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南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站在外面并不敢上车窦泽坐在副驾驶,出来把她抱了上来
小小的空间里静谧着,没人说话,霍司明在驾驶室忽然开口,说:“伯父,是我的错,你不要怪窦泽”
窦爱国的呼吸拖得又长又慢,还带着气流剐蹭气管壁的声音,他只是沉重地呼吸着,没有说话
霍启安如往常那样鼻翼微微翕动着处在睡眠状态,他的梦境不会被一个趴在玻璃上细细看着他的老人干扰
窦爱国用手掌撑在玻璃上,露出枯瘦干瘪的手背,上面的皮肤全都松垮垮地搭在干涸的骨上半晌,一串浑浊的泪顺着他深刻着岁月痕迹和病痛的脸向下滑落,最终氤氲分流到深深浅浅的支流去他没有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只是沉重又缓慢地说了一句:“好好的吧……”
窦爱国不怪孩子,也不怪窦泽,他连霍司明都不怪,他只怪自己没有本事,还要牵连活着的人为他受苦……
隐藏在老人身体里的癌细胞似乎早就蓄势待发,只等他油尽灯枯时达成最后致命一击
窦爱国终于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年
众人收到医院的病危通知时,是第二个星期周五的夜里
刘青整个人几乎哭晕在抢救室门口,窦泽撑着她走廊里传来急促的哒哒得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窦源大步跑过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手里还拿着断了一半的鞋跟,看着病房门口怆地呼天的众人,半晌,紧紧关闭的抢救室的门咔嚓一声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悲悯地念道:“病人经抢救无效死亡,确认死亡时间……”
窦泽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感到世界天旋地转地塌陷了窦源站不稳,崴了一下脚,上面立刻肿起一个大包,她像是感觉不到,踩着断了一半的高跟鞋走过来,问:“医生,那里面是我爸吗?”
刘青已经哭得声嘶力竭,她扑到病房门口,冲进去,看见浑身插满管子的窦爱国,他已经平静地闭上了眼,再也不会为病痛和世俗间的这些事打扰了
窦泽跌坐在地上,抖着嘴唇,湿润的痕迹一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地面上,小声嘟囔着:“都怪我……都怪我……”
窦源扶着旁边的栏杆勉强站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了满脸的泪,额上的青筋蹦起来,通红着脸,泣不成声
霍司明抱起已经哭得软成一滩泥的窦泽,轻轻敲击他的后背,怕他出什么意外
窦源扶着栏杆,向抢救室里迈了一步,说:“窦泽,像个男人,现在你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她一边含着泪,一边颤抖着迈着步子走到窦爱国的病床前
窦泽被她提醒,悲恸更甚,却终于打起了精神,走进病房,便看见刘青伏在窦爱国的尸体上痛哭的样子他已无暇自顾,含着泪又叫了一声:“爸……”
然而病床上的人再也不会回答他,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叫这个称呼了
葬礼是在霍司明的帮助下举行的,窦家的亲朋已经多年没有来往,窦爱国重情义,总希望有生之年能与亲人们再一起吃顿饭窦泽与窦源提着礼品挨家挨户去敲门,让人家赏脸去出席一次葬礼,这才勉强凑出了一屋子黑压压的亲眷他和窦源亲手推着窦爱国,将他送进火葬场,看着烟囱在天空中喷出巨大的烟尘……自此,生命重新归于尘土……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一家之主的离世仍给了窦家不小的打击,刘青搬回了她与窦爱国之前租得租屋,窦源带着谢小南与她住到了一起,方便相互照应霍司明多次表示叫她们搬进公园旁的那所公寓里,老太太都摇头不允
窦源在一个北方的三线城市找到了合适的厂房,自此每星期驻扎在那里,只有周末坐高铁回来看看孩子
霍启安则在新年到来之际出院了
那天刘青带着谢小南一起跟到医院去接人,把小小的婴儿从保温箱里抱出来可能是因为住在保温箱时刘青经常去看他,亦或是相比两个大男人她的怀抱最舒适,裹得严严实实的霍启安对老太太颇有好感,吐着泡泡对她笑,连窦泽也分不到一点关注
刚刚遭受过人生最沉重打击的老人立刻被这个小小的新生命治愈了……
霍司明提议:“我跟窦泽都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大姐又在外地,不如您搬来跟我们住一段时间吧,郊外空气好,对南南的康复也有帮助”
刘青有些局促的挤出一个笑,摇了摇头,说:“还是算了吧,你们那里有保姆,带孩子比我不知道专业多少倍”她把霍启安执意挣扎出襁褓的小手又动作轻柔的塞了回去,谢小南也凑上来看他,霍启安对着她咯咯笑了笑
老太太与霍司明一家不过待了一段车程的功夫,就又领着谢小南回了租屋
霍司明一边开车一边安慰窦泽:“春节前再跟伯母提一提,把她们接过来过节”
窦泽在后座上看着提篮里的霍启安,说:“不用费劲了,我妈不会来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她吧”
霍司明这才不说话了
到了窦泽这里,霍启安并不像护士们说得那样好带,不仅不好带,简直是混世魔王转世,他不喜欢霍司明请得经验老道的中年保姆,甚至连被她触碰都会哭,只有窦泽每天每夜抱着他哄
霍司明无法,又从医院里调来三个当时伺候过霍启安的护士,小魔王这才高兴了,一闻到年轻姑娘身上的味道,触到她们柔软馨香的怀抱,立刻就笑了
窦泽看着这一幕,咂了砸嘴,对霍司明说:“你们家不会是隔代遗传吧?”
霍司明:“……”
终于相安无事,每日徜徉在温柔乡里的霍启安老实了,三个护士三班倒,白天黑夜围绕在他身边,直到霍启安壮壮实实长到周岁,才拿着霍司明特批的三倍薪水重新回了医院,这是后话了
霍启安小朋友舒服了,霍司明霍总就没那么舒服了,燕瘦环肥的三个年轻小姑娘每天在家里进进出出,不仅围绕着霍启安,也环绕着曾经的直男窦泽窦先生
夜里霍司明环着他的腰,醋意横生,贴着他的耳朵问:“爽吗?”
窦泽大多数时候还是亲力亲为带孩子,累了一天,此时沾到枕头就犯困,迷迷糊糊问了一句:“什么?”
“这两天还找得到北吗?”霍司明言语刻薄
窦泽被他说得清醒过来,翻了个身看他,捏着他的蛋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又想吵架?”
“只顾着跟小护士说话,连看都不看我一眼”霍总命根子在别人手里依然无所畏惧
窦泽狠捏了一把,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只顾着跟小姑娘说话了?那不是你儿子喜欢美女吗?你叫我的时候我正给孩子换尿布,当然没法儿看你了”
霍总被他捏得哼了一声,说:“那你别管,让她们换就行了”
窦泽瞪他:“是你儿子还是别人儿子?你怎么那么不上心?你要是这么说,明天你去看孩子,我抄着手,行不行?”
“行”霍总豪言壮语地答应了
第六十三章
第二天霍司明醒来时,窗外正在飘雪,大而密集的雪花扑簌簌在各种静物上堆叠起来他怀里拥着安然舒眠的窦泽躺在温暖的卧室
凌晨六点钟,窦泽也快要起床了,霍启安小朋友一般会准时在这个时间点开始要奶吃,虽然窦泽并不会产奶,但作为一个生育了他的母体,仍有一种天然的母性和责任感驱使着窦泽不假人手的伺候着小东西
果然过了一会儿,窦泽皱着眉的睫毛颤了颤,挣扎着一只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大概是想看表霍司明握住他的手,说:“你睡吧,今天我去”
窦泽眯着一只眼睁开,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笑着迷迷糊糊地说:“你说真的?我以为你昨天晚上开玩笑呢”
霍司明凑上去抱着他的腰亲了亲他的脸,说:“你多睡会儿,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
他们卧室的遮光帘拉得很严实,霍司明趁着小夜灯的微光起床,窦泽便躺在那儿半眯着眼睛看着他穿着睡衣出了门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放心,也趿拉着拖鞋下了床,到隔壁婴儿室的时候,上白班的护士刚刚进来,一边抱歉地说:“路上雪太大,车子不敢开太快”
值夜班的护士打了个哈欠,已经换好了衣服往外走,拍了拍她的肩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窦泽笑着跟她说了再见,又习惯性地体贴道:“路太滑,让司机慢一点”他的视线越过两位姑娘,看到霍司明正坐在婴儿室的沙发上抱着孩子喂奶,动作虽不熟练,倒也似模像样霍启安瞪着滴溜溜圆的一双酷似窦泽的大眼睛,在霍司明怀里安安静静一点也不敢反抗
值白班的护士换了护士服出来,笑着说:“没想到霍董也会带孩子”
霍司明抱着软溜溜的霍启安,心情还不错,抿着嘴点了点头窦泽看着这一幕,心里蓦然柔软,放下心,回去洗漱之后又过来,霍司明已经竖着抱起霍豆豆小朋友,轻轻拍着他的背叫他打奶嗝儿了年轻的小护士围在父子俩旁边,看着霍司明的眼神全是仰慕和崇拜
“……”窦泽皱起眉,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他走进房间,霍启安一看见他就赶紧扯着身子过来叫他抱,到了窦泽的怀里,好像有点委屈似的,把头埋进窦泽的怀里,不想看霍司明
窦泽失笑,问霍司明:“你刚刚怎么他了?”
霍司明:“……”
小护士笑着说:“可能是霍董平常抱孩子的时候少,孩子三个月以后就开始认人了,还是跟妈妈更亲近一点”
“……”窦泽最怕别人说他是妈妈,可对着一个年轻小姑娘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抿嘴尴尬地笑了笑
霍司明看出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脸,窦泽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在外人面前做这么亲昵的事又玩儿了一会儿,霍启安小朋友成功在窦泽的怀里尿了一泡,窦泽摸到尿不湿沉甸甸的分量,抱着他站起来准备放到床上给他换尿布,霍总接手过来,说:“你别管,我来”
可能是因为窦泽在旁边,霍豆豆小朋友有恃无恐开始作,霍司明一碰他就哭,放到床上时霍总对他进行了眼神的教育,小小的人儿也不知道看懂了没有,从嚎啕大哭变成抽抽噎噎委委屈屈的抽泣
霍司明的动作倒不显得生疏,毕竟产前做了大量准备和学习工作,真正换好尿布,霍启安倒是不哭了,只是眼角还含着两颗泪,看着人的小眼神显得又萌又无辜
霍司明看他差不多作完了,就拉着窦泽出去了:“还没吃早饭”
出了房间窦泽向他吐槽:“你那哪是看孩子?又不是手下的员工,还瞪他,以后长大得留下心理阴影”
霍司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没瞪他,我只是在对他进行眼神教育”
“……”窦泽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说:“迷之教育理念”
年三十儿上午,霍司明给伺候孩子的护士们放了假,叫她们初五以后再来上班霍启安一下子离了美人乡有些吃不消,对上窦泽就哭,被霍司明进行‘迷的教育’之后又收声,反反复复几次也学乖了
下午霍司明载着窦泽跟孩子去了刘青那里,老旧的小区,大的小的孩子成群结队的在院子里堆雪人、放炮,自行车棚上不知被谁家挂上了鞭炮,噼噼啪啪响了一半儿哑炮了……
窦泽说:“你把车停外面吧,里面路窄,晚上出来倒车不好倒,一会儿再让熊孩子把车给你划了”
霍司明便把车停在了院子外面,窦泽拎着霍启安的提篮给他蒙着被子严严实实拎出来,小区里家家户户的灯火已经亮起来窦家新丧未久,门上没有贴对联,与别人家的门脸一比,显得孤零零的寥落
两人拎着孩子进门的时候,刘青正在炸丸子,谢小南捧着个小碗坐在沙发前就着小板凳吃东西,碗里盛着飘了葱花和香菜末儿的汤,汤里漂着三个水汆丸子,她正小口嚼着吃了半个,见他们过来,放下碗站起来,喊了一声:“舅舅,司明舅舅”
窦泽和霍司明分别答应了一声,刘青从厨房里探头出来,说:“来了?”
窦泽应了一声,放下提篮,问:“我姐还没回来?”
“车票不好买,刚坐上高铁,估计到家得七八点了”刘青一边说一边手里还挤着丸子
窦泽脱了外套去水池洗了手过去,问:“盘馅儿了吗?”
“早就盘好了”刘青说:“你别沾手了,我这就弄好了”
窦泽没理她,走过去接了手,霍司明也凑过来,想挣个表现刘青虽然不待见他,但看到他那一脸不知所措的神情也只得无奈笑笑,说:“你就算了,去坐着吧,孩子呢?”
刘青洗了手去逗提篮里的孙子,霍启安困了,有点闹觉,刚刚霍司明在旁边小东西不敢发作,现在被刘青抱在怀里便撒起娇,哭哭啼啼闹了一阵刘青问厨房里:“喂奶了吗?怎么想哭呢?”
“喂过了,这是困了”窦泽在厨房里伸头出来说
霍司明一走过来,孩子就不哭了,连他身上的味儿都能认出来似的,比什么都管用,霍启安一下就老实了刘青慈爱地抱着小东西摇了摇,霍司明说:“不用管他,自己就好了”
刘青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你们大男人就是不会带孩子”
谢小南吃完了丸子,把碗送去厨房,也回来看小宝宝窦泽已经把剩下的丸子炸完,洗了手把饺子馅儿和面盆抬到客厅的圆桌上,问:“等会儿开始包还是现在开始包?”
刘青说:“再等一会儿吧,现在才五点,等六点的时候再弄,正好赶上你姐回来,能吃个热乎的”她说完又看了一眼霍司明,说:“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点丸子垫一垫”
“不饿,没事”窦泽取了围裙坐下来,看着她逗孩子,又见谢小南不住往前凑的小脑袋,笑着问:“我姐说没说孩子上学的事怎么办?”
刘青说:“得到九月份了吧?不急,还有大半年呢”
窦泽把谢小南抱进怀里,说:“怎么能不急呢?不得得上上学前班什么的?而且现在资质好的小学也难进”
刘青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这些,你姐没跟我说,她这段时间太忙了”
霍司明看了他们一会儿才接口:“我有朋友在育英小学管事,听说那儿还不错,也有学前班,要是大姐没打算,可以先把孩子送到那儿试试”
刘青说:“好像是听过这个名字”
“是在市图书馆附近吧?离咱们家就两站路,走路过去也就十来二十分钟,每天走两个来回还能锻炼身体”窦泽一边说一边剥花生吃,问谢小南:“你想不想去?”
谢小南眼睛里藏着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的看着他点了点头,刘青却没答话,只是说:“等你姐回来再说吧”
窦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春晚都开始了,她夹裹了一身的风雪,一进家门先在地垫上跺了跺脚,掸掉一身雪花,才解了围巾脱了外套进来,一边说:“今天不好打车,从火车站出来人挤人”
窦泽说:“刚刚应该去接你的”
“不用,冷飕飕的,你们俩来来回回的功夫我就坐上车了”窦源看着案板上没煮的饺子,问:“你们都吃了吗?”
“还没呢,就等你了”刘青笑着说了一句:“你先坐下歇会儿,我去下饺子”
一家人围着茶几坐在一起,也算其乐融融窦泽站起来给她倒了杯热水叫她捂手,窦源问:“豆豆呢?来了没?”
“来了,在妈屋里睡觉呢”窦泽说着又给她剥了一些核桃花生叫她垫垫肚子
谢小南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见她,心里想念,此时扭了个身钻进她怀里
霍司明问:“厂子还行吗?”
“刚刚弄起来,都还有点乱,一台机器忙不过来,我正想着等资金就绪了再添一台”她一边说,一边抿着杯沿儿喝了口水
窦泽接口说:“你那边需不需要人手?不然过完年我去帮忙吧?”
窦源看了一眼霍司明,说:“倒是还需要一个跟商铺接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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