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噼里啪啦地响,滋滋冒着火星,连景言都有些意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北冥晏身上。
“阿晏……你怎么样?!”
“放开唐公子……”
叶笑云没动。
“放开……”
景言嘲道:“手无缚鸡之力,装什么装?”
“同宗古蜀,你们北冥家还恪守古道,未免也太沽名钓誉。”
“景公子如此评价,恕在下不能接受。”
景言没想到北冥晏会如此回答,倒是起了好奇心:“不能接受?你凭什么不接受?”
“噗啊——”
又是一拳上肚,北冥晏死死咬唇,抬手示意叶笑云:“阿云……我没事,我没事……”
景言道:“的确没事,不过吐了点血罢了。”
北冥晏用手指抹去唇边的血,尽量轻声不耗气:“古蜀礼教天下闻名,容不得文金家诋毁,还望景公子时刻记住,景家已归顺中原,多避嫌。”
“至于沽名钓誉……在下未曾想过。”
“未曾想过?你究竟为何护唐家,自己心里不清楚?”
“清楚,”北冥晏不卑不亢,咳嗽了几声,咳出血来:“为了江湖道义。”
远处,他的话一清二楚地传入薛骆迁耳中,小小的黑衣少年眼中带了几丝疑惑之意。
“江湖道义?你们?北冥家?玩背地里那一套的道义?”
“我爹娘双侠之名远播天下,他们亦出身古蜀、北冥。”
景言道:“你爹娘我姑且还能信,倒是你!你凭什么?”
“我——”
“你爹娘好歹武功不赖,你呢?不过打你两拳,看你血吐成什么样?”
“……”
“异想天开,最近江湖新秀都是这种货色了?”
“……不。”
这个字的音很低,景言站得最近,所以知道自己没听错:“不服?”
“行侠仗义需要资本,路见不平需要资本……我可说错了?”
“不,你错了!!”
“……”
“行侠仗义的大侠,比起武功,更需要的是一颗见不得不平之事的心。”
也不知想起什么,景言的声音不自觉搞高起来:“你是三岁小孩吗?心有什么用?不过被人践踏罢了!”
“不是……”
“你说什么?”
“不是,不是……一定会有人,有人愿意爱护这样的心……”
“就算没有,自己也不应后悔。”
景言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狠拽住他背后的发,扯得北冥晏头皮发紧:“你有,又如何?还不是像现在一样?无能为力?”
转头对叶笑云:“叶家的小子,若不想你的好朋友再受伤,便过来,跪在我面前。”
叶笑云箍着唐连墨,似在考虑筹码之虑。
景言愈发狠拽北冥晏,疼得北冥晏眼泪都流了出来,却是一声不吭。
“好,我过去,你别再动他。”
“很好。”
不远处,薛骆迁依旧无声地望着。
叶笑云乃中原五杰叶弦辰的孙儿,“百恩剑客”叶逢君之子,更身负叶家之名,若今日他要跪,便是带着整个叶家在跪。
不过要他一个下马威,再还他掐唐连墨之仇,正巧景言也一向不将什么中原五杰放在眼里。
叶笑云看一眼北冥晏,对他笑了笑,笑意中带着安慰之意。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不在意,只要阿晏能好。
只是,叶笑云的膝盖还没有弯曲,景言便先僵住了身体。
“阿云别跪!”
“??”
“过来帮我解开这鞭子……勒得我好紧!”
“??”
“你愣着做什么?”
“……哦、来了。”
他走近了才看见,景言抹了血的脖子上,趴着一条细小的蛇,长身一圈一圈盘绕起,蛇头朝着北冥晏。
薛骆迁放在树上的拳头,捏紧又松开。
“容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伙伴,名叫‘剑心’,来,剑心,张嘴,啊——”
小蛇学着北冥晏张开嘴巴的动作,也张嘴,两颗尖锐的牙闪着淡蓝色的光:“它牙上的毒,在下还没有取好名字……”
“一条毒蛇叫剑心……”
北冥晏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脸色很难看,仰视景言,略显稚嫩的脸上有一抹腼腆的笑容:“嗯……咳咳,因为我不会用剑,如你所见,不懂武功,却又十分向往。”
正午的阳光投在他脸上,即便此时是景言俯视看他,仍从他眼中看出光亮来。
就如今日这冬阳一样,叶笑云眯着眼睛,从指缝间去看太阳,好不惬意。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薛骆迁始终没有站出来。
因为那日的大侠,只一个便已足够。
第76章 第五次
第七十六章 .第五次
中州建邺城。
夜灯如星河,映在北冥晏吃惊的脸上。
建邺城的街道人声鼎沸,他们隔得有些远,恍若隔世般疏离。
从前在北山时,北冥晏就已听说过中州的庙会,从冷冷清清的山上往下看,可见中州一片火海,像一弯清池里泛着火焰的橘光。
他十多年前来连城司那次,果然是错过了盛世美景吧!
不过……好在如今没有再一次错过了,而且这一次,他终于选择了心中真正所喜。
想到这儿,北冥晏悄悄侧头去看身旁,却惊然与一双淡然宁静的眸子对视。
他只看了一眼便愣住,然后马上回头,假装自己目不暇接,其实心里小鹿乱撞,眼前一片模糊,混混沌沌。
叫他心里难平的,还有薛骆迁方才对他讲述的事情。
“你……原来一早就躲着,看我和阿云丢脸……”
方才,就在城下灯火渐渐亮起来时,薛骆迁忽然问他:“阿晏可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时的样子吗?”
当然记得,那个时候你个子好小,逢山都比你高,想不到现在已高出我大半头了。
“记得呀。”
“是什么样子?”
“……”北冥晏看他,扁嘴道:“你不记得了啊?”
亏自己还记得那么清楚,记得小时候薛骆迁的举手投足。
“曲水江边?”
“嗯,曲水江。”
那年他随师父和叶笑云一同赴约,在岭南名江“二月曲水”上乘船游玩,薛家来人接,他们第一次见面,一个岸上,一个江上。
“那是阿晏第一次见我,”薛骆迁对他轻轻眨眼:“我认识阿晏,却要更早一些。”
北冥晏看他眨眼的表情,觉得又是新奇又是心动,心“扑通扑通”地直跳,装作不以为意道:“哦,当年谁还没听闻过北冥公子的大名啊?”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嗯,说得也是,不过我所说认识,并不是听闻之名,而是我见过你。”
北冥晏好奇道:“在谁家的宴会上吗?可我没有印象……我很少下山的……”
之后,薛骆迁便同他讲了重云山的往事。
北冥晏原也只当是一桩往事,正细细回想时,薛骆迁对他说:“从那时起,我便对阿晏心向往之。”
这才是叫他心难平的真正原因……!
为了掩饰不好意思,他才半开玩笑般地对薛骆迁抱怨,说薛骆迁都不出手帮忙。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那件事的后续,两边都没讨到好处,唐连墨的姐姐带人上山寻弟弟,唐景不欢而散,北冥晏和叶笑云二人受唐家礼遇,在唐家住了一夜,得知唐连墨和景言的恩怨,第二天又被北冥家仆抓回山里去了。
“必是景言那厮告密!我要打断他的狗腿!”叶笑云一边含泪抄书,一边赌咒咒骂。
北冥晏养好了伤,也加入抄书的行列,抄了一次前所未有之多的经书诗句。
最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来得及……吃到熊掌。
而薛骆迁也记得很清楚,是记得自己的后悔。
手指蜷缩了一下,伸出去握住北冥晏的手,掌心里微有挣扎,却没有睁开。
“阿晏,我……对不起……”
失去爹娘不久的他,那时还不懂为保护而拔剑的意义,犹豫不决。
且正如叶笑云所说,那日的大侠,北冥晏一人足矣。
“哦、不妨事,我没有生气的。”
薛骆迁抓他的手,他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了,哪还有什么心思想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