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气氛一时凝固,伊远信没有抬头观察舅舅的表情,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有此一问只不过想知道更多事情罢了。舅舅本来还想掩盖事实,可看到伊远信蜷缩在自己面前,他只能无声叹气,有些埋怨他的父亲,同时也埋怨自己!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爸妈离婚,你会选择跟谁?”
他问出这个问题,声音都带着颤抖,感觉自己像一个罪人,硬生生在外甥心上插一把刀!伊远信头埋在膝盖之下,底下的石头突然打上几滴水,或许依然静谧,或许只是溪水掩盖了底下的哀伤。
他偏向于妈妈,可要他选择,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他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对于家人,他就这么小小的一个请求,他甚至可以放弃父母给予的一切,唯独不能抛弃这个家。而如今,他极其被动,即使到时候是他来做这个选择,他就真的拥有主动权吗?
舅舅看到伊远信微微颤抖的身子,还是没能狠下心告诉他所有事实。他曾动摇过劝伊远信跟着他姐姐,可是,这样自己也成小人。父亲的形象依然保持在伊远信的心里,他没必要刻意去摧毁,伊远信已经成年,该有自己的判断。
当前是第: 27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而他最懊恼的是,当初自己没能及时察觉伊远信爸爸的异常,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
舅舅起身离开,他不适合继续留下来,万一伊远信缓过神问他事情全部,答不答上来,都是二重伤害。伊舅舅爬上山坡,也不敢走远,坐在高处看下面缩成一团的伊远信,独自吹着冷风,算是一种忏悔。他也怕伊远信想不开会做傻事,伊远信一个旱鸭子就算待在一米深的河边,都是危险。
事实证明,伊远信没那么不惜命,虽然世界全然崩塌,半小时后再度抬头,除了满脸泪痕,状态还算正常。他无神凝望溪边水草,随着溪流摆荡,虽然根在那,可还是漂泊不定,不正像自己吗?
一直坐到妈妈出来催他们吃饭,舅舅外甥两两相隔数米,一步一步挪回老家,餐桌上的气氛也尤为沉闷。长辈们只当是清明,对死者的尊重。
清明当天倒是晴空万里,伊远信的印象里,清明总是相伴雨水,今年,倒不适应了。
按照传统,早上五点他们便起床准备,在其他亲戚到来之前,要做好点心给那些奔波回来的家人垫肚子。伊远信就负责看火,这是他唯一会的家务事。老家还是用土灶的。
他喜欢待在土灶前,那里不管秋冬,都是最暖和的地方。从前是,现在也是。另外,也是外公教会他生火的,生火的道理很简单,不要一股脑把柴扔进去,给火支起一个架构,有通气的地方,那样才能把火烧旺。
土灶里又传出一声闷响,火星苗子跳动了片刻又安静下来,伊远信回过神,长辈们已经准备出门去扫第一个墓——以前外公牵着他的手带他去的地方。
因为是清明,伊远信无精打采的模样不会引起大伙的注意,他就独自一人跟在后方,走那些熟悉的老路,看看新长出的野花。
扫墓扫三代内的,伊远信只知道他们每年早上扫的是他外公的爷爷,叫什么都没人知道,就叫祖宗,他看着已经模糊的墓碑,虔诚地两次鞠躬,代替外公行礼。
扫墓是件大事,四世同堂,空闲的亲人几乎都到场了,扫完老祖宗的墓又敲敲打打,然后原路返回,吃完中午一餐宴席,下午就是各奔其他山头,扫自家的墓。宴席上,伊远信又不小心成了今年的焦点,一大家子都知道伊远信今年高考,关心的话没少问,祝福都送了个遍。
伊远信应付不来这些,妈妈还是坐在他旁边帮他回话,亲切慈祥的笑容一时晃了伊远信的脸,在外人面前,妈妈从来都不甘示弱。他好想把这个笑容一直记忆到自己回校,妈妈隐藏家里的情况,是有道理的。知道真相的自己,是多么不堪一击。
宴席散后,外婆带着他们离开,外公的坟比较偏远,相隔两个山头,外婆虽然年迈,却还是不让任何人搀扶,一步步登上小山丘。听说以后也没有机会翻山越岭去看外公,私坟都要迁入公家墓地,外婆起初不肯同意,后来也沉默了。
其实,伊远信觉得,墓地置于山野之间,才是对死去之人最好的安排。人生于自然,也要归于山野。
当再翻过一个山头,遥遥望去,能看到外公坟头长出来的新草,伊远信顿时眼眶一热,转身去看外婆,她虽然也停了片刻,可年岁的沉淀,让她神态自若。平静地在山坡上站了一会,再度迈开脚步往对面山丘走去。
对于外公外婆之间的感情,伊远信由衷羡慕,即使他们此刻天人相别,外婆眼里的情愫,依然存在。
扫墓其实很简单,舅舅带着他把旁边的杂草拔干净,然后妈妈拿几块石头分别在坟头边上压几张黄纸,外婆把纸钱折好,摆上火盆,全都烧给外公。至此,已经接近尾声了。
“小信,过来给外公磕几个头,祈求外公保佑你今年高考金榜题名。”
外婆跪在那转身看着外孙,伊远信听话上前,跪在外婆身边,他很少做这种事,他们家没有那么传统,跪拜先人什么的,倒也没有过。今日外婆有此要求,也算圆了伊远信的一个心愿,外公生前自己就没有给他磕过头。
额头接触大地,鼻尖是泥土的腥味,刹那间,伊远信仿佛听到了外公的一声呼喊,他低着头感受,不管是不是幻觉,这一趟他来值了。那一瞬间,他也似乎想清楚了很多事,再抬头时,眼里泛着泪光,眼神却更坚定。
回去的路上,大伙来时带的东西都用在了上坟,因此一身轻松,伊远信走在妈妈身边,等无人注意的时候,轻声说了句:“妈妈,按照你想的去做吧,我没事的。”
这句话似乎被风吞噬了,伊妈妈眼里充斥着恐惧以及不敢相信,看着儿子,十分怀疑自己刚刚听到的讯息!
他们停了片刻和大伙拉开距离,再慢慢走在后头,两人沉默不语,各怀心事。
“你在说什么?妈妈没啥要做的。”
“妈,别骗我了,那天我回家,其实都听到了。”
第一次,伊远信鼓足勇气和妈妈说这些私密,他心如刀割,却依然不能回头。
“所以,您可以不用顾忌我,我十八了,知道轻重。”
这句十八却像一支箭狠狠扎在伊妈妈身上,天下没有不心疼孩子的母亲,她一直和伊策死磕,不过就是为了伊远信。如今孩子一句十八,她很感动,可也心疼。这不是一个母亲想听到的。
“孩子,没事的,妈妈我……”
伊妈妈终于有些失控,眼睛泛红与伊远信对视,那一秒,她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话……她纵然在生活上是个女强人,可她还是个女人,还是个把儿子放在首位的母亲。她终究撑不住!
为了不让儿子看到自己的脆弱,下一秒干脆转头朝前走去,脚步很快,伊远信怕妈妈不注意山路摔倒,还是寸步不移跟上。两人就像赛跑,直到最后伊妈妈慢了脚步,也低下了头。算是认输了。
伊远信其他的话不会说,但伊妈妈也都明白。两个人一前一后逆光下山,风景很美,人也安详,整个家族遗传的冷静让她很快平复,背对着伊远信说道:“对不起孩子,让你担心了。妈妈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你。”
伊妈妈没有说最后她会怎么做,不过两人都已知晓答案,伊远信知道自己成功了,却开心不起来,走在所有人的后头,让他可以放肆落泪。一滴滴混入尘土,留在老家的山上,算是今年来过的痕迹,他一步步成长的轨迹。
回到外婆家,伊远信默默收拾自己带来的行李,和外婆打过招呼后,让舅舅送自己先行离开。大伙都没说什么,伊远信抽出时间来上坟已经尽了孝心,这个时候还是学习要紧。
车上的舅舅知道伊远信提前离开的原因,不过路上他一句都未开口询问,外甥真的长大了,他们也不再像小时候,能够奔跑在乡野玩耍,长辈晚辈间的鸿沟随着年龄的增长,只会拉得更大。
“真的不用我再送你进去?”
“不用了舅舅,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