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景不长,太和八年的春末,泰康帝暴毙,是中毒而亡。
颂阳下旨彻查。
出生才半年不到的小太子被颂阳抱着坐上了皇位,称怀明帝。
彻查的结果依旧没有结果。
宫女太监死了无数,整个皇宫禁城大换血。
谢行一反常态,这个时候没有站出来多说什么。颂阳无法,只是依旧命十八重禁的人追查。
次年,改元受顺。
受顺五年,昭陵侯刘显提出改换年号。
颂阳大惊。
谢行依旧安安静静地做他的丞相,默不作声。一切开始与太和年间的情势不同。
谢家连带着淮氏一并沉寂了下来。
昭陵侯刘显做事却越来越“没有分寸”,似乎在等不及什么。
第二年,改元景贞。
天下惊哗。
谁人不知,十五年前显赫一时的清河晏氏季子,晏良,字景贞。
但无人敢明说。
没有人知道昭陵侯这个时候做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除了慧机。
颂阳隐约觉得刘显最近太过喜怒无常,怀明帝还小,昭陵侯手握重兵……
景贞元年的夏初,颂阳授意,怀明帝颁旨,敕封昭陵侯刘显魏王。
建魏王宫。
寒山终年不变。
四季轮转,叶落又生,鸢鸟往回,章台寺的钟声却一如既往,端肃浑厚。
慧机脸色沉重,过了好一会,叹了口气:“还是不妥当,上次我也只是建议,一国之运岂可拿来就用?”
刘显淡淡道:“今年如果还没找到晏良,李氏就没有国运可言了。”
“太明目张胆了,颂阳不可能不忌惮。谢行就等着这次机会,你不是不知道,自从泰康帝暴毙——”
刘显冷笑,“谢行?”说出口的话就像是对待无关紧要的人事:“十六年前我就想杀他了。”
慧机不再说什么。
“教坊司、南风馆,所有的低贱之所我都派十八重禁的人去查了。”刘显走到窗前,轻轻捻着手腕上的佛珠,看着面前刚刚抄完的一卷平安经,“如果今年年末……”
慧机低声默念了一句,“再搜查得仔细些罢……我也不是很确定,佛骨只能给轮回命格。”顿了顿,慧机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佛骨存了他的灵窍,这一世难免不会有所缺陷,你可以往这方面查查。”
刘显面色凝重,不是很有耐心,但依旧点了点头。
辛渊来禀报的时候,刘显还在牢关。
说,雪风阁有个傻子,“符合”所有的情况。
原本还在鏖战的双方,被刘显归心似箭的急迫给暂时性逼停。
第一次上奏谎称“大捷”。
虽说离真的“大捷”也不远了,但是刘显根本就等不了。
连年的进犯早就耗尽了刘显的耐心,但是为了找晏良,刘显很少真的放心思在怎么驱逐鞑靼上。
所以也算得上来一次,赶一次。
刘显有时候想,像他这样“不负责任”的态度,要是景贞在身边,估计会被骂死。
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十六年。
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他都不会这么耗下去。
所以,这一次。
幸好。
如果又是一次镜花水月,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佛骨静静地烧着,内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沉香,塌上人的容貌很陌生,但是随着灵窍认主归位,有什么开始不一样了。
刘显说不出话,勉强镇定,只能逼迫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抄平安经,笔尖止不住地颤抖,闭眼,十六年前的乱葬岗一幕开始逐渐清晰。
这几年他已经很少再想起来了。
前几年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也渐渐麻木,心里被一个希望寄托,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只要回来就好。
那……
现在。
回来了怎么办。
刘显不敢再看塌上的人。
笔下最后一捺倏然委顿,墨迹狰狞,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
如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现在的清河晏氏早就不在五大世家之列。
不仅如此,还背负了叛国的骂名。
是他没有用。
以至于,宫中传旨,说颂阳长公主急召魏王进宫的时候,刘显直接就进了宫。
慧机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笑呵呵:“总要面对的,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况且,你舍得躲着不见他?”
第四十三章
谢行站着不说话,牢关的折子一呈上去,颂阳的脸色就没好过。
牢关大捷都是那个魏王编造的。
此刻鞑靼还留有一万多兵力在牢关外虎视眈眈。连州的百姓被刘显向后统一撤退了百里。所以才有了目前短暂的平衡,所谓的“大捷”。
“刘显……”像是从齿缝里一丝丝抠出来,颂阳尖尖的指甲按在折子上,留下了极深的痕迹。
“他好大的胆子!”颂阳起身,怒不可遏:“把人给我叫来!”
“是。”冯公公已历三朝,这个时候垂眉低目,恭敬领命。
吸气,颂阳忍了忍,下一刻又改口:“说,宣魏王进宫。”
“奴婢知道。”
摆了摆手,颂阳重新坐了下来,眼角的细纹在珍珠粉的敷衍下也藏不住,精致的凰鸟鬓翅这个时候也有气无力,红宝石耳坠悠悠晃着,“谢丞,折子是你呈上来的,你怎么看?”
谢行转身恭敬行礼,“老臣不知魏王到底怎么想,但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魏王不忠!”
颂阳也知道这一点,点了点头,但“不忠”不一定等于“会反”,这份平衡她一直小心维持着,现在看来……是等不及了吗?
“说下去。”
“年初改元尚且不说,就这一件谎报军情,欺君罔上,就足以灭他刘氏一族。”
大殿里有片刻的寂静。
繁复镂空雕花的窗外,天际青灰,乌翅飞鸟一掠而过,再有半个时辰,就该早朝了。
“灭了他,牢关谁守?”话音淡淡,掩饰不住的疲惫,颂阳勉力勾了勾嘴角,“现在商襄李氏只听他刘显的,隆关韦氏也成了他的幕僚,还有修兰薛家,因为晏氏一族的原因,也对刘显唯命是从……”
五大世家里,刘显掌握着三家!
“你和秣陵淮家就出不了一个能将吗!”
谢淮两家和晏氏一族一样,都是诗书立家,承道义,传国统,底蕴深厚,是天下读书人的翘楚和风标。
也有喜好行伍的小辈,但比之于刘显,终究还是差得太远。
谢照运就是一个。算得上谢家里出众的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得罪了刘显,被直接发配了南藏。
到现在这件事颂阳还在想找个契机让刘显松口,把人给放了。
“长公主!”谢行拱手一抬,语气急促:“国可以有不才之兵,但不能有不忠之将啊!兵可以再练,将不忠是国之大祸啊!”
颂阳靠上椅背,不再说话。谢行此时出口太过偏激她也是知道的,情有可原,但仔细一想,确实如谢行所讲。
刘显对于整个李氏王朝来说就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弹药。
是时候了吗……
颂阳依旧犹豫不决。
从刘显领命抄了晏氏之后,一直风平浪静,颂阳实在搞不懂,这一年,刘显到底再想什么?
如果要反,十六年前早该反了。
谢行看在眼里,目光冷酷,如果这次都不能让颂阳狠下心来除去刘显,除去刘家,那么,也只有泰康帝的死因才能做到了。
为了这个,他和淮晔谋划了十年之久。
“魏王到——”
刘显稳步进殿,看了眼垂首站立一侧的谢行,不动声色,躬身行礼。
“起来吧。”看着貌似恭谨的刘显,颂阳选择按兵不动,眼神示意候立一旁的冯公公把折子递给刘显看。
“魏王怎么看?”
刘显草草看了一遍,还了折子,从容淡定:“臣没有怎么看。”
“你——”颂阳简直难以置信,“刘显,我可以凭了这个灭你刘家满门!”
谢行看了看颂阳,又转头盯着刘显,并不作声。
闻声抬头,刘显面容如常,“那长公主的意思呢?”
颂阳一噎,什么叫“她的意思”?他难道不想认罪?
“长公主不过想让臣认罪”,刘显难得露了点笑容,“但是臣无罪可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