盟友们高兴过后不由又烦恼起来
上海工人武装起义是成功了,但总不能叫工人们一直占领下去吧,工人们有工人们的工作,却不适合做政治层面的管理总得有个明面上的政权,来支撑着上海所以派那一部军队去接管上海,并建立新政权,又成了一个问题
上海工会的人前来与许宁商议,问他愿不愿意出兵
段正歧和丁一、姚二带走了江北营的一半兵力,剩下的一半还在原地休整,现在基本是落在了许宁的手中但是许宁自认为是不擅长指挥军队的,若要出动这部分兵力,就得找个将领
孟陆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但是他却不同意出兵
孟陆说:“现在上海由北伐军第一军的人马掌控,我们再派人去,在某些人眼里怕会成了夺权”
作为工会代表,前来金陵求援的蓝志和却急道:“正是因为现在占据上海的武装力量是右派的人手,我们才不放心啊许先生,您之前给过我们那份名单,我们都是知道的蒋中正假仁假义,亡我之心不死,上海若继续落在他的人手里,怕是要变天啊”
许宁没有说话,实际上他在努力回忆,回忆自己那一场梦里有无关于这一次上海变动的细节
许久,他问蓝志和:“最近在上海,第一军的人可有什么动静?”
“有”蓝志和道,“他们要求我们的工人们卸下武装,上缴武器,说是上海的防务就交给他们,无须我们在费心”
孟陆在旁边冷冷一笑:“你们没有真傻到解除武装了吧?那还不成了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他这话说的很不客气
蓝志和却只叹了口气道:“内部对此产生了争执,但是最后大部分人还是认为右派狼子野心,拒绝了解除武装因为
这件事,现在我们与占领上海的北伐军第一军的关系,很是僵持”
说起来,上海明明是在工人们的武装起义之下重新夺回的,北伐军第一军空手而来捡了个便宜,现在却还要对真正的功臣下手,真是令人齿寒
许宁说:“从我意外得到那份名单开始,我就知道以蒋中正为首的一批人,绝对不会与左派和平共处你们不交出武器,是正确的选择而现在盟友有难,我们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
孟陆蹙眉,觉得许宁要是真的心软,派了江北营的士兵去争夺上海,那么金陵的安全才成了问题就剩下这么点兵守在江北,他许宁怎么保护自己?
就在孟陆准备不管不顾直谏时,却听见许宁接着道:“我会派一个师去苏州,如果上海有变动,立刻予以支援”
听他这么说,蓝志和与孟陆的神情都是一松
蓝志和是庆幸许宁不愿意放着他们不管,派军队驻扎苏州,对上海的右派力量来说就等于芒刺在喉,想必他们也不敢擅动而孟陆则是放下心来,还好许宁没有直接派兵打去上海,将军队驻扎在苏州的话,本身也能加强他们在江南一带的防御
想到这里,孟陆不由多看了许宁一眼数个月之前,许宁还是一个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文盲”,现在却可以如臂指使地调动这些力量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究竟是许宁成长得太快,还是现实逼得他不得不如此蜕变
“我立刻派人将消息用电报发去上海蓝先生如果不急着回去,可以在金陵略休息几日”许宁说显然他也是看出了蓝志和脸色疲惫,大概是多日劳心劳力,身体已经不堪重负
蓝志和也不推却,点了点头,同时看向许宁时目光中又多了一丝善意的好奇
这个有着满清爱新觉罗氏血统的盟友,似乎和传闻中的哪一种都不太一样
许宁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蓝志和立马红了脸,想,但是果然和传闻中说的那么好看
他正想着,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抬头一看,许宁身边那个军官正沉着眼睛看着自己
“蓝先生,要先去客房休息一下吗?”孟陆微笑着说
蓝志和愣愣地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他被带到段宅里离许宁卧室最远的一间客房而在之后两天内,也总是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见到许宁
孟陆:将军不在,得替他看好后院
局势果然不出所料,在许宁派出江北营出兵驻扎苏州之后,留在上海的北伐军第一军第一师果然不敢再任意妄为与此同时,在工人武装起义成功后几日,或许是见南方革命势力渐不可挡,东北奉系军阀少帅又一次提出举行南北停战议和会议
当时,许宁听见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之前收到的邀请函而到了四月,传闻再起,似乎南北议和会议真有要召开的趋势
可就在这期间,英军舰再一次沿江而上,妄想炮轰金陵,却被温袭改制的军舰接着天时地利人和,挡在了下游,寸步不能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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