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狗娃儿自七八岁的时候,便帮家里料理山货,到得十一二岁,还去那稻香楼中当伙计,这稻香楼里的客人南来北往,说的事情也是多如牛毛,小到家长里短,大到皇子皇孙军阀割据,狗娃儿便在其中稍加聆听,便可以说是看尽了人间冷暖。
而在一个机缘巧合之下,狗娃儿还进了私塾。于是这个少年便开始了自己,不停地在县城与山中奔走,也在贩夫走卒与一届书生之间来来回回的生涯。
狗娃儿有时候,多想回到那个未曾识字念书的时候,那样他尚且可以用双手蒙着双眼假装看不到这大千世界,但金先生也好,那些个乘风而来,御剑而去的道士也好,就这样横冲直撞地闯入了少年的世界里。
狗娃儿知道了,除了一辈子在山间汲汲营营,还可以在县城之中,上京内里,做个学富五车的夫子,既可以荣耀乡里也可以清谈玄幽;也可以做一个道子转入到这道门之中,早起餐风饮露,观北海之冰消融,览九天广寒千里楚楚。而目下这贩夫走卒的生活过的何其艰辛,有些人少小离家,再未归去;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重复着上一代的故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生世世麻鞋布衣。
少年躺在自家那张已然有些不够大的床上,透过天花板的些许缝隙,看到这霄汉之间,群星璀璨,也不由得为自己的人生感到痛苦不已。狗娃儿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天,终究是下定了决心,无论是去道门也好,还是努力将自己留在县城之中谋求生路,在弱冠之前,他终究要寻找到将自己从这般境地之中脱困而出的机遇,至于是哪一个,哪一个都好。少年便像是溺水的生灵一般,奋尽全力都要抓住那一丝丝生还的可能。
于是狗娃儿思前想后,才有了之前所说的那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回开始进入主题了。节奏也会稍微加快些许。
第16章 谁家子弟学仙长,试听夜雨拥龙眠(二)
而新皇登基已有两年之久,原本大赦天下,减免徭役的一段时间也静悄悄的过去了,老沈头回到家中,在吃饭光景里便与狗娃儿念叨,这赋税真是反增不减,对于他们这些在山上讨生活的山民而言,这大大加重的负担。要知道对于那些个佃户,尚且有大门大户替他们分摊压力,而这山民本就收入不怎么稳定,还得独立承担那些个赋税,日子过得多是艰苦。
而近些年来,长江对岸也是遍生威胁,一触即发的战局使得这个遥远的县城里变得也不如从前那般安稳,双方都在秣马厉兵,各处也皆在招兵买马,而据那些个行脚客所言,这朝中更是有野心家与阴谋家暗中策划着一些事情,这其中虽是谣言,但总不至于空穴来风。
狗娃儿昨日还在这城中看到有那些个衙役正在张贴那征兵的告示,也听的那来来往往的行脚客商说道,怕不是要增加那兵役,虽说有朝以来,已是有数十年不打仗了,但谁知道哪一日,那一衣带水的对面便会轰然而至,把这宁静致远的生活打的粉碎。
狗娃儿的父亲老沈头虽然总被唤作老头,但终究不过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壮年,目下这家中重担虽然狗娃儿分摊去一些,但最重要的收入却是由老沈头带来的。而一旦老沈头去参军,这家中重责便一下子落在狗娃儿身上,少年尚未成年,少年并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此去坦途便也变得更为艰辛。而做了这道子亦或是书生,便可以享受免去那些杂役与兵役的特权,这如何不让少年心动?
这日狗娃儿照例与有德去到学堂,这毒日头已经随着秋老虎地缓缓离去,慢慢失却了淫威,而后随着这秋天的末节,施施然地下了几场大雨,气温便慢慢回落了下来。以至于如今,晨间走在山间的小路上,穿着裋褐都稍觉冷清。
狗娃儿看着睡眼惺忪的同行发小无不忧愁地说道:“有德,你听说这城里不久之后,可能便要征兵了,到时候要是你爹一走,你能一个人上山打猎吗?我看你跟着你爹上山也没有学多久吧?”而狗娃儿转念一想,更是想到自己,只得又是叹了口气。
“啊啊啊,这个,其实狗娃儿俺们会替俺爹去参军,然后让我爹爹在家照顾营生和俺娘。”有德笑呵呵地说道,说着还伸了个懒腰。仿佛说的这件事情完完全全与他没什么干系一般。
狗娃儿颇为惊诧地回过头看了看这个发小,竟然有一种未曾认识这个人的感觉。“有德你不是昨天晚上睡觉滚下床,磕到脑子了吧?”说着这沈家小子还要走上前去,伸手摸摸故友的额头。
“去去去,”有德挥了挥手,像是驱赶那些个苍蝇一般拦住正要上前的狗娃儿继续说道:“俺爹和狗娃儿你爹不一样,俺爹快三十才讨上老婆,隔年才有了俺,如今已是快四十了,俺们这人不像你,哪儿都吃得开,你看这私塾里这些个学生都是敬重你,怕你,可不怕我,他们眼里,别人眼里,甚至俺娘眼里,俺就是个傻大个,除了空有这一身气力,别的什么都没有了。而俺爹,可是这十里八乡的老猎手,这后山的田地也开出来了,便不缺营生了,俺去哪儿都好,只要吃得上一口饭我便活得自在。但俺爹去不了,去了,我不成气候,家里也没人照顾,他不能去,那就俺去,还能让这朝廷养俺这一口饭吃。”有德颇为乐观的说道。想来这一段话,对于自小便有些木讷的他而言,说出来也是殊为不易,对于这些个话语他已然想了许久,如今倾泻而出,似乎也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两个人漫步在这林间小道之上,只是这命运似乎早已经将两人的前程一分为二,自此两个人的未来画成两条不同的曲线,不再重复。当狗娃儿多年以后,抵达一处地界,那凡尘往事,如同一幕幕画卷伸展于道子面前,当翻看这一段过往的时候,也是会心一笑,感慨于世事变化不同寻常。而那静宇楼阁之外,又是风雨飘摇,轮转不断。
甫一到这金家私塾里,并没有多少人,那些离得远的学生家里,要是没什么事儿便会晚些起来贪一个懒觉,只有这狗娃儿和有德因着家里住的遥远,便得起个大早。而这金妙仙是要随着金先生一并前来的,金家小楼与这平屋不过数十步路,所以也不算甚早。
说起这金妙仙,狗娃儿私以为是个妙人。正如这民间常说,这胡女多情,少年始终觉着并不为假。要知这金妙仙对狗娃儿可是从不设防,按说这女娃儿要大上几岁,但狗娃儿心下却常常将她看做妹妹,若有些事情也会一五一十,向这姑娘吐露,这姑娘也不如别的那些个大家闺秀一般畏畏缩缩,与少年应对起来也是颇为自如,自有一股女中豪杰的气概。
狗娃儿早间还抱着希望,觉着能和金妙仙说上几句,谈谈关于这昨日他向陆修老道请求拜师却被拒绝这桩事情,狗娃儿倒也是觉得没什么尴尬,只是这金妙仙熟读野史,尤其对于这道家甚有专长,便想叫这姑娘替自己拿个主意。
只是不巧这金妙仙与金先生一并迈入这教室,一看时间已是到了上课时分,狗娃儿细加一想便知道这早上的清谈时间算是报了销。于是少年只好埋头坐在位置上,可抬眼儿却瞅见,这金妙仙俏皮地回头向他扮了个鬼脸,少年这才笑了笑。那为有德,也为自己所坏的心情方才一下子缓和了起来。
待到这私塾的晌午姗姗来迟,狗娃儿这才有机会赶上前去。而这金妙仙面前已是聚了几个小伙,这些个小伙儿在这私塾之中也算有些名头,虽然不是如那李毛之辈家境殷实,但也都是各家店主的儿女,相比那上个课还得赶上十几里山路的两人而言,端的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而现下这些个少年模样甚是热情对着那金妙仙嘘寒问暖,就差问早晨吃了什么早饭了。狗娃儿眼见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少年人将金妙仙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于是乎只好喊来有德,让这一身蛮力的胖小子硬生生插到金妙仙身前,正引得那几个长得甚是富贵的小哥儿们不怎么愉快,正要开口问责,只见得那一脸嬉皮笑脸的破落小哥儿狗娃儿正巧从那有德身后回转出来,只好觉得晦气纷纷做鸟兽散去。
但在这金妙仙看来,这两人模样却是甚是着急,心中也是有了计较,于是软言软语劝退了那些个无事聊赖,又不肯走脱的剩下的这些个少年子弟。继而将两人引出屋子外头,到得附近的一处空地之上。“有德,狗娃儿今儿怎么心急火燎的找本小姐来着?”这少女明眸皓齿,偏生一副娇蛮模样,这一问之下,狗娃儿看得竟然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