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直到抵达公主府,这两个字依旧在楚玉的脑海里回旋。
她始终忘不掉那时候刘子业的眼神,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的狰狞,残忍,恐惧,焦虑,阴暗,最终糅合而成的可怕的平静。
她也始终忘不掉,在刘子业说出了那两个字后,宗越手一挥,身旁护卫便如狼似虎的扑上去,雪亮的刀锋切过小孩子细幼的颈脖,鲜红的血从伤口处喷出来。
她忘不掉小小的身躯像羽毛一般的倒地,身下的鲜血染红了碧草,四双清澈纯真的眼睛里甚至还来不及痛苦,只有一点点的错愕,凝固在瞳孔中。
简直好像有什么人拿刀子刻在了她脑子里一样,怎么都抹不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杀人,先前山崖之上遇刺的时候,她也算历过生死,见过死尸,可是从来没有像这样,看着单方面残杀手无寸铁的人——还是四个孩子!
她为刘子业的眼神所惊悚,来不及阻止,声音犹含在嗓子中,几个孩子便已经纷纷倒地。
回去的途中,楚玉一直处在一种接近木然的情绪中,脑海里反复回放那一幕情景,说不出是难过愤怒或是怨恨,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变成了木头。
那几个孩子只是唱一首流传的歌谣,却不料因此丢了性命,他们也许甚至不明白这歌谣的具体含义,只是倒霉的在刘子业面前唱了出来。
一直到快接近山阴公主府的时候,楚玉才找回自己说话的能力:“陛下,您可知道,那湘中出天子,是什么意思?那歌谣虽然大不敬,可说得好生含糊,实在是叫我不解。”那首歌谣其实很浅白简单,意思也很明确,就说皇宫中有两个皇帝,湘这个地方会出天子。但是目前楚玉对大局的了解还不够,不知道那真皇帝假皇帝各自指的是谁,而那老天子少天子,又是什么人物。
刘子业看了楚玉一眼,阴郁狠毒的眼神有些柔化,静默片刻,他叹了口气道:“前面一句是说,宫里有两位皇帝。我是假皇帝,戴法兴是真皇帝。”
戴法兴?
楚玉偏头想了一会,才把名字和真人对起来,她出入皇宫时也曾见过这位大臣,是先皇留下来的老臣,看起来很忠厚的样子,难道这人想篡位?
刘子业抱着楚玉的手臂。道:“阿姐别看我现在是皇帝,可我看地奏折,都是他先看过的,不知道有多少被他扣下,我想赏赐什么人,都得被他说两句,上回我想赏赐阿姐你一些东西。戴法兴却给你减去了一半。难道他不是真皇帝么?”
除了戴法兴之外,其他几个先帝留下来的老臣,也都事事处处管着他,对他指手画脚,他虽然杀人,但杀的只是些小官员,没办法对戴法兴之流怎么样。
楚玉险些脱口而出“我不介意”,但看看刘子业现在的脸色。还是忍了。
赏赐多少她是真不介意,那都是额外来的,她公主府有足够的钱财挥霍,再来什么赏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楚玉的观念是钱够用就好,生活舒适就行,否则就算坐在金山银山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显然刘子业并不是这么想地。他面色猛地晃过一片艳丽的血红。一瞬间诡异的阴戾后面容又变得更加苍白:“至于后面的,嘿嘿。湘中出天子……阿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皇叔,湘东王。”
湘,就是湖南一带,而在那里封王的湘东王刘彧,是刘子业的叔父,比刘子业年纪大,正好应了“老天子”一说,巧合地是,刘彧的名字,正好与本朝开国皇帝刘裕读音相同。
楚玉深呼吸几下,反手握住刘子业的手:“从前一直不知道,陛下竟是这样辛苦的,希望陛下要好好保重,对了陛下,我们立即回去吧,以免陛下不在宫中,被这些小人给趁虚而入了。”
刘子业微微一笑,道:“阿姐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让这些老不死得逞的。我会让所有人瞧瞧,谁才是真天子!”此时他的神情既不凶狠也不残暴,语调甚至还有点儿温柔,可是楚玉看着他的眼睛,从心里凉到手掌心,几乎要不可遏止地发起抖来。
那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幽幽的绿芒,是属于野兽的目光。
走到公主府门前时,已经是接近傍晚,虽然天色还比较明亮,但也染上了少许暮色,墨香身穿墨绿色的衣裳,一脸焦急的在门口站着,见她回来,连忙上前迎上。
先向刘子业施了礼,墨香才转向楚玉,舒了口气道:“公主,你可算是回来了。出事了!”
见墨香似有焦虑之色,楚玉心里咯噔了一声,猛然就联想到了昨天听到的消息:容止病了。眼下墨香如此着急,难道是建康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
楚玉先前就经历了一番惊吓,已经是身心俱疲,此时想到容止有事,好像一下子被抽离了最后一分气力,身体晃了晃,几乎就要摔倒在地,墨香连忙伸手搀扶住她,急切的唤了两声,楚玉才缓缓的回过神来。
楚玉用力抿一下嘴唇,失去血色地双唇泛起少许血红,过了好一会儿,她反手握住墨香的手腕,神情平静的道:“说吧,容止出了什么事?”
墨香一愣,随即有些失笑,道:“公主,您想到哪里去了?建康那里没事,我今天还收到公子的传信,问您是否抵达了呢,我说的,是这府里的事。”
听他说容止没事,楚玉才安下心来,暗道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一听说有事就自动扯到容止身上了,思绪在这里晃一下便过去,她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回眼前:“府里出什么事了?”
墨香哭笑不得的,很无奈地道:“还不是您白天让人带回来地昆仑奴……”想说什么,墨香又闭上嘴,道:“还是您自己看看吧。”
在墨香地带领下,楚玉走进公主府,来到府内的一大片……废墟前。
楚玉迷茫地看着废墟,转头问身旁的墨香:“这是什么?”她记得原本这里好像是一片房屋来着的?怎么变成了这样?砖瓦石块乱七八糟的落了一地,屋内的家具也都成了碎木板。
就算是房子翻修,也没必要拆得如此彻底吧?
墨香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便是您那昆仑奴的杰作!”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第一百一十一章 美人世无双
阿蛮?”楚玉更惊讶了,“他怎么了?”话才问出口很紧张的道:“难道他是个奸细?”
墨香又愣了愣,看着楚玉的眼神变得奇怪:“公主,今日你怎么了?好像很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接连两次,楚玉都将他的话想到别的方面,就算墨香再迟钝,也发觉出不对劲了,更何况他的心思十分细腻,第一次失误还可以用楚玉太过挂怀容止来解释,可第二次的错误猜想又是哪里来的?
不需要墨香再说什么,楚玉便知道自己又问了蠢话,这世界上哪来这么目标突出的奸细?又是有哪家奸细是以摧毁别人家房屋为目标的?
楚玉苦笑一声,拍拍自己的额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你接着说吧,别管我。”
听了墨香有条不紊的叙述,楚玉才知道阿蛮干了什么事,那黑人少年被带回来后,墨香便按照楚玉的吩咐,让厨房专门给他一人煮肉,足足吃了五六碗才停下来,吃饱了,墨香便让人给他刺字,于是……
“他反抗的结果,就在您面前。”墨香无奈的道。他知道昆仑奴的力气都很大,却没想到这昆仑奴的力气会大到这个地步,十多个人一起围上去还制不住他。
楚玉道:“为什么要在他身上刺字?”她没觉得阿蛮做的有什么不对,要换了她在相同的位置,肯定也会反抗的。
墨香解释了下,告诉楚玉这是通用的惯例,因为昆仑奴是很抢手的奴隶,刺字是为了标明他的所有权,告诉别人这昆仑奴已经有主了,虽然对这规矩不能芶同,但看墨香一脸理所当然,楚玉也不好说什么,只摆摆手道:“不必刺了。现在阿蛮在哪里?”不会是跑了吧?
阿蛮没有跑,拆了几间屋子后,他便自己一个人蹲在了院子角落,等楚玉回来,留着这么个怪力少年,墨香自己也很头疼,才会在门口等着楚玉,问她该如何处理。
楚玉让墨香领着自己去看。在公主府一角找到了要找的人,只见阿蛮抱膝蹲在墙角,整个人缩成一团,听见有人来了,他猛地抬起头来,看见楚玉后眼睛变得亮亮的,十分好看。不过他很不高兴看见墨香,一手指着墨香,跟楚玉告状:“坏人!他刺,刺我。”
这状告得可真没水准。
楚玉哄小孩一样好生安抚:“好啦,我骂了他了,他以后不会刺你了,你也乖乖的听话。明天跟我走。”
墨香听见楚玉的话一惊:“怎么公主要离开了?”才来了不过一天啊。
楚玉叹了口气,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墨香皱起好看地眉,身上浅浅的幽香被风吹过来:“可是墨香接待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让陛下生气了?”
楚玉苦笑一下:“没有,跟你没关系。”也许,跟她有些关系,假如不是她提议去看兰亭,也许就不会遇到那几个小孩。不会听见歌谣,也不会多四个夭折的幼小生命了。
又哄骗了一下阿蛮,告诉他跟着她回建康可以有更多的肉吃,楚玉被刘子业派来的宗越找去,说明天启程的事。
房间里,只有刘子业楚玉两人,刘子业默默的喝着酒。并没有说话。楚玉看着他喝。也不开口。他喝得很慢,面色在光线阴暗地屋子里更显阴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一摔杯子,叫道:“阿姐,我害怕!”
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狰狞凶狠,却又痛苦狼狈:“阿姐,我害怕,还是太子的时候,我怕那死酒糟鼻废了我,找借口处死我,他喜欢一个小杂种,却不喜欢我,为什么当上皇帝后,我还要害怕?!”
楚玉被他摔杯的声音吓了一跳,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只能全身僵硬的坐在原位,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刘子业现在需要的是她表明态度,假如她
么,可能一时之间不会怎么样,可是今后的路大概不
她应该上前安慰他鼓励他,甚至像从前那样,让他的头枕在她腿上,可是她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去接近一只咆哮地野兽。
刘子业又低下头,开始咬牙切齿的诅咒,从戴法兴到刘彧,以及他的各个叔父和兄弟,一个个的名字点过去,口头上把他们统统凌迟了一遍,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快,楚玉知道他大概快要到了爆发的顶点,却依然不知道该如何上前抚慰。
正在楚玉左右为难之际,门被推开了,楚玉赶紧的朝门口看去,发自内心地感谢给她解围的救星,可是才看清门口的情形她又愣住了,墨香白晢颀长的脖子被宗越一手掐着,整个人被提起来,双脚脚尖伸直才勉强能接触地面,他白皙的连涨得通红,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看见楚玉后,他连忙投射来求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