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黑漆木匣匆匆走入,“陛下——,回禀陛下,有人投铜匦!”
铜匦,其器共有一室,中有四隔,分别为‘延恩’、‘招谏’、‘申冤’、‘通玄’,上各有窍,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
此物用于告密检举,内中之物唯皇帝一人可查。
但投铜匦代价甚重,一个不小心,就会落个诬告之罪,因此,铜匦已经多时未有人动过。
此时……
“速速呈上来!”
“是。”
小太监将东西呈上,退到了一旁,下意识地瞥了眼楚玄昭。滕王看在眼中,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皇帝越是翻看,脸色就越是不好,看到最后,手微微一抖,扬手将手中纸张朝前一掷,有些泛黄的纸张洋洋洒洒铺了一地。
朝中诸臣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皇帝发怒,他们自然一一跪下,叩头,“陛下息怒。”
“来人!拟旨!大皇子无才无德,结党营私,罔顾圣命,贪污腐贿,欺压百姓,如此种种,劣迹昭彰!其有坠我皇家颜面,今,将楚玄临革除皇籍,废为庶民,即日遣往岭——”皇帝闭了闭眼,似乎有几分不忍,沉了沉气,“遣出京城,终身不得踏入京城一步。…即刻照办,不得有误。”
他原本要说,遣往岭南,但终究不忍心。
岭南,瘴林毒蛊,穷山恶水,可谓九死一生之地。
“皇上?!皇上三思啊!”丞相并非有意庇护大皇子,只是不忍。
渊帝站起身,重重叹了口气,“丞相,不要再说了。地上的东西,你自己看。”
“…皇上,这——”铜匦之物,他一个丞相……
“无妨,你看就是。退朝。”
“退朝——”
朝臣散去,李维真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敛起,翻着看了看,他总算明白了皇帝的怒火和失望。
——圣和十二年九月,皇长子楚玄临将三十万赈灾银两的十万私自纳入自己府库,湖州巡抚察觉,意欲禀告皇帝,被楚玄临着人灭口,伪装意外身亡。
——圣和十二腊月底,皇长子楚玄临在自己府中将一不肯从身的有夫之妇狠心鸩杀,其夫于五日后郁郁而终。
——圣和十三年六月,皇长子楚玄临阳奉阴违,假借皇家名义于京城私建园林。
——圣和十四年太后孝期中,在府中开荤,置歌舞。
——圣和……
……
这些事,每一件,都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是每朝的每位皇子都会犯一犯的,只是,这些被收集在一起,细细看下来,却是无法不让皇帝发怒的了。
唉,积少成多。
李维真皱眉,这个投铜匦的人,可谓拿捏好了时机,掐准了楚玄临的七寸,这,恐怕已经不是自己可以置喙的了。
皇子,滕王,还是信王?
……………………
“轻君,楚玄临被废为庶民,父皇命他永世不得入京。他的事,就到此为止了。”
害死母妃的是皇后,那时楚玄临还小,事不及他。皇后已死,楚玄临大势已去,楚玄昭终究不再打算赶尽杀绝。
沈轻君看出他的意思,心中却不以为意,你这样想,不代表楚玄青也这样想。
“不过…,恐怕滕王——”楚玄昭自然知道,滕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该做的,做到就是了,滕王的选择,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沈轻君觉得,楚玄昭还是多少有些……
“嗯,我派人去盯着,即便滕王真的动手,说不定我们可以抓滕王一个把柄呢?”楚玄昭似乎颇有兴致。
这倒是奇了,楚玄昭不顾念手足之情去护一护楚玄临,沈轻君已经觉得不错了,这时倒是想起任他生死,只管拿把柄来了?
这是,长进了?
还是,他生母的事,他终究不是那么愿意放过楚玄临的?
似乎看出他的诧异,楚玄昭凑到他身旁,“轻君,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你我很仁善的感觉,但是,我从来都不是善人。”
沈轻君看着他,不语。
他知道,他不是善人,但他以为,得有什么磨砺,才能……,让他变得更像真正的自己。
楚玄昭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有些呼吸急促,微微退了退,光明正大的勾起他一缕青丝,摩挲了几下。
沈轻君心一颤,抬手将头发勾回来,“你,别闹。”
“轻君。”楚玄昭试探着将脸凑了凑,紧紧攥起的拳和抓皱的衣服,却都显示着他的紧张和忐忑。
沈轻君只觉得心头一闷,脑子一空,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楚玄昭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嘴角缓缓溢出一丝鲜血。
他低头,捻了捻刚刚散去内力的手指,转头。
“你,要不要紧?”
“我没事,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情难自禁。
“对不起。”话落,又克制不住呕出一口血。
沈轻君乍然出手,他根本没来得及聚起内力。此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一般地痛。
沈轻君抚了抚胸膛,许久,还是选择走向他,伸手将他搀了起来,“…你先坐,我去取药来。”
“嗯。”
……
沈轻君拿来一个冰绿小瓶,楚玄昭见他打开塞子,微微张了张口。
看到他的动作,沈轻君突然想起上次喂他吃药被舔了指尖的事,现在想来,他当时分明是有意的。
想到这里,沈轻君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将塞子重新塞上,将瓶子重重往石桌上一放,朝他一推,“玉血丹,十两一颗。”
“…啥?”
沈轻君转头,不再看他。
楚玄昭叹气,伸手捞过药瓶,服下一颗。
待痛感缓了些,才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赫连谷主,你别装了,我已经识破你了。”
“……”
沈轻君转回头,看他的目光像看傻子。
不会是脑子被打坏了吧?他明明打的不是脑子来着。
“呃……,我开玩笑的。银子给你,多出来的那些,你给我条帕子用……”楚玄昭抬手指了指嘴边的血迹。
沈轻君揉了揉额角,“我不是,卖帕子的。”
不过,他还是掏出了一条帕子给他,“我也是开玩笑的,是我动的手,怎么能要你的药钱。”
楚玄昭擦了擦嘴,“轻君,我刚才没想——,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喜欢,我不会,不会——”
他是真的没有打算去吻沈轻君,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凑近一些,仅此而已。只是,现在再说,他也不知道沈轻君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毕竟当时看起来……
“…我知道。”
“那你——”
“王爷!”沈轻君声音有些急促地打断了楚玄昭,待平复了语气,才继续道,“王爷,我有些乏了,就不送王爷了。”
楚玄昭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好,你休息吧,我明日再来,告辞。”
…………
“哥。”
“哦,你来了?坐吧。”
楚玄昕在桌案对面坐下来,将楚玄昭递过来的文书接在手里,却没有打开,“哥,这个先不急,我想问,楚玄临的事,你是打算就到此为止了吗?”
“那你想要怎样?”
“…杀。”楚玄昕有些犹豫,他知道,他哥的性子跟他不同,未必接受这样的做法。
“杀?他已经走投无路,何必赶尽杀绝?况且,皇后的事,终究与他无关,他到底是你我的手足哪。”楚玄昭说的温和无比,楚玄昕却从他眼中看不到任何善意。
“哥?”楚玄昕一哂,他看出,楚玄昭并非这么想。
看着楚玄昕探究的目光,沉默了会儿,楚玄昭终是冷冷一笑,“玄昕,有些事,有人会做,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他知道滕王绝不可能留下楚玄临,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放过楚玄临。只是,这些想法,他敢告诉楚玄昕,却不敢直接告诉沈轻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便这么做了。
不过他也知道,沈轻君都会明白。
即使他不说。
…………
次日。
“…轻君。”
“嗯?”
“你,昨夜没睡好?”楚玄昭有些担忧。
“嗯。”
“为什么?”楚玄昭话问出,发现自己的心跳似乎快了许多,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让人期待,让人紧张。
你是不是,因为在意昨天的事,所以辗转难眠?你是不是,并非对我没有一点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