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沉默了，他伸手拍拍对方后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妈那么辛苦，以后我去上大学，不在家了，有个男人帮她我应该感到开心，道理我都懂，可我看到那个画面我突然发现有些接受不了。”邓子轩委屈地说，“我觉得我好像是个外人，他们才是一家三口。我和我爸，爷爷奶奶都断绝关系了，我只有我妈，可……”
张景认真地说：“阿姨永远爱你，最爱的是你，没人能取代你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邓子轩摇摇头，声音沙哑：“不一样，不一样的，你知道这不一样的……”
张景当然知道这不一样，原本独一份的爱要被分成三份，哪怕自己还是拥有最大的那份，可和原来比还是小了。
而且邓子轩要成年了，他不像小孩子那样更容易地融入新的家庭，那个小姑娘可能会因为阿姨的温柔，阿姨今天为她买了件漂亮的小裙子，这个阿姨有妈妈的感觉，渐渐地敞开心扉，接受这个新妈妈……邓子轩不同，他过了那个年纪，不会因为新爸爸为他买得玩具车欢欣雀跃，或许更多的是生疏与尴尬。
即便小姑娘不是阿姨亲生的，可是养她到十八岁呢？相处十年，早就把她视如己出，而邓子轩上大学以后在家的时间会越来越少，那三个人却有更多的时间相处磨合，他没有……
“我很怕，有天自己回家，却像去别人家做客。”邓子轩说着声音小了下去，肩膀小弧度地抽动。
张景能想到的邓子轩也能想到，安慰的话说出来太苍白，他们都知道那是在自欺欺人。
张景扯过睡衣套上，爬上床去躺在他身后，手握着邓子轩的胳膊，告诉他，我在呢。
邓子轩哭够了就睡着了，张景也有些犯困。
*
“阿姨，请问这是张景家吗？”
赵姨坐走廊上绣刺绣，突然听见动静，抬眼一看，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站在门口笑眯眯地问她话，“啊……对对，你是……”
“我是张景朋友，来找他玩，他在家吗？”
“在在，屋里睡着呢。”
老太太在客厅，听到动静也出来了，“这是……”
赵姨：“说是小景朋友。”
“朋友啊？”老太太闻言很是开心，“快，快！进来坐啊，别站外面，太晒了。”
许惟焕笑笑地叫了声“奶奶好”，“那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张佳韵很是开心，这么些年除了邓子轩，这还是景景第一位来家里的朋友，“你和景景是同学吗？”
“我不是，我和他是通过子轩认识的。”许惟焕边说边跟着老太太进了客厅。
“轩轩啊，他和景景在屋里睡午觉呢。你们怎么没一起过来？”
“我有些事，就晚到一步。”
赵姨说要给倒水，张佳韵摆摆手，“小孩子都不爱喝水，小同学你喝什么？可乐雪碧还是橙汁？还有冰淇淋，酸奶，你喝什么？”
张景肠胃不舒服，她很少给他喝这些，不过也不能逼太狠，偶尔会让他喝点，所以冰箱里备得有。
“橙汁吧，谢谢奶奶。”
“他们在睡觉，估计得睡到四点多。你看电视……”
“好，谢谢奶奶。”
张佳韵和他聊起张景，打探孙儿的人缘，许惟焕是个人精，专门挑老人家放心、爱听的话讲，哄得老太太很开心。
“太太，今天晚饭吃什么？”赵姨提着菜篮笑着问，家里来两个客人，晚饭当然得丰盛些。
“走走，我和你一起去。”张佳韵站起身，许惟焕立马站起来虚扶了她一下，“用我帮忙吗？我可以帮阿姨拎东西。”
张佳韵：“不用不用，你坐着，这四点多了，你去喊一下他们俩，你们去玩。”
“好，那奶奶，阿姨你们慢点。”
送走两人，许惟焕直接打开了张景卧室门，床上两人睡得横七竖八，邓子轩头侧枕着张景肚子，张景上面的睡衣都卷上去了，露出雪白的肚皮……
他倚靠着门框，皮笑肉不笑，重重咳嗽了一声，可惜两个人睡太死压根没醒。
张景闭着眼睛摸摸邓子轩脑袋，推了他一把，又挠挠肚皮，什么玩意儿，扎肚子。
邓子轩被推一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干嘛？”他余光瞥见门口站个人，还以为是阿婆，抬眼望过去正准备说“就起来了”，结果看到许惟焕那张笑眯眯的脸，瞬间吓清醒。
“卧槽！”
张景被一声暴喝惊醒，他浑身一颤，心跳得差点要冲破胸膛，缓了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干嘛？”
“醒啦？”许惟焕笑着说。
张景听到这个声音，望向门口，也是一声暴喝：“卧槽！”
许惟焕坐沙发上接受两个人的“盘问”，他暑假借着给邓子轩补习的由头“登堂入室”，邓子轩妈妈很喜欢他。今天两个人一起给阿姨送饭，邓子轩当时情绪明显不对，还总赶他走，说自己要去朋友家，他不愿意，对方就设法儿甩开了他。
他听阿姨说过，邓子轩每年暑假会去张景家小住，曾旁敲侧击得到了张景家的地址，邓子轩溜走以后他就坐车过来碰碰运气。
许惟焕直言：“你眼睛怎么肿了？”
邓子轩想到下午哭过，有些别扭，“睡，睡多了。”
张景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这人看来真是对邓子轩图谋不轨，再看邓子轩还一脸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模样他就牙疼，怎么看别人的感情看得那么仔细，碰上自己就傻了呢？
张景和邓子轩想方设法赶他走，前者是怕发小被骗，总觉得许惟焕是条披着羊皮的狼，后者认为他过来会给老太太添麻烦。
谁知道老太太回来后对许惟焕很是满意，吃晚饭的时候甚至还留他住宿。
邓子轩赶紧说：“不用了吧，我们家又没床给他睡的。”
赵姨闻言诧异地看向他，谁家？这不是发小吗？
张景和老太太对这个“我们家”没反应。
张景说：“阿婆您别这样，他换洗衣服都没带，就单纯过来玩玩，您这么一问他待会儿不好意思拒绝。”
许惟焕还没开口，老太太就被张景说服了，“也是啊，没换洗衣服，那小许晚上还得回去啊，这都几点了。”
“最晚一班车八点半的，不着急，待会儿我和子轩送他。”
邓子轩听张景绝了许惟焕的“生路”，不禁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还是景宝厉害。
“那行，再来玩就多带几件衣服，家里空房间多，有空我给收拾出来。”
许惟焕笑着点头：“好，谢谢奶奶。”
吃完晚饭，张景借口太晚了没车和邓子轩一人扯许惟焕一个胳膊，要“送”他走。
许惟焕脸上带着惯用的微笑，其实他就是过来看看邓子轩，看他还生龙活虎也没有留的必要，毕竟确实太打扰张景一家。
车站离这儿不算远，走路二十分钟，三人权当消食了。张景走在后面，和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邓子轩看着好像有话要和那人说。
邓子轩问他：“你……来干嘛啊。”
许惟焕脸上的笑消失了，转过头看他，认真地说：“过来看看你。”
邓子轩尴尬地低下头，又有些愧疚，害得他跑一趟，大晚上又得赶回去，太折腾人了。
“这不是我家，没法儿留你，要是我家，我不会这样。”邓子轩纠结了会还是说了个“谢谢”。
许惟焕：“你要在这边住多久？”
“十来天吧，等景宝生日过完。”
许惟焕：“带书过来了吗？”
邓子轩说：“没，我出来玩，带什么作业。”
“这样，那我有空给你送过来。”
邓子轩：“……你是人吗？”
气氛有点尴尬，邓子轩觉得对不起他，这都七点多了，许惟焕第一次来淮城……坐两小时过来又得坐两小时回去……越想越愧疚。
他突然说：“算了！我们去开房吧，太晚了，就不回家了，换洗衣服我带了，你穿我的，我有干净的内裤，没穿过的。”
张景隔一段距离都能听到他这话，看许惟焕笑的跟奸计得逞的狐狸一样，他有点头疼，“开什么房？你不如让他住我家。你衣服还在家里，待会儿回去拿，阿婆问你干嘛，你说和他开房睡，老太太打死你信不信？骂你的词儿我都想好了，家里空房间那么多，非得浪费钱出去睡，不把这里当自己家了是吧。”
“那怎么办啊？”邓子轩求助地看着他。
许惟焕直接说：“不用了，没和家里人说，我今天得回去。”
邓子轩只好作罢。送人到了车站，张景按捺不住，想单独和许惟焕说两句，只好支开邓子轩，让他帮忙买瓶水，让许惟焕路上喝。
“你想说什么？”
张景：“你喜欢他。”
许惟焕扯着嘴角笑：“谁都能看出来，就他不知道。”
张景皱眉：“你要想让他知道，我可以告诉他。”
许惟焕：“威胁我？你尽管说吧，他不会信的。”
“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无权干涉邓子轩恋爱，他只想看看这个人的态度，如果只是觉得喜欢直男好玩，想玩弄邓子轩的感情，他拳头还挺硬的，锤死这孙子没问题。
“你放心，我绝对不是觉得好玩，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你是他娘家人，我会给你机会了解我，看看我对他是不是真心。”
娘家人……张景打了个哆嗦，太可怕了。
许惟焕看向张景身后，邓子轩买完水了，正朝两人走过来，他道：“长大是个慢慢的过程，可是有些人没那么幸运，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逼着一夕长大，从少年真正到成年，没有任何过渡，一夜之间连笑都不再纯粹了，少年心性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些慢慢成长的少年，即便四十多岁了，外表看起来像个成熟大叔，但他们还是会有想上球场和一群十几岁的小孩打一场篮球的冲动。我希望我可以让他成为那样的大叔。”
张景听他说这段话时稍微有些触动，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体验了那种被逼着成长的滋味。
邓子轩走近，把矿泉水抛给许惟焕：“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走了。”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消息。”
看着许惟焕坐上车两人就走了，回去路上张景沉默不语，邓子轩见状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你……不觉得他对你太好了吗？”张景思来想去还是想给邓子轩打预防针，不得不说，许惟焕哄人太有一套了，他都要动摇了，要是骗邓子轩肯定一骗一个准儿。
“确实挺好的。”邓子轩突然意识到他什么意思，“啊……你别乱想啊，他有女朋友的，我们就兄弟关系，我还见过他女朋友呢。他对我，和我对你，都一样的，不对，他对我没我对你好！”
张景：“……女朋友？你见过？”
“对啊，两个人特别腻歪，坐一起吃饭女孩都挽着他胳膊，还想亲他脸，我都没眼看下去，他对女朋友真得很温柔，和对我简直可以称为两个极端。”
张景：“……”许惟焕……真是太心机了。
“那你觉得他女朋友怎么样？”
“还挺可爱的，就是个子有点矮，感觉他俩接吻有障碍，那女孩娃娃脸，长得一点都不像十六岁。”
听邓子轩一本正经地点评，张景突然不知道该心疼谁了。
“你放心，我是瓦片直男，宁碎不弯。”邓子轩满不在乎地说，“再说我要不是直的，那也轮不到他啊，要喜欢也喜欢你，我们都多少年了。”
张景又是一个哆嗦，情不自禁为许惟焕点根蜡烛。
*
张景好几天没理简岷，和邓子轩沉迷游戏，钓了一个多月的鱼，突然发现游戏也挺好玩的。
邓子轩看他也不联系简岷，很是奇怪：“你们俩怎么了？”
“他不尊重我。”张景换了个措辞，总不能说自己求欢失败吧，“我等他给我道歉，不道歉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生日当天，简岷很早就来了，老太太看见他很是欣喜，“小简？来给景景过生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