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哥说话有分量的,哪怕他十六岁的时候,她爸都未曾拿架子,把他当晚辈看待。
简岷淡淡地和两位家长打过招呼。
“曾姨,带小姐去洗洗脸。”简彦霖沉声说道。阿姨赶紧拉着简一诺回了房间。
“还麻烦你跑一趟。”简妈妈给简岷上了杯茶,有些抱歉。
“今天休息。”
简彦霖没有直接说女儿的问题,而是和他谈公司的事,聊了半天话题才转向简一诺。
简一诺被阿姨守着留在卧室里,直到有人叫她,这才下楼。
“哥……”她怯生生叫道,想问问结果。
简彦霖出声道:“高三毕业后出国。”
她知道这已经是她哥给她争取最好的结果了,本来她爸妈想这学期就送走她。
“好。”不敢再任性,她点点头,“我知道。”
简妈妈看事情解决,愁容消散,想留简岷用餐,被对方拒绝了。
等人走后,简彦霖只看了简一诺一眼就上楼了。
客厅里只剩母女两人,简妈妈不禁数落简一诺,“你哥每天那么忙,还过来帮你,连句谢谢都不知道说?”
“我……我忘了。”
“一诺,你得懂事。简家到了这一代,本来就没有几个子嗣,就属你和简岷最亲近了,你不知道多努力以后能帮他,反而事事麻烦他。”
“对不起……”简一诺羞愧地低下头。
“身为简家的孩子,你每天不用学什么,还能读公立学校,全是简岷替你顶着。”她长吁一口气,“简岷走路说话都比人家早,从刚记事起就被你祖父逼着学这学那。”
简一诺第一次听人说她哥小时候,“很多吗?”
简妈妈嗤笑一声,“三岁到十三岁,每一天都被计划得好好的。”
简一诺瞪大眼睛:“每天按计划来?我哥没疯吗?”
“胡说什么呢!”简妈妈嗔道,“不说心理状况,就连饮食你祖父都请专业的人负责。除了睡觉时间,其余时间都在不停地学东西。”
“我哥聪明,学得快。”
“能者多劳。学得快意味着要学的更多。”
简一诺哑口无言,半晌才小心翼翼问:“我哥心理真的没问题吗?”
“五六个心理辅导,没人说他心理有毛病,你担心什么?”
“……后来呢?十二岁以后呢?”
“十二岁以后你祖父开始逐渐放手,你哥跳级,很快就完成国内学业,到十六岁出国读书,你祖父才算完全放手。”
简一诺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她祖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连“小打小闹,马马虎虎”都能称得上夸奖,她都没法儿想象那十几年她哥是怎么过来的。
没心理变态真是万幸。
“我哥挺疼爱我的。”她感慨。
简妈妈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也只是笑着摇头,没敢伤害女儿。
简岷感情最淡薄,他从小养在老爷子身边,旁系都知道他是要继承盛明的,大人都不敢把他当孩子看,毕竟以后一大家子都得靠他养着。
他待她们如何,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爱,他只是在尽简家人义务。
*
简岷头痛欲裂,他眉头紧锁坐在靠椅上闭目养神,失眠是十六岁以后才出现的情况。
老爷子太过自信,他以为自己已经按照他刻的模子来生长,在十六岁以后也没再派人盯着自己。
循规蹈矩那么多年,一朝脱离老爷子的视线,他荒唐过两年,怎么玩命怎么来,刚开始只玩极限项目,后来觉得不够刺激,开始玩地下赛车,上场之前是要签生死状的,不是没出过意外,倒都没什么大碍。
刺激之后就是空虚,后来回国逐渐接手公司事务,肩上的责任重新把他拉回正规,然而他的作息早就被打乱,睡眠质量越来越差。
老爷子看出端倪,不太放心,重新让人盯他,发现他每天除了去公司就是在家,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当他是工作太累。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江城,未知号码。他没存过张景的手机号,但微信号他扫过一眼。
还以为对方不会接,可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只是没有说话,张景喉咙发堵,说不出来话来。
两人静静地听了会对方的呼吸。
“哥哥……”张景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一遍遍喊他。
简岷呼吸一滞,“景景,别哭。”
终于听到他的声音,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张景不敢出声,等气息平稳他才小声哀求:“不要不理我,哥哥我错了。哥哥你在忙吗?我不打扰你了好不好?等你忙完理理我好不好?”
简岷喉咙发紧,这个少年真是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就范,让他放弃原则。
“好,别哭。”他的声音比平时温和百倍,却让张景更想哭,就是这样,简岷想给他,可以宠到他以为简岷已经动心了,倘若简岷不想给了,不留情面,冷冷冰冰,发了那么多消息都不会回应。
他想哭。
强行压制住情绪,他道:“哥哥,我挂了,你忙吧。要记得理我。”说完就挂断了。
邓子轩看他坐在床边垂着脑袋,无声地哭,肩膀小幅度地抽动,吓得不敢说话,半晌才摸到他身边,结结巴巴说:“景宝要不你别喜欢他了,你别哭了。”
张景正哭着抬眼看他,圆眼睛泪眼婆娑,手机又响起来视频通话的提示音。
邓子轩赶紧拍拍他,“景宝,他的。”
简岷重新登录私人微信,手机嗡嗡嗡震个不停,少年给他发了十几条语音,又发了很多条消息,他点开挨个听。
少年嗓音沙哑,一声声的哀求字字砸在他心上。再想到少年刚才的哭腔,心中涌现一种陌生的感觉。
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心疼。
“哥哥,我没哭,你不用担心……”张景接通视频,小声说,眼里已经没了眼泪,但是眼睛红通通的,暴露完他刚哭完。
简岷看他的睫毛湿成一缕一缕的,又乖又可怜,出声唤他:“景景乖,不哭了。”
“没哭。”张景嘴硬。
“好,没哭。”简岷的声音难得温柔。
邓子轩在一旁听他们两个通话,本来对简岷很是气愤,结果越听表情越一言难尽,刚才听景宝央求,他早就在心里把简岷和冷酷无情划上等号了,可听了两人的聊天内容,他觉得脸有点疼。
牙疼,嘶。
张景被哄了半天,心情才恢复,他放下手机发现邓子轩捂着脸,好奇地问:“怎么了?”
“脸疼。”
“脸怎么了?”
“牙疼引起得脸疼。”
张景:“少吃点糖。”
邓子轩:“……”
“困了。”张景揉揉眼睛,夜里没睡好,刚才还哭了一场,精神有点疲惫。
“你睡你睡。”
“晚饭叫我。”张景缩进被窝里很快就睡着了。
他这一觉还挺长,太阳都西斜了,邓子轩正玩游戏,听张景手机叮咚叮咚响个没完,干脆拿过手机准备把声音关了,谁料他看见最新的消息竟然是“景景,出来。”
嗯?出来?!
张景被邓子轩一巴掌拍醒,一脸茫然,“吃饭啦?”
“饭什么饭!你情哥哥来了!让你出去!”邓子轩差点把手机怼到他面前。
两秒以后,张景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着急忙慌往外面跑。
邓子轩操起他拖鞋在后面追着喊,“鞋!”
张景光着脚跑得挺快,他边跑边转头,“没事没事。”对方想把鞋扔到他怀里,结果不太准,两只拖鞋横扫一片花。
张景还不忘告诉他:“你死定了。”
邓子轩倒吸一口凉气。
简岷看人慌慌乱乱冲出来,立马下车,结果看他连鞋都没穿,眉头微皱。
张景冲到他面前还没站稳,就被人面对面抱起来,他吓得圈到简岷脖子上,腿也盘住对方的腰身,呼吸都忘了。
“怎么不穿鞋?”简岷低声问,他记得老太太说过他体弱,光脚走路容易生病。
“忘,忘了。”
邓子轩巴巴收拾拖鞋,准备给人送过去,刚出去就看见男人托抱着张景,恨不得自戳双目,把拖鞋丢到门口,一言难尽地回了院里,再看看那片被砸倒的花,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景睡了一觉眼睛都浮肿了,简岷把人往上托了托,明知故问:“哭了吗?”
少年低头垂眸,嘴硬:“没哭。”
简岷顺着他说:“嗯,眼睛是睡多了睡肿的。”
少年闻言瞪他,一点威慑力没有,还有点说不出的撩人。
少年的味道包裹着他,让简岷整个人都很放松,他说:“对不起。”
少年瞪大眼睛,瞳孔收缩,过了会才轻声道:“你说什么呀?是我做错了。”
“景景哭了。”
“没哭。”张景小声辩解。
“好,没哭。”简岷妥协。
“你先、先放我下来。”被人像奶娃娃抱着,多丢脸,“进去坐坐吗?”
“不,夜里还有事,待会儿得回去。”简岷让他打开车门,把人放进副驾驶室。
张景一下子没声了,心里又酸又甜,就因为他哭了,对方居然驱车两小时过来哄他。
他的天上地下,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简岷坐进驾驶室,看他脸色晦暗不明,拿出手机,道:“这次记一笔。”
张景看着他,眼里满是无辜,“什么?要记我的错吗?”
“我错了,记我一笔。”简岷说了条朋友圈,只发了三个字——记一笔,“留档为证。”
“记完了呢?”张景眨眨眼睛。
“犯错五次,答应你一件事。”
失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少年眼睛滴溜溜转,“什么事都可以吗?”
“嗯,只要能办到。”
张景看着简岷的薄唇,脸一阵发热,整个身子蜷进座椅里,“那我让你做完,你生气了怎么办?”
“生气了再记一笔。”
张景点点头,意味不明地“哦”了声。
“那我要再记你一笔,你没和我打招呼就来了,吓到我了,害得我鞋都没穿。”张景一本正经地控诉,说着看了眼座椅,他脚沾了灰尘,在座椅上踩出俩脚印。
顿了下他又把脚踩了回去,遮着!
这点小动作哪里能逃过简岷的眼睛,他眼里浮现一抹笑意,假装不知。
“景景,这样不算。”
“那怎么样才算?”张景一门心思要记他五笔。
“我觉得我做错了才算。”
张景啊了一声,“那不公平。”
简岷看着他,张景被看得不好意思最后妥协了,他在心里哼哼,总会找到机会的,也就差了四笔。
“景景,我睡会。半个小时后叫我。”
张景见他脸上又浮现疲惫之色,很是心疼,乖乖答应:“好。”
只要人在身边,简岷睡得很快,都不用哄了。
张景听他呼吸平稳探着身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问:“我是你的安眠药吗?”
简岷当然不会回答。
张景看着眼前的耳朵,想偷亲一下,又忍住了,他坐直身体,偷亲算什么,他要正大光明地亲。
他没提前叫简岷,而是等到人自然醒。
五点多钟了。
“要走了吗?不留下吃个饭吗?”
简岷摇摇头,今天要去祖宅。
“还困吗?”张景担心他跑高速犯困,“以后不可以再这样!”
“嗯。”
“那我走了。”张景说着要下车,可不舍地回头看他。
简岷:“鞋。”
张景扒着车窗冲院子里喊,一会儿就出来一个人。
邓子轩把鞋丢在车门前,一想到两人抱着的画面就牙疼,为了牙齿健康,他放下鞋就走了。
张景穿好鞋子,下车,又不放心地叮嘱:“路上慢点,要注意安全。”
“嗯。”
“以后真的别这样了,来要告诉我。”他自然想见他,可简岷睡眠质量那么差,每天又得工作,跑高速很危险。
他想想又说:“你年纪大了,过了任性的年纪了,不像我们。”
们?我们?
他年纪大了?
简岷看着他,目光有些危险,过了会儿点点头,然后说道:“景景,那是你的脚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