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而且,是不是有谁曾说过什么“我喜欢面对面的”之类,是什么话题来着。
天,为什么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要不合时宜地蹦出这句话。
阴魂不散,真是阴魂不散,和面前这对漂亮的,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的雨隹木各氵夭卄次黑眸一样。
裴郁脑海里一阵一阵地,不轻不重地嗡鸣着,就像一辆列车,预感到自己失轨前,绝望又困惑的悲鸣。
可眼前情形,又不容他放手。
沈行琛身上的幽微香气,冲锋陷阵似地,不容抗拒,杀进他鼻端。裹挟着淡淡烟草味道,还有新鲜血液的甘甜气息,重重叠叠,溢满他每一寸生存空间。
裴郁不愿承认自己的沉醉,却又分明,将呼吸越发扯得深长。
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垂下头去,唇角与那香气靠得更近。不知情的旁人经过,一定会误认为,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沈行琛耳垂上,一左一右,各嵌着一颗小巧的碎钻耳钉,随着轻微摇晃的动作,波光流转,短暂吸引了裴郁视线。
拜这近如贴身的距离所赐,裴郁看到沈行琛左耳后方,一块淡淡的浅色胎记,大小超不过小指的指甲盖,不凑近细看,很难发现。
那形状却是难得的好看,弯弯的,像月牙。
这月亮与他耳上的星星相互映衬,为那张少年气的脸庞,添上几分灵动的妩媚,让裴郁一时有些转不开眼眸。
沈行琛整个人笼在他的阴影里,微微仰脸,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眼中明明白白含着暧昧的笑。
下一秒,沈行琛启唇:
“哥哥,你轻点儿,好疼哦……”
那声音半真半假,撒娇不加掩饰,诱惑故意为之,听在耳中,就是欲拒还迎地,在勾%引自己不够温柔的情人。
裴郁撑着墙的手臂一软,差点儿扑到对方身上,还好,及时刹住了车。
他咬咬牙,瞪着对方,努力忍住抖两抖的冲动。
同时,他感觉到身后彭冬冬的脚步声,明显顿了一顿,似乎同样被膈应到,险些迈错半步。很快,又更加匆忙地离开了楼梯间,往病房方向拐去。
不动声色地轻舒一口气,裴郁放开手臂后退,拉开与眼前人的距离,尽量地,把自己解放出香水味道的沉沦领域。
沈行琛却是得寸进尺,微笑如春风荡漾地凑上来挽他:
“是真的很疼……嗯……”
裴郁面无表情,一把甩开对方受伤的手,听见沈行琛由于毫无防备地被疼痛突袭,而抿住双唇,轻吟一声,才感到周身舒爽了些。
知道疼就好,他想。
知道疼,下次就不会再犯。
沈行琛果然没再试图来拉他,轻浅脚步声跟在身边,那种熟悉好闻的香气似有若无,有一搭没一搭地,撩动着他的神经感官。
雪松,清冷。海水,浮浪。橙花油,甜美。麝香,痴妄。情%欲与禁欲争相交缠,往来游荡,尽是俗世人的悲欢薄凉,锁在眉间心上。
远远跟在彭冬冬后面,他一边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一边又听沈行琛笑吟吟道:
“小裴哥哥,我刚才观察了半天,你走楼梯,真的是在踩双数。”
原来楼梯上特意落后自己几步,就是为了看这个?
还真是低估了他的病情。
裴郁懒得去看他,轻嗤一声,不屑尽数体现。
正说着,前面彭冬冬的脚步忽然停下,掏出手机,一面低着头去划拉,一面故作轻松地,向前踱着步子。
他身旁的一间病房里,涌出来几个人,一边指手画脚地交谈,一边相互指引着,向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看起来,像是结束探视的病人家属。
这一小撮人很快便消失在拐角处,裴郁看到彭冬冬收起手机,左右瞅瞅,见四下无人,一闪身,进了那间病房。
明明声称来探病,却偏偏等到没人的时候再进去?
他忽然想起烧烤摊上,对方与那位容姐的谈话。
——能不能……帮一把。
这个彭冬冬,不会是想……
他转头,和沈行琛对视一眼,从彼此眸中看到相同的了然神色。
没时间再耽搁下去,裴郁大步来到病房门外,恰好看见彭冬冬站在床边,背对门口,朝呼吸机上插着的管子,伸出手去。
裴郁甚至来不及蹙一下眉梢,一步冲过去,揪住彭冬冬后衣领,用力一扯。
彭冬冬骤然被抓住,受惊不小,踉跄几步,从喉头半哑半吼地挤出一句:
“谁?!”
裴郁把人扯出病房,往墙边一推,让他狠狠撞了上去。
惊魂未定的彭冬冬被迎面撞了墙,痛呼一声,揉着脑袋转过身来,却发现了裴郁,瞬间瞪圆了眼睛:
“哎!你不是……不是那个警察吗……”
裴郁冷着脸:
“你要干什么?”
“我……”彭冬冬嘶嘶哈哈地摸着头,看看他,又看看沈行琛,“我是来探病的,不信你看,那果盘就是我拿来的。”
说完,还生怕裴郁不信似地,伸手往床头柜上指指。
裴郁不看,口气越发冰冷:
“探病?她是你什么人?”
彭冬冬揉着脑袋赔笑:
“她……是我老同学呀警察叔叔,听说她身体一直不好,我就过来看看。”
“看看?”裴郁冷冷重复,出口的每个二氧化碳分子都写满了不相信。
“啊,对呀。”彭冬冬继续赔笑,“你也知道,我在殡仪馆管火化,我也不想哪天,亲手把我老同学推进去呀。现在看见她还活着,我也就放心了。”
裴郁微微昂首,居高临下看着对方:
“什么时候的同学,哪个学校,几年级,几班,谁是你们班主任。”
他甚至懒得用疑问语气。
尾音上扬,可是要调动情绪的。
第31章 注意安全
面对裴郁近乎平静的质问,彭冬冬咂咂嘴唇,逐渐收敛了笑容:
“警察叔叔,你这是干什么呀,查户口还是审讯?”
裴郁神情不变,目光冷冽:
“回答我。”
彭冬冬又抬手摸了摸头,眼珠微微转了转:
“这种私人问题……我好像有权保持沉默吧?”他故作轻松地一摊手,“大数据时代本来就没有隐私了,难道还要我,补充这些细节吗?”
余光瞥见沈行琛望向彭冬冬的眼神里,似乎带着点兴致勃勃的感觉,裴郁忽然就觉得有点心浮气躁,连空气都好像变得有些黏稠。
顾不上去探究这种心情从何而来,他重重呼一口气,冷冷道:
“你碰仪器干什么?”
这把彭冬冬倒咧了嘴,笑得一脸无辜:
“我,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摸摸机器,不犯法吧?”
裴郁望着对方那张一团喜气的圆脸,不言,不动。
他承认,彭冬冬说得没错。
目前为止,他所见到这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没有触犯法律。
探望杜雪,主持冥婚,夜半会友,接触仪器。
即使他怀疑彭冬冬参与了杜雪这场死亡,并倒卖她的尸体,也只是怀疑而已。
只怪刚才自己动作太快,没留下对方触碰呼吸机的证据,也无法证明对方下一步动作,是真的出于好奇,还是要拔下管子。
他抿抿双唇,有点懊恼地抱起手臂。
空气正逐渐变得微妙时,有说话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是方才出去送人的病人家属回来了。
彭冬冬朝那边望了望,耸耸肩,再次冲裴郁摊摊手:
“如果你没有别的事,警察叔叔,我就先走啦。大半夜的,还是别打扰病人休息吧。”
说完,见他没阻拦,便摆摆手,道个别,溜之大吉。
看着彭冬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裴郁轻轻吐出一口气,也向楼梯间走去。
沈行琛跟在他身边,这时才微微笑道:
“小裴哥哥,恭喜你选择相信我,这个人,确实很可疑。”
裴郁轻嗤一声:
“再可疑,有你可疑?”
每每在大半夜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云山雾罩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引导案件侦查全靠直觉,永远不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又是假。
他沈行琛要是不可疑,这世界上所有监狱都该闭门谢客了。
然而,沈行琛从来不肯被他的冷淡影响,依旧我行我素,粲然一笑:
“可你还是选择相信我呀,为了报答你情深意重的信任……”
裴郁立刻打断:
“少自作多情,我只相信真相。”
“所以,我才要帮你找到真相。”沈行琛拍了拍自己,“你可以雇我监视彭冬冬。”又伸出根手指摇一摇,“不要钱。”
裴郁瞥了他一眼,看见那双黑曜石瞳仁里,闪着狡黠又热烈的波光,直直朝自己望来。
不知怎的,他心头不受控制地一跳,于是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要我师父的隐居地点,不行。”
“不。”沈行琛又摇摇手指,微笑着凑上来,“我要你。”
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裴郁已经有了免疫力,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静静看着对方表演。
“小裴哥哥,你每和我上一次床,我就提供你一个情报,怎么样?”
沈行琛冲他眨眨眼睛,眼波极尽暧昧:
“你可以当我是你的邦德女郎,还可以陪你玩制服诱惑。考虑一下吗?”
掺杂一丝鲜血气息的幽微香味,在鼻端盘桓不去,就像眼前这个人,阴魂不散,蓄意撩拨,却总是……出现得恰如其分。
他需要刻意调动一些定力,才不会在不经意间,悄然沉沦。
裴郁花去五秒时间,恢复心神稳定。又用去三秒,维持面无表情:
“把你的情报,带进棺材里去吧。”
“真的太无情无义了,小裴哥哥,我会伤心的。”沈行琛口气里有着浓浓的委屈,朝他伸出受伤的手臂:
“你看,我都为你流血了,还要让我为你流泪吗?”
扫一眼那道被纱布层层包裹的,仍在渗血的伤口,裴郁不由自主地,就想到自己标本室里那副人体骨架。
那种欲盖弥彰的死亡预感,就像冰封的冥河水面,无论如何汹涌,怎样翻腾,你都清楚地知道,那水是死的。
水底还有谁,在幽幽吟咏着,用金粉写在白骨上的诗行。
——有朝一日我死后,如果有幸留下全尸,就捐献给小裴哥哥,做一副真正的骨架,放到你的床头,永远永远陪着你。让你每天醒来睡去,目之所及,都是我。
那嗓音有少年的清朗,也有妖异的妩媚,飘忽,缥缈,如梦似幻。
虚假的誓言,请不要再继续歌唱。
听得多了,我会当真。
到那时的代价,你又怎么付得起。
裴郁忽然感觉到一阵凉意,从脚下升起,像游蛇盘旋上升,一寸一寸,逐渐浸润到天灵。
他忍不住轻轻战栗,为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悸动。
等醒过神来,他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地走下楼梯,再走几步,就出医院门口了。
沈行琛依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难得没有再说些关于某种人类原始本能的话,而是拉一拉他的衣袖,一本正经地好奇:
“小裴哥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裴郁眸光闪了闪,几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比对方更一本正经:
“彭冬冬的破绽。”
“不用想了,你就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沈行琛唇边浅笑盈然。
裴郁还来不及拒绝,又听他道:
“放心,暂时不用你献身。帮你早点破案,也是在帮我自己。”
那双漂亮黑眸里,星光斑驳:
“你不是一直不相信,我说你师父严朗,并没有你认为的那样刚正不阿吗,现在给你个机会,相信我。”沈行琛笑笑,“彭冬冬那边交给我,但小裴哥哥,江天晓案的卷宗,你要等我一起看。”
定定望了他半晌,裴郁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再看不出更多情绪,便轻轻点点头:
“好。”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医院大门。
此时,夜又更深了些,街上原本鼎沸的人声,也逐渐稀疏下来。
月色如水银流泻,沈行琛抬头望了望月亮,回过头来,笑着朝他挥挥手:
“我要去兑现我的承诺了,小裴哥哥,你要等着我。”
裴郁略一颔首,算作应允,看着沈行琛后退几步,微笑转身。
“你……”
望着月光下略显单薄的少年身影,他忽然产生一种叫住对方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