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轲看到那样多的箭矢时腿就已经软了,认清尸首时,十丈远处,他跌倒在地,再没了一丝气力。
萧轲是爬过去的,腿软得不像话,于是只好靠手靠臂。绕过纵横交错的羽箭,滚过粒粒沙尘,愈前进,愈疼。
萧轲慢慢将木越身上的箭一支支拔出,泪如泉涌。他不敢抱他,他怕沾到他的血,他还要回姜营,他还是姜的监军。
最终离去时,萧轲什么都没敢带走。他想,心都死了,还要物件干嘛呢?而如今,刘四儿带来了木越贴身的佩玉。
萧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正厅的,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刘四儿在说着好像是该叫真相的东西。
“萧监军,这是木将军送你的信,那日你回的晚了,我在案上见了,便擅自……擅自拆了。”
萧轲不自觉的发抖,止不住的抖。他拆开信……
“阿轲,我想带你走。国者非国,我不忠于夷然,你弃姜,我们找一处山野。就去种你爱的菊,还要临水要有荷。从晨到昏,就我们两人。锦瑟我无力为你解,但剩下的时间我还能陪着你,你不必背负萧家的担,我们能渡一日便一日。我不想再见你劳心于这些事了,若你想赢我便拱手,左右夷然离了我定溃不成军。”
“若我舍了所有只求你一人,你会不会跟我走?明晚来遗忧谷吧阿轲,我想听你将答案说与我听。”
……
墨晕染开来,萧轲这辈子都没这样无措过。
萧轲扯紧了刘四儿的衣襟,一字一顿地问他:“我待你如何?我一向待你如何?你为何要这样?”
刘四儿面不改色,丝毫不见当初的青涩模样。
“刘四儿一直想问萧监军,萧监军你可知,木越是何许人也?那你又知不知,你是我姜朝的人?你知不知……你这般要叫皇上怎么办?”
皇上?姜衡期啊……
“你是姜衡期的人。”萧轲松开了刘四儿。难怪见自己的病不为所动,难怪只不过是教了他一次那些药的煎法就能手到擒来,难怪对自己的喜好了若指掌!
刘四儿恭恭敬敬,道:“皇上于我刘家有恩,更何况即便无恩,我依然会告知席将军木越要去遗忧谷。”
刘四儿抬头直视萧轲,眼中有不可动摇的决心。
“我是姜人,夷然杀我亲胞夺我土地,似海深仇如何能忘!萧监军,我从未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过,只是……终究伤了你。”
萧轲笑,“是姜衡期让你告诉我这些的还是你自己要来见我的?”
刘四儿言:“是皇上,皇上说您有权知道这些。”
姜衡期啊姜衡期……
萧轲突然开始咳,怎么也停不下来,刘四儿慌了手脚地去? 莶瑁糸鹑慈绾我步硬蛔 ?br /> 茶盏翻在地上,泡开的叶病恹恹地瘫着,毯上深了颜色。
萧轲停了咳,掩口的绢布染了血,同适才的红梅一般。刘四儿怔住了。
萧轲挥手:“你走吧。”
刘四儿还想说些什么,萧轲却直直地在他面前晕了过去,闻声而来的安伯对他怒目而视,浑浊的老眼仿佛喷出火来。
萧轲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安伯说的,他指着刘四儿说:“让他走。”
安伯扶萧轲到榻上,冷冷地道:“这位小兄弟,萧府庙小难容大佛,还请自便吧。”
刘四儿:“萧监军这是……”
“我家少爷如何都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怪我老眼昏花引了不该进的人进来,这位兄弟现在不走,难道是等我老人家撵人么?”
安伯喂萧轲服了药,眼角瞥着刘四儿。
刘四儿不得已拱手:“打扰了。”
刘四儿的身影消失了,窗外现在只有落雪。安伯仔细将萧轲安放在榻上,遣人寻了郎中。
安伯为萧轲脱下外袍的时候发现了他紧紧攥在手心的玉佩,水头很好的玉,不过显然不是萧府的东西。
应该就是那位小兄弟说忘在他那里的东西吧,可能是哪个朋友给的。
安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萧轲手中取出,用布包了放在萧轲枕边。
不多时,姜闻名的神医月丞入内。安伯有些意外,不过想着萧府多得是皇上的眼线也就不奇怪了。
月丞为萧轲诊治过多次,安伯还是放心的。
而月神医搭上脉,眉却愈锁愈紧。
“急火攻心,他这是怎么了?”
安伯在一旁答:“适才来了个军中的小兄弟送东西,三少爷不喜我们这些下人在身边所以老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应是有什么事罢。”
月丞知萧轲的秉性,便住了问出什么来的心思。
而在来萧府之前,月丞从未想过,萧轲的身体已经差到如此地步。他之前为萧轲诊的是还有至少一年的寿数,如今看来,半年都未必。
姜衡期就是这样照看他的么?
月丞见萧轲,唇色几近透明了。锦瑟一毒本就霸道,如今看他也是积郁甚久,要是萧轲还清醒着,他月丞一定要好好问问他。问问他他是不是就这样想死,是不是就这样不想活?
不过还是喟叹,月丞在很大程度上是懂萧轲的,他也知道萧轲为什么一心求死。只是作为医者,见医患如此,还是气的。
月丞开了几服药,又问了安伯萧轲近日的情况。在知道萧轲愈发嗜睡时他心猛地一沉,锦瑟他是很了解的,如果病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
月丞没有离开萧府,他静静守在了萧轲床边。
第11章 无明
在萧轲没有去漠北之前,除了必要的出诊,他月丞几乎已经成了萧家的私医了。月丞蹙了眉,丹凤眼沉沉的。
所以是去了一次漠北,就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个样子了么?月丞难抑地捶了一下床沿。
他早说就萧轲的这个身体,不用说劳心劳神了,就是舟车劳顿也有他受的。可是又能如何呢?漠北是他萧家人一生都向往的地方,有血肉有壮志,有使命有担当。
他拦不住。
月丞浸湿了帕子为萧轲拭面,萧轲的脸愈发棱角分明,是瘦出来的。月丞五岁从医,见疑难杂症无数,各种缺胳膊缺腿的来找他,他都一脸默然。
这世上的苦痛太多了,医者不需要那么多的同情心。
可是萧轲是不一样的。月丞还记得姜衡期拿数本残本的医书和奇药来求他,高高在上的皇子,在他面前甚至拂袖跪下。
月丞便对这个叫萧轲的上了心。
恍惚就是数年过去了,锦瑟无可解,月丞在萧轲身上做了无数次试验,而萧轲仿佛无感一样。
也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月丞还记得在萧家鼎盛的时候,萧轲还会跟自己调笑,后来就……
月丞将帕子丢回水盆里,这种老妈子一样的感觉还真是糟糕。想他也算青年才俊,医术高超名动姜都,样貌不说出尘也较那些个达官家的子弟好上许多的,做这样的事还真是不合身份。
萧轲过了晌午才清醒过来。
回复神识的一瞬他紧了紧手掌,突然一阵惊慌。
“我的玉呢?”萧轲疯癫了一样在床榻上摩挲,月丞看不下去了,将那个露出边角的玉放在他掌心。
“在这里在这里,你急什么?”月丞没好气的说,玉又不会丢,弄成失魂落魄的样子干嘛。
萧轲如获至宝,将那玉置于胸口,再不说话。
月丞忽的睁大了眼睛,他感觉有什么不对。颤着手,他在萧轲眼前略过,那人却不为所动。
月丞看向萧轲的眼,那眼深沉,却无灵动。萧轲的眼中什么都没有,连光都没有。
“你……”
萧轲抬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是月丞吧。”又笑道:“麻烦你了。”
月丞:“你的眼……”
萧轲抬手揉了揉眼,又在眼前翻了翻掌,叹了气道:“应当是,看不见了吧。”
锦瑟夺五感,视为其一,而后味嗅听触。
月丞努力把声音变轻松道:“无事,你不必多想,可能是火气袭心所致。说不准明日就好了呢,我现在就去配药给你。”
萧轲在一片无明中循着声音扯住了月丞的衣袖,“不必了,这是锦瑟的去视,哪里有药医?我已经劳烦你许久了,此后便不必了。”
“左右是将死之人,还浪费那些药草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