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有天子驾临,一群人相当安分,尤其平时上蹿下跳的耿犬,这会儿静如一只鹌鹑。
宁如深一眼望去,感叹:省心。
他去将季劼迎进府中,入了礼堂。
礼堂前方除了正宾位,还有给父母亲长留的位置,宁如深一过去就看李无廷立在那里,着一身正礼玄裳。
他朝人瞅去:前排观礼?
李无廷睨来:当朕是你?
“……”
等季劼走过去自然地同李无廷行了一礼,宁如深才若有所悟:他“父母家属”位空置,李无廷应该是以天子之尊顶上了这个位置。
第一大儒为正宾,当朝天子亲临观礼。
宁如深这场及冠礼可谓盛誉空前。
应邀来观礼参宴的宾客站在堂屋两侧,一时间惊叹又羡慕。
樊宛站在观礼队伍中,张望着感叹,“本以为由季老行冠礼已经荣誉至极,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陛下。”
他旁边站的正好是耿砚。
耿砚眼神木然,“正常。”
樊宛转头:???
两人说话间,前方宁如深已三次加服:里着白色丝衣,中为绯红吉服,外披一身轻薄的鎏金纱。
他随着季劼持礼一起一拜。
甜酒下肚,脸上很快起了薄红。
宁如深思绪顿时飘忽起来,他听着季劼的祝词,云里雾里地跟人念着:“始加缁布冠……二加皮弁……三加爵弁……”
他顺口飘道,“层层加码。”
李无廷,“……”
季劼话头卡了下,又和蔼地提醒,“没有层层加码。来,最后一句:祀祖宜室,受天之庆。”
宁如深跟着念完。
季劼又道,“礼毕,拜谢父母天地。”
宁如深无父无母,只需拜天地:京外受礼者朝京城拜,京中受礼者朝皇宫拜,而现在天子亲临——
他反应了下,随后迟缓地朝人一拜。
一袭绯红的衣裳,透出一抹雪白的襟口,最外笼着一层鎏金般的轻薄纱衣。随着他动作,金红流光,明艳夺人。
宁如深额头抵着手背,露出一截光洁的后颈。
李无廷沉眸看去,眼睫微动。
他看着眼前伏下的身影,就这么过了一息,两息,三息……
片刻,他眉心跳了下:怎么不动了?
显然,旁边的季劼和两侧的宾客也意识到宁如深这一拜拜得有点太久了,目光纷纷朝人落了过来。
李无廷低眼就看那张埋着的脸泛了醺意,目光出神地落在虚空。
“……”
季劼正想说“起”,身侧帝王忽而一动。
李无廷默了几息,终究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俯身将人拉起。借着袖袍和身形的遮挡,低头贴近那耳侧:
“…出什么神?”
宁如深骤然被拉起,回过神:?
他抬头只见李无廷近在咫尺的脸,一双手在袖袍的遮掩下半抱着他。
目光相对,李无廷开口,“宁卿免礼。”
“……”
宁如深顿时清醒!不好意思地站稳,“多谢陛下。”
他一张脸潮红,眸光被蒸得润亮。
李无廷看了他两秒,又退开身,“嗯。”
最后一礼成,季劼便开口说道:“宁学士年少高才,风姿卓绝。见知深远旷达,实乃不世之材。今日及冠,正好赠你一字——如深。”
这个字是两人提前说好的。
宁如深立马道,“好字,多谢季老!”
握在他胳膊间的手忽而微微一紧。
他转头看向李无廷,却看李无廷似笑非笑地朝他低来一眼。
宁如深:?
怎么,他本名是听着像个笑话吗?
·
及冠礼结束。
季劼要回去研学看书,宁如深便将他送出了府。
剩下的宾客留在前院宴饮。
宁如深折回前院,就看耿砚和樊宛正站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还在研究他的字:
“你说为什么赠字‘如深’,跟‘琛’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因为琛形似深,所以是‘如深’。”
耿砚机灵得不行,“那他叫‘如探’也行。”
宁如深,“……”
他走过去从背后一踹,耿砚:“嗷!”
耿砚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指着他抖了抖手。宁如深顺势撇了下他的手指:
“陛下呢?”
耿砚又嗷了声收回手,“不知道。”
宁如深心说那你可太嗨了,这么大个陛下你都没看到。
倒是樊宛向他指了指正堂的方向,“圣驾好像去了那头。”
宁如深就点点头,“喔。”
…
他寻着去了正堂。
到了堂外,只见随行的侍卫和宫人都站在外面,德全也守在门口,一问才知道李无廷是一个人在里面。
既没去参宴,也没准备摆驾回宫。
宁如深疑惑,“陛下不回去吗?”
德全立马用欲擒故纵的眼神看他:不是你想让陛下多陪陪的吗!
“……”
对对对,就是他。
宁如深一阵头晕,摆了摆手进去了。
他进了门,就看李无廷负手立在堂中。
对方一身玄裳侧对着他,听见动静转头看来,清冷的俊容在一片单调的堂屋中显得清晰而深刻。
他脚步顿了下,“陛下。”
李无廷打量他两秒,“过来。”
宁如深蹭过去,“怎么了?”
“把脑袋埋着。”
他不明所以地照做。刚一低头,跟前便人影一动。李无廷朝他走近一步,一手抬起来落向他头顶:?
发间先是一松,紧接着被动了动。
宁如深抬头,“陛下???”
“及冠礼物。别动。”
怎么,怎么还有礼物?
宁如深立马不动了,羞涩地垂着脑袋,“这怎么好意思……”
头顶落下一声了然的哼笑。
一枚莹润透亮的白玉发簪很快别好。
宁如深若有所感,“好了吗?”
跟前嗯了一声,他便抬起头来。
只见李无廷俊美的五官近在咫尺,正低眼朝他看来。落在他头顶的手也没有收回,玄色袖袍从一侧垂落下来。
这样近的距离,他像是被李无廷半搂在怀中。
宁如深张了张嘴正要出声,就感觉头顶又被拨弄了一下。那只修长如玉的手捏住了他的发簪,像是拎到了什么尾巴。
在宁如深莫名紧张加快的心跳中。
李无廷端详着他,牵了下唇:“……如深?”
作者有话说:
李无廷:喔…朕的猫叫这个…(拎起)(翻肚皮)
宁如深:怎么了!做什么!(捂住脱落的毛)
及冠了,猫成熟了
这个身份名为“宁琛”,猫猫本名“宁如深”,取字“如深”就是叫回本名
及冠礼加掉毛太难写了T T,先去补一小时觉,晚些随机洒点红包~中午起来会继续写,依旧是写完发
第50章 深深不息
宁如深呼吸都屏了下。
李无廷念他的名字, 好像带了点不一样的意味,浅挠深寻一般。
头顶的手又拨了拨,李无廷低声问:
“怎么不应声?”
宁如深被围在绸滑的袖摆间, 四周视线一挡, 目光所及就只有李无廷低来的俊容。他稍稍呼出口气, “……嗯。”
李无廷,“敷衍。”
“……”宁如深震声, “嗯!!”
对方就哼笑了声,终于收回手,“朕还没问, 宁卿这个字是有什么寓意?”
宁如深心说还能有什么寓意。
不就是新华字典, 随机挑选。
他说, “代表臣侍奉御前所需要具备的一些美好品质:讳莫如深, 深深不息。”管好嘴,多干事。
李无廷被他的“深深不息”创了下…!
默然半晌,才轻声说, “深深,也可以息一息。”
宁如深埋头,“……谢陛下体恤。”
赠过玉簪, 李无廷便准备摆驾回宫。
宁如深在德全略齁的笑容里将人送出府门,李无廷立在马车前转头打量他一眼, 目光最终落在他头顶:
“好好戴着,别弄丢了。”
宁如深下意识摸了摸, “嗯。”
李无廷转头上了马车。
德全又扭脸朝他呲了个大白牙, “宁大人~可得好好戴着!”
“……”车帘掀开, “德全。”
“欸!”德全赶紧掌着嘴爬上马车。
宁如深目送圣驾离去, 心情复杂:
……德全这一天天的, 到底是在御前侍奉些什么?
他送完李无廷回了府。
圣驾一走,前院顿时更加放肆。
宁如深被同僚拉着喝了几杯酒,正打算使出拾一惯用的“呆遁”退场,忽然又被耿砚逮住——
“你换发簪了?看着好名贵,把你这颗朴实无华的脑袋都衬得熠熠生辉。”
宁如深,“你可真会夸人。”
耿砚搓搓手想去扒拉,“让我看……”
啪!宁如深一把拍掉他的手,皱眉,“做什么动手动脚的,有没有点成年人的边界感了?”
耿砚不可思议:???
宁如深指责地看了他一眼,转头走了。
只留下耿砚在原地张了张嘴。
片刻,他又望了眼正堂的方向:话说…宁如深是什么时候换的发簪?
他刚刚不是去那头找圣上了?
…
一天及冠礼下来,宁如深快累趴了。
等到晚上休息,他终于换下一身层层叠叠的衣裳,坐在桌前拆发髻。
桌边点了一豆烛火。
宁如深抬手拆了束起的发,一头乌发滑落下来,他终于看清李无廷给他插上的那只玉簪——
浑然的白玉在烛光下莹润透亮。
簪头雕刻的纹路乍一看如轻渺祥云,细看又像是一朵细腻精巧的玉梨花,竟然相当衬他。
不愧是天家的礼,香香。
宁如深爱不释手地摩挲了会儿,指腹在擦过簪头时忽而摸见一丝微不可察的细缝:?
他迎着灯光凑近看了看。
是有条细缝…是雕刻时拼接的做工?
他抠了下没抠开,怕把玉簪弄坏,干脆就放到一边不再管:
问题不大,白玉总该有些瑕疵。
比如李无廷的命,景王的嘴,还有轩王的浑身上下。
·
翌日,宁如深戴着玉簪去御书房当值。
他进去时管范也在,对方禀完事刚准备离开,见他束起发髻,便道了声恭喜:“新岁及冠,多干碗饭!”
李无廷,“……”
宁如深真诚地道了声谢。
待管范走后,李无廷招招手,“过来。”
宁如深便凑过去,对方又点了点跟前的御案。他看上面摊了封奏折,不疑有他地探头去瞅:怎么了?
一颗脑袋正凑到李无廷眼皮子底下。
刚看两眼,忽然听耳边落下一声:
“戴着还是合适。”
“?”宁如深扭头。
只见李无廷正满意地端详着他的脑袋,看都没看那奏折一眼。
敢情点点桌面只是为了让他埋个头。
宁如深幽幽,“原来陛下是声东击西。”
李无廷轻轻附和,“朕还避实就虚。”
“……”
扭头间,两人脸对着脸。
宁如深头发一束,脖颈和下巴的轮廓就更显得清晰起来。微拱的领口也空落落的,看上去特别趁手。
李无廷目光落了下,随后将人一拎。
宁如深:唔!
他被李无廷拎来站稳,刚低头理了下襟口,又听人说:
“朕还以为,宁卿会把簪子收起来。”
宁如深莫名,“这么好的玉簪,收着不就浪费了?”
而且不是李无廷说,让他好好戴着?
李无廷,“倒是宁卿的一贯风格。”
嗯?宁如深不明所以地看去。
却看李无廷似乎心情还不错,嘴角噙了抹若有似无的笑,修长的指节点了点桌案,“像是那张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