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信一身武艺倒是不赖,就是罪名不小,晏良有心留下这个人才,但直接被刘显拒绝了。
这段日子,刘显的性情越来越喜怒无常。永昌二十三年夏初的那封折子彻底斩断了他和李氏的勾连。原本几日前就应拔营,尽快回朝复命是臣子的责任,却被刘显搁置不提。奇的是,京中也按兵不动,既没有催,也没有任何表示。
双方都在酝酿着什么。
晏良总觉得不妥。这样堂而皇之……到底是过于着急了。
但他心里也知道,现在的刘显,是恨不得顷刻间就覆灭整个李氏王朝的。
韦庄进帐复命的时候,刘显看了眼他肩上的绷带,“听辛渊说,受了很重的伤?”
正要躬身行礼,闻言一愣,刘显摆手免了他的礼,“辛渊给你拿了我帐里的药,现在怎么样了?”
“回禀魏王,大好了。”韦庄有些不自在,也不看侍立一旁的辛渊,低头实话实说。
“嗯。”刘显放下手里朔州方面刘轼发来的文书,家常一般淡淡开口:“下个月围攻京防,你怎么看?”
韦庄一愣,整个人都傻了,“啊……”不由自主地望向辛渊,“我、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显皱眉,也望向辛渊。
辛渊这才想起来,此前一直心急这个人的伤势,这么重要的事也被放到了一旁,顿时直接走到帐中跪下,“属下失误,还未曾——”
“算了”,刘显不耐烦,从案前抽出一本折子就扔到了一脸茫然的韦庄面前,“你现在看看吧,辛渊,把薛涛也叫来,正好再一起商议下进京路线”。
“是。”
春寒料峭,暖炉撤了下去,海边起风的时候有些凉。帐子里一时无人开口,大家都敏锐地察觉到刘显的压力,冷肃异常。
“言公子呢?”刘显按了按额角,叫住了正要走出帐的辛渊。
“今天一大早就去四个镇子查看百姓安顿情况了,这个时候……应该快回来了。”
刘显眸色一动,若有所思,起身,“嗯,本王去看看,人到了就先拟个路线出来”。
锡江、守双、间庄、宜徽四镇的情况也在好转。入了春,夜里也不再那么难熬了。加上粮食勉强跟得上,安抚召回的流民也帮忙做城建修复的工作,所以到了三月末的时候,基本日常的生活已经恢复了大半。
但镇子里的老人家经此一役都元气大伤,丧事办了一家又一家。现在棺材都不够了。
药材也极为短缺。虽说在朔州驻防的刘轼已经最大限度为浙州补给了,但在药材方面还是杯水车薪。
所以晏良一有空就会带领镇子里的人去周边的山地里辨识简单的草药,尤其这段时间,去的次数更多了。
刘显找到人的时候,日头正大,晏良原先的湖青缎纹锦衣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一身粗布短衫,正蹲在门槛前仔仔细细地看着手里的一株草,身旁围了三四个中年药商,个个频频点头,似乎在识别着什么。
“良儿。”刘显走近,离了两步远。
晏良抬头,面前这个高高站着的人逆光唤他,面容模糊,看不大清楚,眯了眯眼,依旧蹲着不起身,过了会,微微笑:“你来了啊。”
围着的人早就吓破了胆,直接告辞,说明日再看药也不迟。
晏良哭笑不得,低头望了望满手的泥,抬头早就一个人不剩。
“都怪你……本来今天这些都要拿出去制药的……”声音很轻,晏良眉头微蹙,不知是真的在埋怨,还是其他什么。
一下站起来,明晃晃的阳光照得神晕目眩,幸亏刘显护得紧,不然直接摔地上。
“小心!”捞起来就直接背到背上,“起那么急做什么!”
整个过程都任人摆布,晏良好久都没回过神,“啊……”脏兮兮的手不防,直接就搭上了刘显肩头华贵的衣料。
“都脏了……”
“什么?”
“这里。”伸手戳了戳。
“晏良。”沉声,刘显有点生气了。
脏?这个傻子想什么!
晏良默言。
“原来的衣服呢?”
“都湿了。”
“怎么湿的?”
“我摔塘里了……”
刘显脚步一顿,吸气,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和颜悦色一点,这些日子自己的脾气已经很不好了。
“嗯”,把人往上垫了垫,微微清了下有些滞重的嗓音,委婉:“怎么摔的?有没有受伤?”
“没有。”
没有?!就两个字没有?!
勉强压下的脾气一瞬间就跟着了火星末一样,“你知不——”
脖颈被轻轻搂上,晏良额头抵着刘显背心低声:“知道。”
过了好久。
“刘轼下午来了,你要见见吗?他知道你的。”刘显转头笑了笑,笑容澄澈,宠溺一览无余,“良儿?”
“见。”晏良身子抬起,在刘显额角印上一吻。
第七十一章
刘轼绕着晏良转了三圈,准备转第四圈的时候被刘显拉到一边去了。
晏良笑得不行,“我有那么恐怖吗?”
刘轼摆手的样子和刘显一样,但多了些许揶揄:“恐怖倒是不恐怖,就是不怎么适应。”转头,对着刘显笑嘻嘻,口无遮拦:“我哥这下是老牛吃嫩草了吧!”
晏良扶额,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两个兄弟……
刘显也有些尴尬,“咳,你来这里就是胡说八道的吗?”
“你亲弟弟可是给你带了一万粮草!”刘轼回身坐下,正色,“哥,你准备什么时候?”
“下月初。”刘显走到案前,翻出今早刚到的文函,冷声:“可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晏良疑惑,接过刘显递来的函书打开。
是大将军府发来的急件。
凌阳郡主病危。
刘轼等不及,直接凑过去和晏良一起看。
“这个谢行!”刘轼咬牙切齿,“等我们杀回去,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哥,娘怎么办?”
“这也是我叫你来的目的。我想让你代我回去,朝廷那里还只知道我受伤了,你回去就直接说我病重,所以先遣了你来。”
“那娘呢?”
“娘那里什么也不要说。”
“不妥”,晏良看向刘显,担忧:“子允要是也被做人质了怎么办?他单枪匹马……”
“没事!我现在好歹也是半个侯爷,他们不会太过明目张胆的。”刘轼毫不在意,转头看向刘显,确认:“我回去只要看顾好娘,让哥没有后顾之忧就好”。
刘显没有继续说下去,晏良说得对,谢行既然已经将他们的母亲“病危”,那刘轼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良儿说得对,是我考虑欠妥了。”刘显皱眉,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
刘轼不是安静得下来的人,过了会望了望两个人,斟酌道:“我来的路上想起一件事。”刘显晏良一同看向他。
“就是薛白薛太公的死。”刘轼仔细思考了下前因后果,“薛太公让薛云山给你报信晏家有难之后就死了,不过也可以当作寿终正寝……但奇怪的是,同一天死的还有宏选宏公公。”
宏选这个人晏良是知道的。曾经还在朝中和淮家斗的时候,晏氏在宫里的眼线就是这位公公。
“同一天……如果没有差错”,晏良抬头笃定:“想必都是李恭赐死灭口的。”
刘显点点头。
“为什么要灭口呢?”刘轼想了想,“如果说他们只是知道李恭要为难晏家的话,但这件事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吧。”
“因为他们还知道为难晏家背后更大的原因。”刘显一字一句,目光冷峻,抬头看着两人:“晏家,刘家,都不过是两翼,最重要的是躯干,是广阳王,李恭的亲弟弟。斩除了两翼,剩下一副空壳子,即使有再大的威胁,再重的心病,往后也能高枕无忧。”
晏良心头悚然一惊。
到底是怎样的心病,竟然在几十年之后,还能掀起滔天巨浪,血流满地。
“哥,你是说……”刘轼张了张嘴,难以置信。
身为皇亲国戚,他们就算没有经历过那段腥风血雨,但也看到过。
“很多人都说,太和殿的那一夜,几乎就要改天换地了。但广阳王心软,加上立嫡长子本就是祖宗之法,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