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窦泽睡在了窦爱国病房外的折叠床上,给霍司明发信息:我先在外面住几天,等我妈冷静下来再跟她商量这件事,你别担心,自己好好吃饭睡觉
第五十一章
猛然换了新环境,加之小半年来的安逸生活,让窦泽对简陋的钢丝床突然有点不习惯了他半夜起身,去病房里摸了摸刘青的脉,才重新回客厅躺下,老人年龄大了,实在是怕再出什么意外
窦泽夜里没睡好,早晨起床脑袋有点懵,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霍司明提了他们一家人的早饭等在病房楼下,窦泽下楼取了,两人躲在一层的楼梯间说了会儿话
霍司明抱了抱他,问:“怎么样?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窦泽轻轻叹了口气:“没事,你别担心,估计得几天磨,你回去好好吃饭睡觉,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还是我跟她说吧,你的身体不能这么折腾”霍司明抚了抚窦泽的背
窦泽把额头顶在霍司明的肩膀上靠了一会儿,搂着他的腰,温存了一会儿,才放手“你别去了,她看见你又得骂人一会儿我骗她去上班,回家跟再你说”
霍司明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脸,说:“黑眼圈都出来了”
窦泽冲他笑笑,左右看了看没人,凑上去亲了他一口“行了,快回吧”
霍司明看着窦泽拎着饭坐上电梯,才出了病房的走廊刘青不是窦源,他不能拿对待霍宝华的态度来对待窦泽的母亲,如果威逼利诱真出个好歹,窦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霍司明站在病房楼下,看着小花园里的积雪叹了口气
窦源手里拿着霍司明刚刚送上楼的油条下来,见他站在楼道口,愣了一下,打了个招呼霍司明看见她,叫了一声:“大姐”
窦源站定,看着他:“不敢当”
“从这里到郊区倒车太麻烦,我送你上班吧”霍司明伸出橄榄枝,给了她一个友好的建议
窦源笑了笑:“你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又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是想改变我妈的想法,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昨晚上你也听见了,她连我也骂了”
“我没准备改变她的想法,我只是想让她认清一个事实”霍司明站在那里,一手插进大衣的口袋,冷冰冰地说:“这辈子,我都不会对窦泽放手”
窦源咬了一口油条,说:“你想把我妈怎么样?绑起来?叫她见识见识你的手段?”她的眼神轻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说:“我提醒你,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窦泽也不会放过你,他第一个找你算账”
“……”霍司明抿了抿嘴,说:“我觉得,作为一个头脑清醒的家庭成员,你应该可以帮我劝解一下伯母比如……把医院的账单一笔笔拿给她看……不过,我希望这个过程不要让窦泽知道”
窦源皱起眉抬头看他:“霍先生,这笔钱我迟早会还给你的”
“迟早,也就是说现在还不能”霍司明拖长了那个‘迟’字的发音,他看着窦源,说:“大姐,我非常希望我们能成为温馨和睦的一家人,如果不是伯母非要叫我和窦泽分居两地,我永远也不会提起这件事来作要挟,同样也永远不会告诉你南南的肾源来得有多困难我们是一家人,你们可以讨厌我,可以恨我,但是不能把我跟窦泽分开”
窦源磨了磨后槽牙,没有说话,踩着高跟鞋锵锵地走了
霍司明也不在意,他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准备赶着窦泽说得上班的点跟他一起回家,不料过了一会儿收到短信,刘青已经知道窦泽辞职的事了……
小花园里十米高的雪松忽然颤了一下,从枝杈上落下一大块积雪……
窦泽坐在病房里,收拾了早饭留下的碗筷,说:“妈,我去南南病房看看她”
刘青没说话,屋里的窦爱国问:“怎么今天没去上班?昨天也在这儿睡得?”
窦泽刚张了张嘴,刘青便替他答:“公司效益不好倒闭了,宿舍也退了”
“……”窦泽惊异于母亲说谎不眨眼的功力,甚至忍不住发笑
窦爱国在里间挣扎着坐起来,问:“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工作丢了,这医院不是更住不得了?”
窦泽赶紧快走了两步进去,把他扶了起来
刘青一边在外面扫地一边说:“孩子不是怕咱们担心吗?”
“唉,你不跟我说,我不是更担心?”窦爱国轻轻拍了拍窦泽的肩膀,说:“正好,你赶紧去跟医生说换药的事,也不用浪费那个钱了”
窦泽帮他把屋里的电视打开,说:“那你坐在这儿歇一会儿,等会儿累了让我妈帮你躺下”
他出门时,刘青又直勾勾盯着他,怕他偷跑似的窦泽轻轻叹了口气,说:“我马上就回来”
窦泽走出病房的门,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喘了口气,小卢护士刚上班,见他的样子,温柔地问:“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窦泽从脸上挤出个笑容,冲她摇了摇头:“没事”然后拖着步子向医生办公室走过去
医院里常年弥漫着一种凛冽又严肃的味道,让人在步入这里的一瞬间,就感受到那种生命的庄严
窦泽走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老教授刚刚查房回来,一看到他,便知是高干病房二十三号床的家属
窦泽坐下,斟酌了一会儿,才说:“医生,我父亲的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您能跟我说一说吗?”
老医生看了他一眼,把桌上的病历推到一边,说:“其实当时手术是很成功的,就你父亲的年龄而言,也有很大希望但是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病人的心理状态不太好,对于癌症患者而言,心理的作用是很强大的”
窦泽抿了抿嘴,问:“如果化疗,能活多长时间?”
“如果不复发,五年左右”老医生两手交握放在胸前的桌子上,又补充:“这个数字也是因人而异的”
窦泽又问:“如果不化疗呢?”
“化疗是为了降低复发和转移的几率,一旦复发,速度是非常快的,自然生存的话,一般不超过半年”老医生抄着手,说:“没有人敢做保证”
窦泽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父亲现在几乎已经丧失求生的意志了……”
“化疗的副作用确实会给病人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老医生顿了一下,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说:“实在不行,我的建议是,可以稍微延长化疗的周期另外,你们也需要好好开导他,人老了,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儿女的累赘,你懂我的意思吗?”老医生笑了笑:“年龄大了话就多,你不要介意啊”
窦泽摇摇头,冲老医生道了谢,走了
回病房的时候,刘青正像个哨兵一样,站在病房门口候着他,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问:“怎么了?医生说什么了?你爸……”
“医生说,病人的心态很重要,让咱们没事儿的时候多陪他聊聊天解解闷儿,转移注意力,让他别老想着生病的事”窦泽撑着走廊上的扶手,一只手不自觉扶上后腰,不过多走了两步路,多说了几句话,就有点累了,肚子坠坠的
刘青看他的动作,又想起他肚子里的东西,苦口婆心地劝:“小泽,古往今来没听说过男人生孩子的,谁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你听妈的,别再跟那个姓霍的来往,去把这东西拿出来,好不好?”
“您小点儿声”窦泽听着她的话,又无奈又辛酸,他扶着栏杆,额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忍不住说:“妈,我原本不想跟您说这事儿,我爸治病、南南治病,您知道这得多少钱吗?您知道这钱都是从哪儿来得吗?您以为我跟我姐每月那仨瓜俩枣的工资,能糊得住这几十上百万的窟窿?”
“要那么多钱?”刘青被他说得愣住
“以前为了南南每个月的透析,咱们房子都卖了,您说要不要这么多钱?”窦泽看着她:“妈,您知道您昨天晚上说我姐的话有多难听吗?当初我姐知道这件事,您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宁愿南南不治病了,也不要我再跟着霍司明,她都骂自己多少遍了,您怎么还能这么伤她的心呢?”
刘青又忍不住落泪,迷蒙着一双眼睛,哭着问他:“那你怎么还跟着那个姓霍的呢?你姐都说不治了……”
“妈……我知道您心疼我,可咱们也得有点良心吧?就算你真狠得下心,不给孩子治病,那霍司明当初拿出来那么多钱,你难道转身就不认账了?”他微微弯了腰,两手搭在刘青的肩膀上,说:“妈……您多往好处想想,别再管我这件事了,行不行?”
刘青已经哭花了眼,窦泽揽着她往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去,一边给她拭泪一边安慰她老人家拽着窦泽的手臂,蛮不讲理地说:“我不要脸了,我就是没有良心了,小泽,妈生下你,不能让你这么不明不白的过一辈子啊……你要是跟你爸说,他是宁愿去死,也不会让你这样的啊……”
“所以您别跟他说”窦泽抱着她,一边帮她拭泪,一边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一边轻声唤她:“妈……”
刘青止不住泪,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一边问他:“你就真打算跟那个姓霍的过一辈子了?你这肚子里万一生出来个妖怪怎么办?啊?”
“我肚子里不是个妖怪,他健康得很”窦泽抿了抿嘴,说:“妈,你生了两个孩子,你更应该理解我现在的感受,他跟我血脉相连,如果他是怪物,那我是什么?你是什么?”
窦泽亦忍不住红了眼圈,说:“他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霍司明也不是怪物,我们也像平常所有的家庭一样……”
刘青咬着牙,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斜着眼睛,含着泪看着他:“你铁了心要跟那个姓霍的了是不是?”
窦泽沉默着不说话,刘青看着他,狠狠地说:“我现在就去告诉你爸,看他认不认你这个孝顺儿子!”
“妈!”窦泽喊了一声
刘青回了头,看着他,威胁:“你跟不跟他断?”
窦泽不说话,抿着嘴,泪不断流出来
刘青见他不说话,转身要走,窦泽又喊她:“妈!你知不知道我爸还能活多久?!我不是怕他知道,我是怕他知道了以后……”
刘青又站住了,她佝偻着背,比刚刚更加苍老了几分,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挪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了
窦泽扶着楼梯的栏杆慢慢坐到了台阶上,他太累了,从四个多月前开始,一直到现在,没有一口喘气的时候他伸手揉眼睛,擦干了泪,肚子仍有些坠坠的疼,又坐了一会儿,好些了
他站起来,先去公共卫生间洗了把脸,又到谢小南的病房看她谢小南正坐在床上,两腿之间放着霍司明买给她的《儿童百科全书》,比砖块还要厚实的家伙,搭在她细小的腿上,看得津津有味
窦泽在她床旁边坐下,她才发觉有人来了,仰起小脸看他,喊了一声:“舅舅”
“陪护阿姨呢?”窦泽问
谢小南脸上洋溢着从前没有的光彩,天真地说:“出去办事了”
窦泽没再追问那个不负责任的陪护,而是抚了抚谢小南的头发,良久没有说话
谢小南觑了他的脸色,小声问:“舅舅你怎么了?”
“没事,你看书吧”窦泽抿了抿嘴,站起来给那位上班时间溜号的陪护打电话,叫她今天之后不用再来了
他又在谢小南的病房里坐了一会儿,才回窦爱国的病房去刘青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大概是没对窦爱国说什么,老人正躺在床上在看百家讲坛,听袁腾飞讲《两宋风云》
母子两个不说话
到了中午,霍司明送午饭过来窦泽下楼去拿,情不自禁拉他到小花园那里,牵着手站了一会儿,也不说话霍司明将他揽到怀里,问:“怎么了?伯母又跟你吵架了?”
第五十二章
窦泽肚子里忽然又有种坠胀的感觉,他轻轻呼了口气,强压下去,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霍司明拥住他,隔着厚重的御寒服轻轻抚摸他的脊背,一下一下耐心地安慰他,比生身母亲还要理解他的处境、他的无奈、他的痛苦霍司明轻声说:“不管这些事了,今天晚上回家睡好不好?”
“我怕我妈出事……”窦泽搂住他的腰,稍稍放松了身体,那股感觉又不怎么强烈了似的“你自己一个人也要按时吃饭”
霍司明捧起他的脸,浅浅吻了一下他的嘴唇,说:“我想吃糖”
“……大白天的”窦泽不自在地侧了侧头,又被抓回来,轻轻吻住窦泽两眼盯着小花园的路口,紧咬着齿关,不叫他的舌头进来,霍司明舔了几下,舔不开,啄了啄他的唇瓣,又去亲吻他的颈侧
窦泽见躲不开,只好伸手固定住霍司明的头,主动张开嘴吻了他两下,算是给了甜头,才推开他,说:“先这样,以后回家再亲”
霍司明舍不得放手,又抓着他的手揉了一会儿,才说:“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包里给你带了两件换洗的衣服”
窦泽笑了:“我们好像古代那种夜半幽会的书生和小姐啊”
霍司明侧头亲亲他的耳廓,低声说:“你什么时候想跟我幽会,我就过来”
窦泽红着脸笑了笑,轻轻碰了碰霍司明的胳膊,说:“行了,回去吧,回去好好吃饭”
正午的太阳大,照到雪地上反光,映得天空比往日更亮了些似的
窦泽拎着午饭和换洗衣服上楼,刘青候在客厅里,见他拎着东西回来,问:“那袋子里是什么?”
“一些换洗的衣服”窦泽轻描淡写地说
刘青怕里间的窦爱国听见,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又跟他见面了是不是?”
窦泽没答话,把饭盒一个个掀开,说:“我的衣服在他那儿,你又不让我过去,还能不让他送过来?”
刘青被他噎住,抿着嘴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病房里的窦爱国已经吃过了医院的配餐,正坐在里间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盹儿,听见母子二人对话,却听不真切,便问:“跟谁见面?”
刘青扬声说:“他原来的室友,行李还在那儿,想让室友给他送过来”
窦爱国颤巍巍从里面扶着墙走出来,说窦泽:“你又没什么事儿,自己回去拿多好?还劳烦别人跑一趟”
窦泽一边答应着,一边过去扶他,叫他慢慢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窦爱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斟酌着劝他:“再休息几天,就出去找工作吧,老在医院里不是个事儿,我这儿有你妈呢”
窦泽顺势应承下,说:“我也是这么想得咱家租得那套房子不还空着吗?我这两天先去那儿住吧”
刘青听在耳里,知道他这是找借口回霍司明那里,自然不会同意,却不能当着窦爱国的面反驳他,只好先压在了心里
中午吃完饭,窦泽去了谢小南的病房,陪着她睡午觉刚刚睡过去,腹部那股断断续续的坠胀感又强烈起来,叫他有点难受,时梦时醒谢小南先醒过来,见他一脑门子冷汗,还在说梦话,就轻轻跳下病床,到陪护床边上推了推他的胳膊,叫他:“舅舅,舅舅?”
窦泽朦朦胧胧醒过来,嘴唇发白,看见她,有些虚弱得问:“怎么了南南?”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谢小南从床头扯了一张纸巾递给他
窦泽接过来擦了擦汗,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感觉好些了,过了一会儿,那感觉又被压下去他只当这两天事多,压力太大,过一会儿又好了,便没当回事
晚上霍司明公司临时开会,本想叫白若安过来给窦泽送饭,被他拒绝了:“又不是什么正经差事,别让人跑了,好不容易追着个对象,别为了给咱俩跑腿最后再黄了”
霍司明在电话里笑得无奈,只得由着他
窦源今天下班早,回医院时天还没黑,也不敢跟刘青说话,自己拿了一些水果到卫生间去洗窦泽凑进来跟她说辞掉谢小南陪护的事,又说:“反正我这两天没什么事儿,再给她找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