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先前屡次提点，魔龙依旧罔顾心魔性命，做出这等蠢事。
感受到头顶毫无情绪的注视，不知为何，魔龙竟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它下意识想要辩解，却已然来不及了。
男人腰间墨黑的戮茫剑铮然出鞘，瞬间窜上了半空。
剑锋映照了雪色，跃跃欲试地颤动着，发出嗜血的嗡鸣。
黑衣剑仙只抬眸瞥了一眼，墨色长靴一点地，径直跃上半空。
修长的指骨握住了戮茫，转头便持剑斩下。
下一瞬，剑意凌空，雪色剑光一闪而过。
魔龙几乎是惊惧地瞪圆了铜铃般的双目，凄厉的吼声还未及响起，便被可怖的剑意兜头劈成了两半，炽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纯净的白雪。
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墨色身影随之飘然落地，垂落的剑尖上血滴滚落，渗进了雪层之中，却又转瞬被新的落雪覆盖，看不出行迹了。
男人指尖一弹，戮茫剑便飞了起来，归剑入鞘。
随后，沉冷的男声再一次响起，无波无澜，恍若某种玄妙的指示。
“醒来后，便下山修炼。既为龙，当翱翔九天。”
话音刚落，身后那被劈成两半的魔龙竟颤巍巍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奇异的剑光从伤口处幽幽亮起，眨眼之间，竟是将劈成两半的魔龙重新粘合了起来。
与此同时，地面上被染红的白雪也跟着恢复如初，倒像是从未被鲜血浸染过似的。
魔龙喉间发出沉闷的呜咽，缓缓睁开眼，从地上爬了起来。
它几乎是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龙爪四处摸了摸，不仅一丝疼痛也无，还极为惊愕地发现……自己进阶了！
在妖丹期卡了五百余年，如今竟然进阶了！
巨大的错愕和狂喜瞬间席卷了魔龙的脑海，令它手足无措。
早在当初经受不住诱惑，被染上魔血开始，它就被迫从正统的龙族堕落成了魔龙，不仅修为停滞，行事愚钝，还注定一辈子都无法回归隐龙谷，龙族漫长的寿命也在一夕之间锐减到一万年。
它几乎放弃自己了。
这五百年来，浑浑噩噩地过着，看到龙蛋的那一刻也不过是觉得找到了寄托，加上它对龙崽是真心喜爱，才一意孤行。
可如今，一剑杀了它的剑修，也是予它新生的人，恍若神迹降临。
世人皆道沈青衡乃仙界第一人、望夜剑仙的转世，莫非……
魔龙心中一时间万般情绪交织，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抬起头，往山道上望去，却只见一片空茫雪色，再也看不到那修罗一般的墨色身影了。
它迷茫地跟着走了几步，又紧跟着回过神来，抓了抓头，憨憨地吼了一声。
是了，龙当遨游九天，它已不再受禁锢，何必继续蹉跎浪费时日？
这么想着，魔龙便转头往山下走，竟是全然没意识到……
随着这一次境界的突破，原本脑海中那疯了一般非要将龙蛋带走的执念，已经随着这一剑，悄然消散了。
……
戮茫，望夜剑仙沈青衡的本命灵剑，这是世人皆知的。
然而，无人知晓，光风霁月、美名在外的天下第一剑仙，其实修的是屠尽天下的杀戮道，而非传说中、悲天悯人的众生道。
而那把传承众生道的龙昼剑，也早就被少年时的沈青衡亲手折断了。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沈青衡如此行径，自然不是完全保密的。
只是，有些人知道了，却对此自觉守口如瓶，讳莫如深。
这世间，除了尸体不会说话之外，还有在戮茫剑下逝去过的执念之主。
执念一消，步步飞升，前尘尽忘。
修真者为长生得道，凡人为名利权势，人之常情，保持缄默方是明智之举，毕竟谁也不愿失去一生所求。
这可比直接屠人性命，要可怖得多。
沈青衡行至洞府外时，便见洞口贴了一张歪歪斜斜的传音符。
男人抬手将符咒招来，五指一碾，符便碎了，其中清朗的青年音也传了出来。
“望……望夜师叔祖好，我是祁云墨。您近日好像有些繁忙……
呃，我的意思是，外头龙族龙蛋的事闹得有些大，您毕竟是剑修，也在怀疑范……
咳咳咳，我是说，若有空，您可否同我见上一面？免得这龙族杀上门来，到时不好交代，污了您的清白便不好了……
另外，今日曳北峰疑似有巨响传来……您若有什么吩咐，云墨随时听候差遣。”
磕磕绊绊的青年音听起来颤颤巍巍的，倒像是已经恐惧到了极致，又不得不同沈青衡打交道似的，极为拙劣的掩饰。
这可不是寻仙宗宗主祁云墨以往的作风……
沈青衡身为祁云墨的师叔祖，平日里虽然甚少管这位年轻宗主的事，但也不是全无了解。
如此明显的马脚……
男人手掌一抬，一只金色纸鹤现于掌心，悠悠飞起，往山下去了。
此时，洞府中却传来了清脆的“咔擦”声，一下跟着一下，节奏格外欢快……
沈青衡放下手，微微敛起眉。
墨色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了布满万年寒冰的洞穴之中。
——《心魔娇养日记二》:
【(略显陈旧的字迹)留心他的一切，给他找个玩伴。
(未干的新字迹)不，他不需要，没人能带走他。】
——《心魔娇养日记三》:
【记得把他藏起来。】
第4章 (二更) 『小龙崽』
龙蛋被打破了一个洞，便有些许微光从缺口漏了进来，照亮了里边幽暗的水域。
金色的灵液清透纯净，这一照，更显得静谧而绚丽，仿佛晨起的日光融化成了海洋，将深处安睡着的少年护了起来。
团团金色的灵气在四周游动，偶尔会亲昵地靠过来，缓缓渗透进蜷缩着的少年身体里，为他滋养干涸的经脉。
辛馍被沈青衡炽热的元力揉得浑身骨头松软极了，又暖和又舒服。
他抱着尾巴微阖着眼，蜷缩着侧躺了许久，才啪叽翻了个身。
只是这么一翻，因为他的动作，可怜的小尾巴就不得不往上翘，一直贴到胸前。
虽然辛馍身体柔软，这么做也不难受，但总觉得被尖尖的小尾巴这么垂下来抵着自己的脸颊，有点奇怪……
就像是，人类把脚丫子抵在脸上似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辛馍一跳，他忙不迭地松开小手，将尾巴放了下去，舒展开来，随即，放松了身体，就这么仰躺在灵液里面。
银白微卷的发丝逐渐扑散开来，又浓又密，几乎将辛馍裸露的脊背完全遮挡住，一直蔓延到细细的小腰，与垂着的手腕勾缠纠连，衬得少年昳丽的容颜愈发夺目圣洁。
淡金色的龙尾在水中轻轻晃动，胯骨那一块始终被一层薄薄的白雾笼罩缭绕着，将脆弱的鳞片遮掩了起来，看不太分明。
然而往下那一截美丽的龙尾却露出了细细柔软的鱼鳞，星星点点的金光从尾巴上溢散出来，随着少年的呼吸而起伏不定。
辛馍安安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等到这一次锻体临近尾声，那股元力已经在慢慢撤离了，才睁开眼，眸色迷离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四周寂静无声。
辛馍撑着手坐了起来，转头望了望，见不远处那个洞还有光照进来，忙起身悄悄地往洞口处游。
他在洞口下方仰着小脑袋望了一会儿，试图看清楚外面洞口正对着的景象。
只是灵液本来就是金色的，他藏在水里偷瞧，总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
辛馍迟疑片刻，只好伸出手。
漆黑的爪钩慢悠悠地在破洞处冒了个头，尖尖的爪子轻轻晃了晃……
没人抓他。
于是，小小的爪钩试探地抓住了破裂的蛋壳边沿，想要攀着它浮上去……
不多，就露出一双眼睛好了，这样逃跑的时候跑得比较快。
然而，下一瞬，只听见“咔擦”一声，一块厚厚的蛋壳被掰了下来，落入水中……
辛馍懵懵地捏着这块碎片，桃花眼先是微微睁圆了，接着便呆呆地一眨不眨。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少年有些气鼓鼓地抿紧了嫣红的唇珠，赌气地将碎片丢到身后。
这个蛋壳忒坏，欺软怕硬。
之前怎么锤怎么挖它都没有反应，现在却一掰就碎了，这不是明摆着糊弄他吗？
小辛馍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胆子也跟着肥了一点点。
他不再竖着耳鳍小心地听外面的动静了，而是直接凑过去，小尾巴往下一蹬……整个人便往上浮，哗啦一声，冒出了一颗白乎乎的小脑袋。
神奇的是，明明银发都泡在灵液里面，少年从水里出来的时候，长发却是干燥的，这和普通卵生幼崽破壳时湿漉漉的模样，可差的远了。
好在，除了头发之外，其他地方该湿漉漉的还是湿漉漉，这让他不至于被人怀疑，他其实不是一颗蛋生的。
少年趴在蛋壳边缘，细细的胳膊也大胆地伸了出来，就搁在金色的蛋壳上，白嫩如葱根。
银发披在肩上，遮住了裸露的胸前。
辛馍好奇地睁着一双漆黑的桃花眼，眨巴眨巴地观察外面的世界。
这是一个相当巨大、地形繁复的山洞，看不到出口和入口，每一个拐弯的地方都有好几条岔路。
触目所及皆是透明的冰柱，还有各种各样的冰花和冰雕，前方甚至还有一棵巨大的冰树。
辛馍仰头去看冰树的顶端，却发现根本看不到头。
山洞上方倒挂着无数奇形怪状的冰凌，一直往下垂，有的像是随时会断掉一般，看着着实有点危险。
这简直就像是寒冰铸成的洞穴，鬼斧神工，可也同样单调孤冷至极。
辛馍下意识缩了缩小脖子，竖起两条又直又细的胳膊，小手搭到脑袋上，整个人往边上退了退。
他记得魔龙是把自己从某个“洞府”搬出去的，可魔龙不认路，那这个地方这么多洞口，它是怎么走出去的？
还是说，他根本就换了一个地方。
辛馍探出头看了看龙蛋下方，是一整块体形庞大的白玉。
除了龙蛋所在的这张白玉床榻之外，整个洞府居然就只剩下冰了，看着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打量完毕，辛馍又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他肋骨以下的部分都浸泡在温凉的灵液里，并不如何冷，可仅仅是伸出了手，就感觉到了外面隐隐约约的冷气，凉飕飕的。
辛馍将小手缩回来，往下沉了一点。
他等了这么久，也没有看到人，不由有些蔫蔫的。
是不是魔龙把他偷了，所以那个人类也生气，就不来看他了？
辛馍蹙起眉。
他有些想出去逛一逛，可目光落到冷气森森的寒玉榻上，又觉得尾巴已经开始冻得疼了，不太敢出去。
要是再冻僵，那个人类不回来，他可不就死了？
犹豫了一会儿，之前差点被冻死的阴影还是战胜了辛馍扑通扑通的好奇心。
他有些闷闷不乐地伸出爪子，咔擦咔擦开始掰蛋壳。
倒不是想拿蛋壳出气，只是太无聊了，这里又太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动的小龙崽只能搞点动静给自己解闷。
而且，蛋壳里面太黑了，需要把口子开大一点，多一点光照明。
“咔咔”、“咔擦”……
掰东西的清脆响声确实越听越上瘾。
不过辛馍也怕掰多了蛋壳碎了，到时候这些水流出去，他可能就会像鱼一样搁浅，所以他只在最顶上的地方掰，这样蛋壳平稳地放着，水就不会流出来了。
他背对着洞口的方向，一路往里边掰蛋壳，好一会儿才掰了一小块地方。
这颗龙蛋虽说比正常的龙蛋小了好几号，可实际上也有五丈那么长，两丈那么宽，普通的山洞根本装不下这么一颗“可怜又幼小”的龙蛋。
可想而知，装着龙蛋的“玲珑精致”的棺椁，是如何“小巧”了。
辛馍辛辛苦苦地掰了好久，也没掰完一成。
他不想玩了，转身伏到了光滑的蛋壳上，下巴枕着手臂，桃花眼骨碌碌地转着。
要怎么样才能出去玩，却又不冻死呢？
片刻后，少年忽然眼眸一亮，转头沉入了水中。
辛馍在金色的灵液里游了游，径直来到之前那个“荷包蛋”跟前。
“荷包蛋”有一人那么高，又厚厚的热乎乎的，如果裹巴裹巴团起来……把他给包住？那不就不怕冷了吗？
辛馍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之前他见到那个人类的时候，也是在雪地里，可是人类一点也不怕冷。
人类除了没有尾巴，其实跟他一样，都不长毛，可是对方裹着黑色的东西，没有把肚皮、胸口、胳膊都露出来，风吹不到……就不会冷，和他用长发遮住自己是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