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不错,都是好孩子。
这下弄得刘轼顿时没了嬉笑玩闹的心思,端端正正地给人讲解示范,扎个灯笼都带上了十足十的认真。
刘显好笑,觉得在晏氏家族里,什么都会传染。
“誉儿昨天还问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大哥你看,你刚回来他就忘了,这会都玩上了。”
晏华憨厚一笑,“誉儿是怕我,他巴不得我看不见他呢”,手悄悄给自家弟弟一指,“你看,就他缩得最里面。子允都快抱不住了……”
晏良一看还真是,誉儿像在躲避着身后的视线似的,笑了笑,转头看刘显,他也发觉了晏誉的小动作,嘴角微微上扬。
“誉儿。”晏华沉了声音,眼里却依旧含着笑意。
幸灾乐祸的望儿和朝儿立马就把誉儿推了出去,个个捂着嘴闷笑,生怕待会自己的父亲也会过来。
“父亲。”誉儿知道躲不过去,整了整衣襟,恭恭敬敬走到了晏华面前,行礼问好。
“嗯。书默得怎么样了?”
“四书已经默了一半,儿子明天开始上学堂,等太公教了剩下一半再默。”
刘显服了。
刘轼呆了——清河晏氏都是这么玩的?!
“好。带好弟弟们,用过晚膳来我这抽背。”
“好的父亲。”
“大哥,别这么严!”晏良看不过去了,把誉儿拉到自己身前,着重强调:“今天元宵节!”
第三十二章
誉儿悄悄抬头看了眼自家小叔叔,抿嘴笑,抓紧了晏良的衣袖。
晏良一脸控诉,做大哥的也不好再说什么,虚咳了几声后,晏华无奈笑道:“好”,蹲下身对着自家儿子嘱咐:“别烦你小叔叔,多跟小叔叔学习。”
誉儿哪有不肯,头点得不停。
晏良笑吟吟,朝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刘显投去胜利的一瞥。
刘显走近,悄悄在衣袖下抓住了人的手,誉儿发觉了,抬头愣愣地看着面容严肃正经的刘显,又看了看脸些许红的小叔叔,声音稚嫩:“小叔叔热吗?”
“啊……不热!”晏良甩手,低声:“孩子在呢,你松开!”
刘显当没听到,直接握着人的手走到了刘轼那里。
誉儿一下又被正挂起的红通通的灯笼吸引了注意力,跟着望儿朝儿一起拍手叫好。
刘轼来了劲,想在家里哄维儿一般,让家奴挂得高些:“左边一点,再高一点,待会下面再把这个小的挂上去!”
“好欸!”望儿年纪最小,是晏良三哥的孩子,今年才两岁半,此刻望着刘轼的眼里就只剩下崇拜,鼓掌就没停过。
雪粒细碎,洋洋洒洒,天色暗淡,廊庑下灯都点了起来。一圈圈晕黄下,是孩童天真无邪的面容。刘轼踩在高凳上,弯腰抱起小灯笼,笑容灿烂,“看好咯!”
晏良隔了几步出神望着,暖黄,大红,在眼前亮得热闹,刘显转头看着,一时间移不开眼。
最是寻常难得。
他看着他,晏良似有若觉,转头淡淡一笑,又回头去看刚刚挂在下面的小灯笼。红纱笼雪,在廊下打着旋,飘飘渺渺,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薄雾,悠悠忽忽,不知岁月。
出了正月,永昌二十三年就正式步入了日常的轨迹。
因着粮草短缺,今年胶连两州对付北方的鞑靼就显得格外谨慎。入夏以后,一批早春的麦子才会有一轮收割,所以得一直按兵不动到夏末,那个时候,所有的粮草补给才会全部到位。
但是在春末,鞑靼就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扫边”,百姓死伤无数,牧畜损失惨重。虽然后来成功击退,但是主帅刘仲康受了重伤。延圣帝听闻,立马把人召回,吩咐太医院好生医治,但是在归途中,伤口感染,不治而亡。
朝廷震动。延圣帝一旨,天丧将星,国之大哀。命葬同亲王礼。
原本驻扎在朔州的昭陵侯得到消息直接半路扶灵而归,哀痛不已。
刘大将军白发人送给黑发人,身体一下就垮了,本已耄耋之年的“护国砥柱”,现在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凌阳郡主心力憔悴,刘轼陪在一旁也无从安慰,原本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一下子就沉默了许多。
刘显承包了府里大小一应治丧事宜,平日里忙得焦头烂额,但话却越来越少了,下人们都不敢抬头看他,做事也越发勤快。
下葬那天,延圣帝也来了。
过分服用丹药已经让这个九五至尊面色虚黄,但依旧有着不容僭越的威严与让人敬畏的庄肃。
刘大将军卧病在床,延圣帝在点香之后又去看了看,尽显一个帝王的体贴与关怀。
刘显全程陪同,并没有多说什么,延圣帝只当他悲伤过度,走之前还特意嘱咐注意身体,一脸和蔼。
晏良一家昨日就到了,晏夫人陪着凌阳,晏启游与刘大将军谈了好久,一直到皇帝来才出门跟着晏氏其他人一道跪迎。
晏良始终陪在刘显身边。
正月过后,刘显回了朔州驻扎,顺便查看浙州安置的情况。晏良不便跟随,再加上身体好转后薛白布置了很多史籍整理的任务,也忙了许多。两个人之间书信却没断过。
后来出了事,晏良几乎是立刻就向薛白告了假,带上赫舒就直接奔赴刘显扶灵的途中。
刘显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在做梦。
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中血丝,眼下泛青,面容却是一如既往的冷峻,哀莫大于心死。晏良心疼得不行,顾不得许多,当着众人的面就抱紧了刘显。
第三十三章
相顾无言,晏良一路陪着进京,几乎是日夜兼程。刘显顾及晏良身体,原本不怎么用膳的心情,现在晏良来了,也能陪着一起用些。
临到京的那个晚上,一行人才歇在了距离京畿不远的一处驿站,准备着第二日正式的仪仗。
晏良端着晚膳进房的时候,刘显还坐在桌边查看刘仲康留下的一些抗北笔记,内容详尽精确,对于接下来抵抗鞑靼有很大用处。
延圣帝在慰悼旨意里也命刘显好生整理。
“先吃点东西。”晏良走近,低声探问:“子嘉饿不饿?”
“嗯,我们一起吃。”刘显收拾了下表情,抬头勉强笑了笑。
晏良蹙眉,迟疑:“你要是不饿,我们过会再吃……”
刘显走了神,依旧笑着,给晏良盛了碗饭,“一起吃”。
“子嘉。”手背覆上一片温热。
“难受就说出来”,晏良看着这些日子刘显眼里就没退下去的血丝,心疼不已:“都这么久了,别憋着……”握紧,“我心疼”。
刘显扣着碗沿的指背煞白,一言不发。
晏良固执地把人拉近怀里,叹息一般:“你我都清楚,这不是意外……你要振作起来,我会帮你,帮你查——”
倏然收紧的臂弯,晏良被箍得肋骨生疼,但心却更疼了,伸手摸了摸刘显紧绷的脊背,无声安慰。刘显极力克制,声音里透着狠厉:“等我找到了证据,我要上禀陛下!”
晏良沉默。
有些事他也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并不一定就完全置身事外。
这只是他的猜测。从浙州烧粮案开始,倭寇偷袭,粮草不济,鞑靼扫边……
背后似乎有人一直在推动着。
而刘仲康之死,既是意外,也是蓄意。
刘显知道。
那么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为什么……
原因只有一个,但是没人敢想。
等到葬礼一应安顿好,已经是入秋的天气了。大将军府上下哀默一片,刘大将军年事已高,凌阳郡主毕竟是女眷,很多事情也不便出面,昭陵侯刘显就成了整个大将军府的主事人。延圣帝体恤,十八重禁掌位之职直接调给了刘显一半,这是护卫龙禁的无上荣耀,自李氏开朝建国以来,如此殊荣从未加封给过一个皇亲,更别说大臣了。
加封当日,晏良从薛白那里下了课后,就去了昭陵侯府。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这荣誉怎么看都有几分补偿的意思……不过圣意难以揣测,晏良想看看圣旨里还有没有别的说辞。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里,所以进了府也是轻车熟路,径直到了刘显的起居之处。
往日里,如果有不相干的人擅自进入,格杀勿论都是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