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正好没事,宁如深就边走边看起来。
正往前逛了一截,突然听前方传来一阵骚动——疾近的马蹄声夹杂着行人的惊呼响起!他一转头就看一名华服青年当街纵马而来。
烈马疾驰,转瞬到了几步之外。
宁如深惊了一跳,赶忙往旁边一退!
周围的行人小贩也惊慌地闪躲着,一时间街头乱成一片:
“快躲开!”“让让,推车!”
飞扬跋扈的烈马风一般地刮过眼前。
宁如深刚退到一个摊铺前,一架推车猝不及防从斜里撞来,“小心!”
推车哐的一下磕在了摊铺边。
与此同时,车架重重撞在了宁如深腰上,“唔…!”他顿时痛得呻唤了一声,一手撑在摊位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
一头乌发垂下,遮住了半张脸。
只能看见单薄的肩头轻颤着,掀开的雪色披风下露出绯红的官袍来。
周围行人瞬间大惊失色:是朝官。
推车的摊贩更是腿一软跪下,“草民冲撞了大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宁如深这会儿痛得腰直抽,他忍了忍摆手,“不干你的事,我府邸就在前面,帮我叫人来。”
“是,大人!”
在那小贩跑去叫人的小片刻。
宁如深终于缓过劲,他看了眼四周的一片狼藉,“隔两条街就是东城兵马司,是谁这么大胆?”
一商贩小心道,“回大人的话,那位是庾家的公子,庾家就是…就是管东城兵马司的。”
宁如深对这些世家一点记忆也没有。
平时上下朝坐马车回府,除了几个同僚,其余人一概不认识,更别提世家子。
没想到在家门口还能遇到个当街纵马的坑爹货。
几句话间,严敏和拾一很快赶来。
严敏见了他大惊,“大人,你怎么被摧残成这副模样了!”
……什么摧残,他只不过是被撞了下。
严敏又吼,“大人,你脸色比刚才还白了!”
宁如深闭了闭眼,气若游丝,“嘘。”
你声音太大,震的。
他爬上拾一牌飞机,拍拍肩道,“先送我回屋,再帮我叫个大夫。”
“是。”拾一驮着他飞身而去。
呼呼的风声擦过耳畔,宁如深趴在拾一背上,痛得直抽的脑仁终于清醒了点:
庾家,不是他的百家饭之一吗?
·
宁如深回了府,趴在床上抽气。
大夫没一会儿就赶到了府上。
外衫一褪,掀开小衣,只见宁如深腰侧淤青了一片,在那霜白之上显得触目惊心。
“大人撞得不轻,万幸没伤及筋骨。”
大夫看过之后,又替他把了一脉,“大人身子骨差,气血不通。除了外敷的药膏,草民再为大人开些药调理。”
“嗯…”宁如深埋在枕头里,谢过大夫,让严敏将人领下去拿药了。
他满身疲惫,在床上趴着睡了会儿。
等他昏昏沉沉醒来,药汤已经熬好。
杏兰将药端过去,一股酸苦味扑面而来。
宁如深盯着那黑黢黢的一碗,试探地抿了一小口,顿时苦得浑身一颤!仿佛灵魂出窍。
杏兰还在问,“大人,好喝吗?”
宁如深闭了闭眼,“刚刚好像幻视了,看见端着碗的是位老婆婆……”
杏兰惊恐:那是孟婆!
“先放一边吧,不喝了。”宁如深实在有点受不住,他小猫咪可吃不得这么苦的东西。
他转头又看见站在门口的拾一。
宁如深估摸自己这样明天也上不了朝,就对拾一道,“你去帮我请个假吧。”
他也不知道大承请假的规矩。
但没关系,拾一肯定清楚。
拾一听完果然点了个头,转身出去了。
…
宫中,养心殿。
李无廷从东城兵马司回来,又处理了一堆政务,刚歇下来换了身轻便的常服。
“景煜送回去了吗?”
德全躬身道,“小殿下已经平安回府。”
李无廷嗯了声,又顿了一瞬。接着走到矮桌边坐下,随手拿了卷书翻开。
德全品着圣上的神色,眼珠一转,“想必宁大人也平安回府了吧。”
跟前落下不轻不重的哼声。
李无廷没说话,只翻起书页来。
殿中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从殿门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李无廷抬眼便看一道熟悉又久远的身影落到跟前——
拾一回到阔别已久的养心殿,磕了个头。
李无廷眉心拢了拢,“怎么回来了?”
拾一,“首…陛下,宁大人让卑职帮他请个假,明日早朝来不了了。”
“怎么回事。”
“庾家子当街纵马,宁大人受了伤。”
话落,矮桌前陷入沉寂。
德全心头咯噔一声:刚念叨了宁大人平安回府,怎么就受伤了!
而且还是同陛下分别后才受的伤。
那陛下……
他偷偷瞟着李无廷的神色,却看人面沉如水,虽看不出情绪的波澜。但以他多年的经验,恐怕心情并不算好。
静默了几息,李无廷开口,“情况如何,大夫看过了?”
拾一说,“伤得很重,但不致命。大夫开了药,宁大人嫌苦不喝。”
“……”
李无廷闻言失语,又生出点恼火,“他不吃药,是想——”
『……是想让我亲自喂你吗,宁郎。』
话本内容一瞬跳了出来,已经能够自然流畅地衔接上场景。
李无廷捏住眉心:………
他兀自静了静,终于还是起身,“总归是朕叫他下车才有此一遭,走吧,去看看。”
德全忙腆着脸笑道,“哪能怪到陛下头上?都是那庾家子飞扬跋扈,不像话!不过陛下去看望宁大人,想必宁大人欣然欢喜,一高兴就把药喝了!”
李无廷被他一口一个“喝药”搅得头昏。
“行了,出宫。”
·
宁府主屋里。
宁如深腰间刚上过一次药,只穿了件小衣,身后搭了层薄被。
他正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宁琛!”
紧接着就看耿砚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怎么回事,听你管事说你受伤了?我叫了几个朋友,还说来找你出去玩的!”
宁如深捂了下耳朵,“小声点…你们玩什么?”
耿砚,“我们一起浪。”
“……”宁如深松开耳朵,“什么?”
他是不是没听清。
小犬在说什么危险的话呢?
耿砚,“浪啊!就是泛舟,不是你教的?”
宁如深张了张唇,看着他失语。
耿砚没注意到他微窒的神色,继续合计,“现在你受伤了,也浪不了了。对了,你伤哪儿了,怎么伤的?”
宁如深从善如流地放过这个话题,“腰上,被撞的。”
“嘶……我看看?”
耿砚说着探头,双手掀起他薄被边缘。
一阵凉风蹿进来,宁如深抖了下,“你还是……”他正要让人放下,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动静,接着门外的光线暗了下来。
前方响起细细急急的两声:吭吭!
宁如深心头一撞,猛地抬头——
只见李无廷负手立在门口朝他这边看过来,身旁是疯狂使眼色的德全和噤若寒蝉的严叔。
隔着小半个房间,视线相撞。
“……”
床边的耿砚迎着那道目光,手莫名一抖,又把薄被给人轻轻盖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耿砚(瑟瑟发抖):为什么每次找你都能碰到圣上?
李无廷(淡淡):同样的问题,朕也想知道。
宁如深:……
第25章 好什么?
宁如深望着门口的李无廷, 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无廷怎么亲自来了???
他转眼又看到后面的拾一。拾一对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宁如深,“………”
你点个毛啊!
他瞬间了悟, 简直一言难尽:
让人帮他请个假, 直接请到御前去了!
这事儿办的……难怪会从“御前锦衣卫”变成“前锦衣卫”呢。
宁如深怔然地调整着心绪。
一旁耿砚哆嗦地行了个礼, “臣、臣参见陛下!”
李无廷扫过他,“不必多礼, 也算常碰见。”
耿砚心里尖叫:那可太常碰见了!
李无廷收回视线,又看了眼刚放下的薄被,随即抬步走进屋中。
严敏赶忙搬了张凳子放在床头。
李无廷走过去, 掀袍落座。
宁如深这才回过神, 忙撑起身来见礼, “臣, 参见陛下……”他身上只着了件轻薄的小衣,起身间襟口垂落下来,一片玲珑霜白一览无余。
李无廷眼皮飞快地耷下, “免礼。”
宁如深趴在枕上,正对着李无廷。
刚刚耿砚来时嚷得他耳朵痛,又只站在他侧面, 他还没注意——
这会儿面对李无廷,他后知后觉扯了下身后的薄被, 丝滑的被面松松拢在他肩头。
宁如深拉好被子看去,“陛下怎么来了?”
李无廷这才将目光重新移回, “听说宁卿重伤, 还不吃药。朕来见识见识, 看宁卿是如何自愈。”
“……”拾一, 你很好。
宁如深轻轻狡辩, “是‘先’不吃。”
“那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吃了。”李无廷不信他的鬼话,侧目瞥见床头静置的药碗,吩咐道,“去把药热上。”
杏兰立马端着药碗下去了,“是!”
宁如深,“……”
药很快热好,重新端回来。
宁如深眼看着杏兰端着那黑黝黝的一碗走过来,没忍住抖了下。仗着床头还坐着李无廷,直往人身后躲。
他满眼抗拒地朝杏兰摇头:
红花,小桥,老婆婆!
杏兰一时手足无措,“大人……”
正犹豫着,一只手忽然伸来将碗端走。
宁如深:?
李无廷端着药碗,低眼看向他,“往哪儿蹿?”
被无情点破的宁如深:。
李无廷,“怎么,朕亲手给宁卿端着,宁卿也不喝?”
旁边德全立马笑着打圆场,“哎哟~宁大人这一动不动的,是在心里谢谢陛下呢!”
宁如深:……我谢谢你们一大家子了。
热腾腾的药碗静搁在眼前。
头顶还落下李无廷好整以暇的视线。
宁如深酝酿了下,随即攥紧枕头,视死如归地凑了个脑袋过去,含住碗沿小口咕嘟……
几步外,耿砚吓了一跳!
陛下说“端”,你还真敢让人端着往上凑!
他心惊胆战地偷瞟了一眼。
却见端碗的人似乎并未介意——
李无廷垂着眼睫看人喝药,端药的手很稳,甚至体察地配合着宁如深喝药的速度微微抬手。
趴在枕上的人乖乖凑在他手边喝药。
恍惚间,李无廷竟觉得自己像在喂猫。
热过的药汤苦味更浓。
宁如深咕嘟喝了几口,感觉酸苦味直冲天灵盖,又隐隐看到了老婆婆在朝他招手……
他睫毛颤了下,没忍住拿舌头顶开碗沿,偏过头缓气,“苦…陛下,苦……”
李无廷端着碗,“一口气喝完,不然更苦。”
宁如深喉头咽了咽,泪眼婆娑地朝人望去,对上那张铁面无私的脸,又深吸一口气凑上碗沿把剩下的药喝完了。
…
一碗药终于苦大仇深地喝完。
杏兰端走药碗。
鉴于圣上还在跟前,她不好拿水让宁如深漱口,只能拿了点蜜饯来,“大人请用。”
宁如深泪汪汪地接过:
太好了,要拿舌头去舔!
在他含住蜜饯回魂的这小片刻,李无廷坐在他跟前,拿手绢细细擦过指尖沾到的药汁。
“怎么撞到的,马跑来不知道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