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在大营里暗查了多日,宝旎说得没错,就目前而言,他根本没有赢的机会。
想要面对面赢月冷西,对戥蛮来说简直痴人说梦。更何况帅营有重兵把守,凌霄武功盖世,就连他身边那个看似无害的副将沈无昧也是深藏不露。他这么多天也没能靠近帅营一步,这三个人太厉害,在小将中还有如李安唐这等悍将十分棘手,他要做的事几乎没有丝毫下手的机会。除非能有什么契机让那个凌霄落单。
他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淮栖,可淮栖似乎对营中诸事皆不介入,从他嘴里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挖不出来,况且自从他强行住进军医营,月冷西也很少露面了,似乎并不愿意与他正面相对。
计划已经进入了胶着,他得再想别的法子才行。幸好他现在多了一张牌。
戥蛮微微笑笑,脑中出现了那个一直刻意躲开他的小军爷。
凌霄最疼爱的徒弟李歌乐,也许这个军营也并不是那么坚不可摧。至少,在他们身边有这么一个脆弱得岌岌可危的缺口。或许能将一切都撕扯开也说不定。
戥蛮打定了主意,方才宝旎的事早扔到了脑后,不疾不徐往回踱去。
[策花][乱世长安系列]《太素》 (6)
戥蛮去了哪里淮栖不知道,他从来也没问过他整日不见人影都是往哪去了,就算他问了,戥蛮大抵也不会说。
淮栖有时候对他二人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很泄气,他并不是不想问,而是总觉得没有追问的立场。虽然戥蛮在大庭广众说和他是恋人,可淮栖却并不明白恋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和戥蛮真的算是恋人么?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戥蛮对他来说尚算陌生。
他只知道他生于苗疆,却不知道是苗疆哪个寨子,父母是谁,有无兄弟姐妹,是何营生,也不知道戥蛮是何时离家,在恶人谷都做些什么,银雀使又是什么身份。他甚至不知道戥蛮生辰,有何喜好,还有没有别的朋友……
他对戥蛮似乎一无所知,就算去问,戥蛮也每每顾左右而言他,从不肯好好作答。除了每日必行的那事,戥蛮甚至都没有好好陪他呆过一天,也从不过问他整日在做什么,对淮栖熟悉的世界无半点兴趣。这些日下来,淮栖照旧每日修习药典、照护伤员、整理药圃,偶尔闲散弹琴下棋,这些戥蛮都是不参与的。他们的生活除了晚上睡一个被窝,几乎没有分毫重叠,这让淮栖很挫败,也很失落。戥蛮根本不在乎淮栖究竟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严格意义上说,戥蛮还不如李歌乐在意他的饮食起居喜怒哀乐。
这样也能算是恋人么?
在树林里私会那时,戥蛮还会带他到处去疯玩,教他些新鲜玩意儿,如今就连这些也都没了,不免让淮栖生出些怨气来。
他重重叹了口气,将药锄放在一边,坐在屋前台阶上托着下巴发呆。
戥蛮究竟去哪了?他整日都在忙什么?如今没什么仗打,军营里哪有那么多事需要他天天不见人影?为什么师父和凌将军甚至李歌乐都似乎在刻意避开戥蛮?银雀使究竟是什么?戥蛮,到底是什么人?
他真的喜欢他么?
这种喜欢,真的是恋人一样的喜欢么……
还有李歌乐,那臭小子去哪了?原来明明小尾巴一样粘着赶都赶不走,今儿怎么会突然没了踪影?是营里出了什么事?还是他哪里不舒服了?
那小子别的不行,逞强这点可是像极了凌将军,当初凌将军死活不肯就医,要不是有师父在,这会儿不定要添多少伤。命是自己的,这么不懂珍惜,打起仗来还是让身后的人操不完的心,潼关那场生死较量,还不是师父寸步不离地跟着才捡了条命回来,如今这李歌乐虽然没打过仗,却也是个不爱就医的主,生了病就知道硬抗着,枪不见他练多好,力气尽用在不靠谱的地方,简直烦人。
淮栖原本烦恼着戥蛮,脑袋瓜却胡思乱想着转到了李歌乐身上,越想越生气。
也不知那臭小子整天都想些什么,为啥一直躲着戥蛮?明明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娃娃,做什么学大人的样子,跟有心事似的,平白连话都少了好些,也不再缠着他玩些无聊的把戏,陪他下棋也心不在焉,现下想起他那些欲语还休来,简直让人恼火透了。这些人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他?就好像有些事只有他还蒙在鼓里,这感觉实在太糟。
淮栖越想越气,站起身来回了屋,左右戥蛮不会太快回来,他呆着也是无聊,索性收拾了药囊出了门,快步往兵营走去。
上次被李歌乐撞见了羞人的事,那小子便缩头缩尾躲了他好几日,如今不知又是怎么了。他并未发觉自己心浮气躁,只觉得看不见李歌乐便无端端憋闷。从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开始,李歌乐便无一天不跟着他,每天都能看见的人突然不见了让他有种解释不清的焦躁。他将这归结为哥哥对弟弟的关照。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淮栖想。
他没用多少时间便冲进兵营里,李歌乐兄妹住的地方比别的营房偏,走动的人也少了许多,淮栖到的时候远远便见门虚掩着。李安唐是个刻苦的孩子,这个时辰一定是在校场带兵练枪,能在屋里猫着的除了李歌乐不会有第二个人。
淮栖皱了皱眉,门也没敲,直接一把推开嚷道:
“李歌乐!大白天你又躲在屋子里做……什么……”
淮栖看清了屋里的李歌乐,立时惊得目瞪口呆。从打李歌乐七岁从凉州营回来,淮栖就再也没见过他哭。
眼下李歌乐哭得像个泪人,抽抽搭搭不住抹着眼泪,不仅如此,他正在仔仔细细收拾着细软,炕上摆着两三个已然收拾妥当的包袱,连被褥都像是要收起来了。他这是要做啥?
淮栖没了声音,一脸震惊看着李歌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李歌乐又抹了把眼泪,听见响声回了个身,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望着淮栖,眼泪掉得更凶。
“淮栖……哥哥……”
他喉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嗓子哑得一塌糊涂,两只眼睛肿成了桃,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似的,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哭起来。
这动静吓得淮栖一哆嗦,汗都下来了,忙小心翼翼蹭进屋去,翻手关了门。
“你这是咋了?谁欺负你了?收拾包袱做什么?”
李歌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一脸的委屈让淮栖直皱眉,小时候他也这样,动不动就哭得惊天动地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淮栖哄才管用,可如今这七尺汉子也坐地上嗷嗷哭可实在叫淮栖有些束手无策。
“你别哭啊,有事说事,堂堂校尉,这要让新兵们瞅见还不笑死你,老大的人了,也不害臊……”
淮栖满头大汗蹲在他面前,伸手去帮他抹眼泪,被他哭得云里雾里,先前的气恼也都吓没了,急着让他收声。
李歌乐眼不错珠盯着淮栖的脸看,像是要把人看个窟窿似的,咬了咬牙伸手拽住淮栖小臂,艰难道:
“淮栖哥哥……我……我要走了……”
淮栖眉毛一立,瞪眼看他:
“你要走去哪儿?”
李歌乐吸吸鼻子,眼看又要哭出来,嘶哑道:
“回凉州,找我爹……”
淮栖只觉得心里一沉,有种莫名烦闷直窜头顶,腾起一股热浪拍打他脑门。这感觉有点陌生,他无法分辨那来自什么,只无端焦躁起来。他阴沉着脸,闷声道:
“你不当兵了?”
李歌乐低下头去,止不住地抽泣着,拽着淮栖的手却没放开,那表情与他幼年时别无二致。
“要当兵回去也能当,跟着师父也是当兵,跟着我爹也是当兵,我只是觉得……这里也许不适合我……”
淮栖盯着他的脸,猛然挣开他的手,咬牙道:
“你在这儿十几年了,怎的今儿就觉得不适合了?不适合你早干嘛去了,当初不如就留在凉州营,还回来作甚!”
李歌乐几乎被淮栖推得靠在炕沿上,呆愣愣止住了眼泪,愁眉苦脸看着淮栖气恼的脸,小声道:
“我……我是为了你才留在这儿的……可你现在有……有别人了……”
淮栖瞪圆了眼睛盯着他,气得嘴唇发抖,指住他鼻尖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