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琛泽的理论是,白天睡多了,晚上容易睡不着,不利于健康作息。
左寒消极应付着,已经气不动了。
明明比他小了四岁,却总把他当成需要照顾的小朋友。
很是做作。
要是动不动生气,不就显得他比姚琛泽还幼稚么。
——
早七点,闹钟刚响,左寒还是立即醒了过来。
今天,没人用新长出的胡茬扎他的脸颊,也没人在耳朵嘀嘀咕咕烦他。
床很大,抱枕已经被主人全收走了。
不知不觉间,他躺到了姚琛泽常睡的那边。
保温杯里的水温度应该正适口,透明药盒里三片小小的白色药片,其中一片已经分成了两半。
意思是出门两天。
缩在被子里,左寒愣愣看着床头柜上熟悉的小药盒,一会儿又闭上眼睛。
姚琛泽接了联盟的机密任务去了外省,自然没法把他拴在裤腰上带走。
这下有了大把大把没有姚琛泽的自由时间。
两分钟后,左寒坐起了身。
睡不着。
原来养成一个习惯,不需要多长的时间。
快过年了,今天要把三楼的窗帘拆下来干洗,左寒趿拉着毛绒拖鞋在一旁帮忙。
上午阳光正好,难得他愿意动,周阿姨也没拦着。
午饭后照常和阮老板简单聊了两句,左寒又坐在落地窗前摸着电脑修了会儿前几天拍的图。
不过是一张落日黄昏下的小灰鸟,姚琛泽大夸特夸说有意境。
有个屁的意境。
这地方阳光好,还能看到花园里最漂亮的景色。姚琛泽特意铺了个厚地毯,上面放着两个软趴趴的小沙发。
屏幕反光厉害,不一会儿,左寒就眯起眼睛开始发呆。
玻璃房里,各色娇贵的鲜花在萧瑟的冬日开得热闹又喧嚣。
一股孤独感没由来地窜上心头。
没意思。
第二天午后,姚琛泽的电话才来。
“你这两天午饭怎么又吃那么少?不哄着就不吃了是吧。”这人急速喘着气,似乎刚做了什么剧烈运动。
左寒一言不发。
反正他不说话,姚琛泽也能讲完全程。
唧唧歪歪的,也没什么正经事,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一个晃神后,就听姚琛泽在电话那边问:“想我没有?”
“不想。”左寒随口就来。
巴不得姚琛泽天天出差,不然连睡懒觉的自由都没有。
姚琛泽顿时没了音,一时间听筒里只有粗粗的呼吸声。
室外越来越冷了。
左寒忽然很不自在,“早点回来。”
说完就挂了电话。
姚琛泽风尘仆仆赶回来时天刚黑。
院子里灌木多,高高低低的,颇挡视线,廊外还有个蜿蜒出去的小亭子,乍然冒出个人头并不显眼,但左寒还是一下就看到了。
在落地窗前坐了一下午,腿都坐麻了,他扶着膝盖站起来,一瘸一拐去厨房洗手,一点也没要主动迎接的意思。
明明从接到电话开始就在等了。
姚瑾涵的忌日,两人去了一趟江陵庄园。
有段时间没来了,姚琛泽先去处理了点琐事。
三三两两的园丁围在一起包裹地膜、喷防冻剂,为庄园里的植物过冬做准备。
脸熟的小丁还在,左寒主动走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
一个转头的功夫,这两人凑在避风处抽上烟了,还是那种廉价的劣质烟。
姚琛泽狠狠皱起眉,大步走了过来。
左寒咳嗽了一声,将好容易蹭来的一口烟飞快按灭在树干上,然后塞进口袋里。
面色如常,假装无事发生。
爬后山时,左寒乖巧了不少,老老实实被姚琛泽牵着走,还主动问:“为什么不住在江陵庄园了?”
姚琛泽沉着脸不理人,像是生了气。
怎么说呢,各种各样的原因吧。
比如住在这里的前后两位女主人都不幸去世,有了心理阴影的人突然开始迷信。
再比如有几个房间不能动。
他没法把监控装到姚瑾涵和他妈的房间里去。
总觉得会遭雷劈,再不济他姐和他妈也会一起托梦来骂他。
没得到回答,左寒脚下一停,不爬了。
“累。”他神色平静,眼皮习惯性半阖,带着点冷淡。
语气不像在耍赖,自然也不像在撒娇。
只是白皙的眼皮上带着点极淡的薄红。
“就这么点小土坡?”姚琛泽这个人就不会冷战。
“让你早上多吃点,总是不听话。”他蹲了下去,将左寒稳稳地背了起来。
成天被比自己年纪小的臭老虎说教,显得他极不懂事似的,一点做哥哥的威风都没有。
左寒撇了撇嘴角,将脸埋在姚琛泽颈后。
几秒后,他又抬起头来。
“怎么不靠着了?”大少爷还不满了。
“你不靠着我容易掉下去的。”说着假装脚下一滑。
左寒不为所动。
姚琛泽的肩膀很宽,他知道自己不会被摔下来。
“哼。”
气死了。
姚琛泽打算今天不再开口。
在决定生气的下一秒,背上的人又靠了过来。
两只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微凉的脸颊贴着他的耳朵,很轻地蹭了蹭。
像是错觉。
“我腿疼。”左寒说。
“怎,怎么就疼了。”姚琛泽突然开始结巴。
“不知道。”
“我就是怕疼。”不知怎么的,竟说出了这句话,
这下显得矫情极了。
“那下次不爬了。”姚琛泽也小了声音,抓着他小腿,轻轻捏着。
“我都背你。”
原来感到幸福的时候不需要数数,因为下一秒还会得到爱。
左寒慢慢闭上了眼睛。
暖和的地方就容易犯困。
“我的照片呢?”姚琛泽忽然问他。
“什么照片。”左寒嘟囔了一句,带着明显的困意。
“我钱包里的照片。”
“不知道。”
本来就是他的照片。
“你拿走了?”姚琛泽好像还想要回来。
明知故问,这人什么不知道。
左寒问:“你没看到吗?”
“我,我怎么知道。”姚琛泽的耳尖开始发烫。
“你老撒谎。”左寒戳穿他。
说是拆了不少监控,其实跟以前比,也没差多少。
这项指控实在严重,姚琛泽急了,“我什么时候老撒谎?”
“你以前还骗我说敲了门。”
“你从来都不敲门。”陈年旧事,左寒全都记得。
“那你刚刚为什么又背着我抽烟?”姚琛泽反问。
这下没得聊了。
“不要你背了,我要下来。”
话虽如此,左寒也没动,姚琛泽一路将他背到了山顶墓园才放下。
两人拌完嘴,沉默着一起蹲下身拔掉墓碑前的枯草。
生命消失后,灵魂的去处或许没有定论,肉体则会变成山间的风,林间的雨,溪边的云,重新融进世间万象。
自由自在,再无烦恼和疼痛,又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左寒静静看着墓碑上那张温柔的黑白照片。
他曾经找不到那个理由,甚至于到今日,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激情。
他从未有过鲜衣怒马少年时,也从未行过披荆斩棘凌云路,唯用一点点不值得说道的勇气,坚持着寡淡无趣的人生。
只是突然有一天,他被编织进了细密的网里,人间悲喜化成风吹过,他轻轻颤动,有人一起共鸣。
于是离时思,遇时喜。
于是疼痛有人担,欢喜有人说。
“那张照片不好,想要我们可以拍新的。”左寒忽然开口。
说话时,口中呼出一点白色的雾气,很快消散在山间。
枯草下埋着嫩芽,等到春天,会重新长出来。
第48章 变成了你的笼中鸟
年末,赶在休假前,左寒去了趟医院。
许喻平还是老样子,戴着副半框眼睛,穿着深色高领毛衣,看起来温和无害。
“我觉得,我好像是愿意的,虽然有的时候是真的很生气,也很烦。”
“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不正常。”左寒头一回主动提问题。
他知道姚琛泽还在监视他。
以前明目张胆,不加掩饰,在他反抗后,转用更为隐蔽的方式了。
不然这人就不是姚琛泽了。
他没有跑,接受着安排,偶尔做点不痛不痒的反抗,不是因为被关了起来,也不是因为被严密地监视着。
他不是被这些东西束缚住了,将他编进蛛网的不是这些。
“或许我的病一直没好。”左寒说。
他们现在的相处方式应该不能算正常。
左寒怀疑,可能他得了个新的病,比如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电视里有这么演的,最后结局都不太好。
他不希望结局不好。
静静听左寒表述完,许喻平才回答他,“确实会有一些人试图去定义一个正常的、健康的关系,但其实只要你们相处起来舒服就行。”
“唔… 其实我们矛盾挺多,还是经常吵架的。”左寒有些在意。
“我有的时候真的控制不住想生气,因为他确实太过分了。”
左寒想举出一些“确实太过分”的例子,想了想,说不出口。
“这是好事,会发泄情绪是好事。”许喻平又道。
左寒依旧将信将疑。
许医生从来不会批评他,也不会直接反驳他的观点,总是顺着他的话头,逐渐往积极的方向引导。
应该是收了钱的缘故。
又或许恋爱问题并不是许医生的专业领域。
临出门时,左寒忽然回过头问:“许医生,你们这里心理咨询的时间可以转让吗,或者两个人有打折优惠什么的?”
“嗯?”许喻平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
“许医生,提前祝您新年快乐。”左寒作罢。
他最近总感觉姚琛泽才是有毛病的那一个,也不能理解姚琛泽强烈的不安来自何处。
从咨询室出来,姚琛泽已经抱着厚外套站在了外面,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心理状态目前已经很不错了,放轻松。”许医生跟着出来。
这几句话他说过很多次了。
左寒又被护士领走,做几项常规的检查,姚琛泽照常陪在一旁。
盯着抽血针头刺进皮下血管,想起刚刚左寒的那句——“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不正常,或许我的病一直没好”,姚琛泽不禁有些愣怔。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利于左寒的心理健康。
可是左寒平放的手腕内侧有没见过的伤疤,姚琛泽真的害怕。
是左寒去荒漠看他的前一天,自己拿工具刀划破的。
是他没看到的时候留下的。
他没有办法。
入耳式的监听器,在一起时姚琛泽会特意摘下来,只要人不在他的视线里,通讯就会接通。
——左寒穿的所有衣服,领口都会有枚扣子。
“你的情况也需要注意了,有分离性焦虑的迹象,放任这种状态发展下去的话,会变成严重的心理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