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动静大不大并非关键,关键在于这龙吟声中传达的含义。
当世第一人、轻而易举便可飞升两次的望夜剑尊?
龙族的宝贝疙瘩小龙蛋?
天底下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谁能想到,三界第一人、望夜剑仙沈青衡会夺龙族的双生龙蛋?有何企图?
若是为了养崽,爱慕沈青衡的女修无数,但凡沈青衡愿意,也不可能缺崽养,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再者,沈青衡两世道途坦荡,为人更是光风霁月,修真界大能们便是想破了脑袋,也弄不明白这天下第一的剑仙缘何会想要一颗龙蛋,还是一颗无法孵化、准备入土的龙蛋。
山门前。
祁云墨站在护山法阵之中,此时仰望着山门外几乎排到天边的巨龙们,几乎失声痛哭。
“师叔祖不会真是抢蛋的人吧?这巨龙一脚就能踩平一座山头,这可怎么办?”
他体内的系统闻言道:“龙族向来不轻易入世,这次它们把狠话放得这么严肃,必然就是已经确定了。之前它们去别的宗门,超有礼貌的。”
“所以龙族小美人就是那颗蛋?”祁云墨抓了抓头,叹了口气,道,“就算小美人就是龙蛋,《修真八卦头条》不是说龙族找龙蛋没那么快吗?起码也要个一年半载的,怎么这才半个月就杀上门了?”
系统道:“是啊,龙族据说是嗅不到龙蛋的气味的,因为蛋死了……不过吧,男主沈青衡的龙族小美人是活的。”
“活的……”祁云墨闻言,瞬间懂了:“所以,蛋活了,破壳了,能闻到了是吧?”
系统:“答对啦!总之,这龙蛋……不对,这龙崽绝对不能被抢回去,要不然剧情彻底乱套了。男主要是黑化,谁都没好果子吃。”
“知……”祁云墨正要点头,四周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连忙稳住飞剑。
再次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头极为巨大的黄金龙!
这头巨龙的身形用山高来形容已是全然无法概括了,只因那巨大的骨翼还未及张开,仅仅是站着,便已遮天蔽日!
祁云墨险些被吓了个倒仰,喃喃道:“这……这龙妈妈还是龙爸爸?”
系统嘻嘻笑了:“是男妈妈!黄金龙没有雌性,其他颜色的巨龙才有,比如红龙黑龙白龙。”
话音刚落,经久不息的龙吟再次响起,带着愤怒的咆哮!
“归还我儿!”
“交出龙蛋!”
“莫要逼我等踏平宗门!”
这来势汹汹的怒吼,分明就是龙族最大的黄金龙之一,龙后!
……
如此愤怒的吼声,沈青衡不可能听而未闻。
然而……
踏平宗门?
沈青衡眸色寡淡,剑意外放,芥子空间之中的戮茫剑转瞬间便破空而出,悬停于半空中,铮铮作响。
男人单手抱着龙崽,足尖一点,跃上半空,握住了颤动的剑。
凌厉飘逸的身影转头于虚空中一剑斩下!
山门外的数千头巨龙只觉天地间陡然闪过一道剑光!
下一瞬,那伴随着龙吟碾压而去的龙族威压,便尽数被强悍的剑意一剑斩断,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窒闷压迫的感觉转瞬间便消失无踪,辛馍耷拉着龙尾巴坐在沈青衡的臂弯里,本是有些蔫蔫的,小手捂在心口处。
此时,却仿佛瞬间卸去了压力一般,小尾巴灵活地卷了起来,贴在男人腰腹上,整个人软软地依偎着沈青衡,“嗷嗷”叫了两声。
人类,我好像不难受了。
能喘气了。
“嗯。”沈青衡于半空中垂眸,同辛馍对视一眼,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触碰辛馍的额头,却发现手中依旧提着戮茫剑,只好放下手,道,“幼龙势弱,自然禁不住巨龙威势。可害怕?”
辛馍委屈巴巴地点了点脑袋。
“叽叽嗷。”
震得头晕。
巨龙不是很大的龙吗?为什么要吓唬我?
小龙崽简直委屈极了,根本想不明白,为何第一次听到龙吟声,就是巨龙在骂人类……
虽然那也不算骂,但人类对他好,听他的话,那就不给骂。
小心魔特别护短。这一点倒是和龙族一模一样。
沈青衡闻言,道:“稍等片刻,便静了。有本座在,无需害怕。”
男人清冷的话音并不高,却精准地传入了辛馍的小耳鳍里。
他挺起小腰,依赖地用额头蹭了一下沈青衡微凉的下巴,随即,眨了眨乌溜溜的桃花眼,指着底下不断震动的桃林,怯生生地开口。
“叽嗷。”
桃花都要落完了。
“无碍。”沈青衡低低应了一句。
随即,男人径直提剑往下落,不过冷哼一声,磅礴浑厚的神识便以排山倒海之势,立即往四面八方镇压。
不过短短一瞬间,那地动山摇的晃动便停了下来,仿佛从未发生过。
辛馍被抱着落了地,觉得有些奇怪,嫩嫩地“嗷~”了一声。
怎么又不响了?
是不是坏蛋走了?
脆生生的龙嚎传入沈青衡耳中,男人往前走的动作一顿,眨眼间收了剑,抱着辛馍回到温泉池边,弯下腰,将辛馍放回温热的泉水中。
小龙崽一回了水里,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银色的发丝搭在身前,一时间竟分不出是那雪色的肌肤更白,还是月光一般的长发更纯粹。
沈青衡在池边蹲下,不知为何,大手忽然轻轻落到辛馍头上,盖住小脑袋。
辛馍不解地歪了歪头。
“叽。”
人类,你做什么?
沈青衡此时眸色沉静,看着心魔,片刻后忽然道:“适才,山门之外的,是你的同族,龙族。质询本座的,是龙后与龙族首领,你的爹娘。”
“嗷?”辛馍指了指自己。
你是说,我是小龙,外面骂你的也是龙?
“嗯。”沈青衡应了。
“叽叽?”辛馍又问了一句。
爹娘是什么?
“你于龙蛋中出生,爹娘便是生育龙蛋的龙族。没有龙蛋,便没有你。”沈青衡似乎并不避讳龙族与辛馍之间的关系。
或者应该说,他本来就没介怀过。
毕竟,在未曾剥离执念爱欲、亲手写下日记警示未来的自己之前,沈青衡就已然知晓辛馍是龙族。
如今只不过是三魂七魄正式归位,回到原本应该在的龙蛋之中重新破壳罢了。
沈青衡其实并不知晓,辛馍前世为何会从龙蛋中离魂,跑到一具病骨支离的人族身体中重生,作为一名人族幼崽重新长大。
毕竟他遇见辛馍的时日较晚,当时,辛馍已经作为“云星蓦”生活了十几年。
身边同样没有人知晓,辛馍其实是龙族,只不过在龙蛋中发生了些许意外,魂魄离体,重生成了人。
后来,辛馍为报长乐大师养育之恩,修了众生道,不过少年之躯,便已成功渡了苦劫和死劫,于桃林中圆寂,就此魂魄离体,消散无踪。
修众生道者,为天下万民,为道途飞升。
然而,真正修此道,能够活下来的,却几乎没有。
长乐大师死于众生道,只因老人在晚年,救了病骨支离的辛馍,将辛馍视为亲子,就此,再也过不了“爱别离”这一劫,心甘情愿离了世。
而辛馍,三魂七魄,他却仅有两魂,根本不知趋利避害,见长乐大师为了自己功亏一篑,他便继承了衣钵,从此,他没有了选择。
辛馍不过是个单薄少年,却渡了其中五劫,甚至还打算圆寂转世,去往下一世,继续渡劫。
唯有沈青衡,沈青衡一人活了下来,第一世修成了众生道,竟是因他无情无爱,孑然一身,何其可笑。
原本第二世,沈青衡最初也是修的众生道,毕竟龙昼剑跟着他转世了。
可沈青衡当时已然无欲无求,即便渡苦劫,不良于行,目盲体弱,拔不出龙昼为人所耻笑,他依旧不在意。
转世后不修众生道,是他出生时唯一的坚持,倒不是为别的,只不过,第一世,生母死于非命,皆因众生道。
第二世,他不再修此道,将生母早早送走,只留了个木偶做的傀儡,蒙蔽世人耳目。
不想,傀儡被杀了。
所幸生母性命无忧,日日盼他安好。
他立誓不入道,做个凡人。
直至他遇到了正在当小乞丐的辛馍。
直到母亲说很喜欢辛馍,只盼着他们平安喜乐。
直至他备好了巍峨宅邸、锦衣玉食、金银珠宝,乃至于大红喜服,想要去接他的小乞丐。
辛馍圆寂了。
身上明明没有众生道气息的他,却在圆寂之后,留下了舍利子,里头竟是被藏起来的道心。
执念的生成,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也是辛馍圆寂的这一日,沈青衡折了龙昼,改修了杀戮道,戮茫剑应运而生,给了天道致命一击。
可这又有何用呢?即便天道亡于戮茫剑下,逝去了终究是逝去了。
上天入地,四方求索,却遍寻不到辛馍的魂魄所在。
三界之中,竟是无一魂魄名为“云星蓦”,也无一人名“辛馍”。
辗转各方,岁岁年年,也不知于人间、于天界、于地府寻了多久,终于有一日,沈青衡疯了。
他以半身血液,浇灌开辟出了三界之外的第四界,在这里,他找到了“心魔血契”。
“心魔血契”,剥离自身执念爱欲,筑成一具没有魂魄寄居的心魔躯壳。
心魔躯壳将与辛馍长得一模一样,却没有魂魄,仅仅是个提线木偶,不言不动。这是血契的开始。
随后,沈青衡以心头血肉为引,凝成血咒,日日以真元喂食心魔,直至三千万年整。
他亲自前往隐龙谷,夺了龙蛋,将辛馍最初的的龙族躯壳带了回来。
紧接着,将龙蛋放入第四界,心魔躯壳与龙族躯壳自然融合,合为一体。
自此,血契成,招魂来。
沈青衡并没有任何把握,确定招来的魂魄一定是辛馍,可这是仅有的、能让辛馍复生的方法了。
为了保证心魔躯壳的纯粹,保证不会出任何差错,他亲手剥离了执念和对辛馍的爱意,只剩下毫无波澜的、仿佛旁观者观看故事话本那般的记忆。
然后,于某一个深夜,提起笔,铺开素白的纸张,一笔一划,写下这本所谓的《日记》。
他确定,即便失去执念,自己也定能认出辛馍,不会伤到辛馍分毫,可沈青衡在面对和辛馍有关的事情上,再多的谨慎都是不够的。
他到底是写了下来,写给只有记忆的自己。
既然辛馍是从头来过,不再记得过往,那么沈青衡也不该再带着过往的爱意,去对待如今的辛馍。
除非有朝一日,辛馍也记起过往。
如此的话,断情绝爱,来日方长,再合适不过了。
……
池中的泉水汩汩流动,传来泠泠水声。
沈青衡只觉手腕被一只湿漉漉的小手搭住了,轻轻拍了拍,狭长的双眸这才瞬间凝了神,看向辛馍。
“叽叽嗷。”辛馍好奇地看着对方。
人类,你怎么会发呆?
在辛馍的认知里,沈青衡无所不能,沉稳冷静,从来未曾像现在这般,在自己面前出了神。
男人闻声,俯身靠近辛馍,垂眸,眸色沉沉地注视着水里眉眼干净无垢的辛馍。
片刻后,沈青衡哑声问:“你可还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姓?”
辛馍一听,顿时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
“叽叽嗷!”
我叫辛馍!
他唯一拥有的记忆便是这个名字了。
沈青衡又问:“哪两个字?”
辛馍闻言便懵懵地眨巴了一下桃花眼,无辜地揪着自己的小尾巴,摇了摇头。
“叽。”
我不会。
沈青衡听了,便将覆在辛馍头顶的手拿了下来,转为轻轻拉过辛馍的小手。
粗糙的指腹将嫩生生的手心摊开。
随后,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了两个字。
沈青衡深深看着辛馍,低声道:
“记住了,你是辛馍,是龙族,是本座唯一的执念心魔。”
“任你去往何处,你都是辛馍。”
“哪怕有朝一日,你不再用此名姓,在本座眼中,你依旧没有丝毫改变。”
这话说得很轻也很低,辛馍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听不太懂男人想要表达什么,却还是很听话地点点头,傻乎乎地弯着桃花眼笑了,酒窝深深的。
“嗷~”
我本来就是辛馍。
沈青衡闻言,垂眸盯着辛馍,难得极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意沉沉的,像是从炽热的胸腔发出,又似乎是从喉间,迷人又低沉,有种捉摸不定的惑人,又分明极为稳重,令人安心,简直矛盾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