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将画架和画具等东西搬了出来,调好了颜料之后,便开始画画。
清晨的花园,静谧而清新,草叶上都是微凉的露珠。
小辛馍坐久了,觉得有点累,忍不住放下了手,又被草叶上的露珠弄得身上湿漉漉的,又痒又难受。
他难受地在草丛里挪了挪,没有刻意躲藏的情况下,银白色的小脑袋便从稀疏的灌木丛间冒了出来,着实太过显眼。
而握着画笔,对着清晨的花园作画的青年,自然毫无阻拦地发现了这个从天而降的银发幼崽。
这是小辛馍和青年画家塔罗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也是塔罗的成名作诞生的现场。
是的,青年在画布上,画了第一天见到的银发幼崽——辛馍。
就是这副画,让他一战成名,享誉国际。
热爱艺术之人,往往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缪斯,俗称灵感来源。
偶然被青年画家发现的小辛馍,就在这一天,成为了青年塔罗的缪斯。
塔罗是一个孤僻的人,为了绘画,他可以付出一切。
在看到辛馍的第一眼,塔罗就很清楚,这是上天送给他的缪斯。
银发的小辛馍实在太过美丽了,纯粹无垢,不知世事,看着世界的目光,像是从未曾来过,干净得让人心折。
哪怕他看起来还只是个幼崽,塔罗依旧从他身上获得了无尽的灵感。
不需要辛馍做什么,仅仅是看着他,塔罗的灵感便如同井喷,几近癫狂。
原本枯竭的灵魂像是被注入了生机,重新获得了生命,塔罗不再像以前那样,枯坐一天都难以下笔,觉得内心一片荒芜。
拥有了缪斯的画家,哪怕毫无情绪,依旧能画出梦寐以求的作品。
塔罗收养了辛馍,吩咐别墅里的佣人照顾这个银发幼崽,供他吃住,给他优渥的生活。
但有一个禁忌,是佣人们绝对不能触碰的。
那就是,谁都不许和辛馍交流,不准回答他任何问题,除了照顾他之外,不能和他待在一起超过十分钟,不能带他出去,也不能让他读书识字……
任何有可能让缪斯变得不再懵懂的行为,都不被允许。
当然,包括塔罗自己,他也不会接近辛馍。
他从来不会和辛馍说话,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他从来不会出现在辛馍面前。
每次画画,辛馍都是被单独放在一个塔罗准备作画的场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呆呆地望着四周的一切。
需要近距离作画的时候,辛馍就会被蒙上眼睛。
没有人教过他说话,所以他不会,没有人教过他除了生存之外的事情,所以他也什么都不会,只有一魂一魄的辛馍,并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多么令人绝望。
十年的时间,辛馍没有见过任何人,他甚至都忘记了画家塔罗是什么样子的。
唯一记得的,是一直照顾他的帮佣。
那个帮佣年纪已经挺老了,有五十多岁,本就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即便她同情辛馍,也做不了任何事。
十年之中,塔罗成名,画了无数幅画,每一幅画上,都是眸色懵懂纯真的辛馍。
很多人问过塔罗,画中少年是否尚在人世,若依旧在世,为何十年之间,依旧懵懂如稚儿?又或者,少年是否需要外界的帮助?
毕竟,正常情况下,这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现象,岁月使人成长,没道理辛馍长大了,却依旧十年如一日懵懂无知。
哪怕是天生有缺陷的孩子,十年过去了,只要得到足够的照顾和治疗,也应该有所成长。
可每一回,塔罗都沉默以对,从不回应。
辛馍没有户口,只要没有人提起,他甚至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有些同行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又实在说不上来这种怪异源于何处,最终也没能发现什么。
直到有一天,全球进化开始了。
辛馍的双腿突然消失了,反而长出了一条淡金色的龙尾巴,头上也长了小龙角和耳鳍。
他变了。
在发现这个变化的时候,塔罗几乎疯了。
因为,他看着他的缪斯,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塔罗再也画不出辛馍,可无数的画展、世界级的比赛,依旧在等着他的新作品。
他确实疯了。
从来不见辛馍的塔罗,第一次主动去见了辛馍。
可无论塔罗问什么,辛馍都是天真懵懂的模样,无忧无虑,不知道孤独为何物,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变化。
这样的辛馍,让塔罗无所下手,屡屡受挫。
为了绘画,为了让辛馍变回来,塔罗甚至放弃了固有的谨慎,请了一名生物学家来家里。
那生物学专家并不知情,还以为辛馍是塔罗的亲人,认真检查之后,给出了答复——这是进化的结果,并没有异常,好好休养就可以,倘若辛馍需要照顾,他们研究院愿意无偿照顾辛馍的起居生活。
无论如何,辛馍这样特别的少年,都是全球进化下诞生的人类珍宝,放在哪一个国家,都是珍稀物种。
塔罗听了生物学专家的建议,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只将人送了出去。
那名一直照顾辛馍的帮佣,眼睁睁看着辛馍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就这样被扼杀,几乎是泪如雨下。
十年过去,她已经六十多岁了,这良心难安的十年、包括艰难的前半生,并没有让她救活自己的爱人。
她昧着良心工作了这么久,拿着巨额的钱款,给爱人最好的治疗环境,却终究是一无所有,什么都失去了。
许是心无牵挂,不再留恋人世,她终于放下了心头的重担,平静地走出了这栋别墅,将一张纸条交给了即将离去的生物学专家莫斐。
两天后,嘹亮的警笛声在别墅外响起,她蹲在辛馍面前,看着坐在地毯上懵懵懂懂的少年,苍老的手轻轻摸了摸辛馍的银发,眼中带着愧疚和怜惜。
作为证人,她要跟着辛馍,一直到少年安全被保护起来为止。
塔罗到底是被抓走了,判了刑。这个案件性质恶劣,轰动一时,人尽皆知。
那些传世的画作,也跟着真相大白。
所有人都知道了,画中少年依旧活着,他叫缪斯。他之所以始终懵懂,其实是人为“豢养”的结果,有人扼杀了他的未来,掐断了他所有求知的可能。
而专家们在发现无论如何都治不好只有一魂一魄的辛馍之后,怀疑辛馍曾经遭受过精神上的虐待,再次集体将判了十年的塔罗告上了法庭,他们认为,这样的“豢养”,与杀人无异。
最终,塔罗被判了无期,终身监禁,哪怕他无数次要求见一见辛馍,依旧没能得到允许。
辛馍在研究院里,等来了塔罗同父异母的哥哥希特。
希特与塔罗已有二十年不曾来往,却依旧对辛馍心存愧疚和怜惜。
事实上,不只是他,很多人都对那些画中的少年好奇不已,也非常喜欢这个纯真的缪斯,在知道了真人还活着的时候,都非常心疼辛馍。
若非群众的呼声过高,群情激愤,反复上诉,塔罗根本不可能判无期,最多十几年。然而无期徒刑依旧未能让民众解恨,尤其是在知道辛馍甚至没有户口、随时都可以“被消失”的时候。
在这样的呼声里,研究院到底是听了希特的建议,将辛馍送回自然界。
进化后的珍稀物种,留在人群之中本就是一种折磨,会限制了他们追求自由的天性,只有大自然才是最适合他们生存的家园。
因此,安安静静宅了十年的辛馍,就这么被送回了北极。
华国专家们为了保证他不会出意外,还派了无人机跟着他。
奈何,辛馍并不知如何在野外生存,只会依靠本能继续寻找他想去的“家”,最终到底是彻底脱离了无人机能够到达的地界,藏进了深海之中。
这也是他被冻在浮冰上的原因之一。
倘若沈青衡没有带着他剩下的魂魄过来找他,恐怕小龙早就冻死了。
如今魂魄合体,在接近这栋充满了执念的别墅时,辛馍的记忆就悉数回笼,全部想起来了。
此时此刻,辛馍一看到送自己去北极的罪魁祸首希特,就是一肚子气。
静谧非常的别墅小花园里。
一头十米高的巨型白虎驮着少年,从墙角一跃而出,径直落在了花园中央的空地上,行动间一丁点的声响都未曾发出来。
这一幕着实有些吓人,以至于那疾步走过来的男子几乎是瞬间就顿住了脚步,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白虎,瞳孔不自觉地微微放大。
辛馍趴在白虎的头顶,悄摸摸地探出头,瞅了一眼底下眼熟的人族,又轻又娇地哼了一声。
就是这个坏东西,让那些人把他送去了北极,一点文化都没有!
小龙崽气得咬住了小尖牙,磨了磨,不高兴地蹙起眉,又凶巴巴地“嗷”了一声。
软糯的声音成功惊醒了呆住的希特,对方很快就找到了白虎头上的少年,嘴唇蠕动了两下,才艰难地出声,唤道:“缪斯……你还好吗?”
辛馍一听这个名字就不开心地扭过了头,脸蛋贴着白虎毛绒绒的头,使劲蹭了蹭。
他才不叫缪斯,他叫辛馍。
虽然希特并不像塔罗那样惹人讨厌,但塔罗让他自己呆了十年,想把他关成傻子,希特是个蠢货,一厢情愿把他送去北极,全是臭东西。
辛馍如今熟记了龙族秘本上各种巨龙经典骂街词汇,不骂人的时候,他就是沈青衡的小可爱,骂人的时候,他就是最无情的崽。
当然,龙族到底怕教坏了龙崽,所以书上最多就是像“臭弟弟”、“臭东西”“坏蛋”“臭男人”“脑子有毛病”“蠢货”“草包”这样比较保守的词汇。
其他太过粗鲁,所以没有写上去。
对于帮倒忙的“坏人”,辛馍一点都不喜欢。
本来这个希特当时要是不出现,那些专家是打算一直养着辛馍的。
奈何这个希特,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自己又是地位更加权威的专家,唬得其他人都相信了,把他送走,直接结束了辛馍的咸鱼生活,被迫野外求生。
活脱脱一个草包。自己不懂养龙也就罢了,还不让别人养。
辛馍越想越气,连白虎头上的毛都被他揪过去磨牙了,可见心里有多委屈。
沈青衡一听这声凶巴巴的“嗷”,气息便沉了下来,安抚地用尾巴摸了摸少年的背,动作温柔。
只是,白虎再次看向人族的眼神,却瞬间变得不善了起来。
辛馍和白虎这般抗拒不待见的样子,落入地上的希特眼里,就是明晃晃的拒绝和厌恶。
一时间,希特垂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原本凌厉的气势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不见,好一会儿才问:“缪斯,你怎么会和科昔谟在一起……对不起,我后来发现无人机追踪不到你,才知道自己判断失误……你是想回来吗?”
辛馍闻言,更不开心了,手里抓着的硬糖很快就被他丢了出去,砸到了对方身上。
沈青衡察觉到少年的动作,眸色冷沉,心中瞬间有了新的思量。
背上的小龙一向乖巧和善,没什么坏脾气,软乎乎的,亦从来没有对谁表现出讨厌这样的情绪。
可现在,辛馍不仅正眼都不看对方,连赌气丢糖果都做出来了。
辛馍不管那个人,只伸手揪着白虎的毛毛,嫩声嫩气地“嗷”了两声。
希特闻声,立刻抬起了头,期待地看向辛馍。
哪知,眼前的白虎立刻站了起来,径直越过他,驮着少年走进了别墅的院子里。
希特忙转过头,想要追过去,却被迎面而来的虎尾抽了一下,瞬间飞了出去,摔倒在地。
别墅依旧和以往一样,没有设置警报,看着灰沉沉的。
辛馍从白虎背上飞了下来,一直往里飞。
沈青衡也缩小了体型,跟着少年进去。
辛馍并没有在别墅里多转悠,只是直接去了三楼的一间画室。
那里面,基本全是他的画像。
不过,塔罗并非写实派的画家,所以画出来的人,其实和辛馍并不是特别像,主要还是在于意境和神情。
这也是现在科学家们认不出辛馍的原因。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两个国家距离太远了,彼此之间也没有过多的联系,所以,即便之前科学家认出了科昔谟,也没有怀疑辛馍就是华国走丢的珍稀物种。
小龙崽拍着金色的骨翼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了看画像里以前的自己。
其实,除了一个人被关起来,过去的辛馍并没有受到其他的虐待,加上本身只有一魂一魄,什么都不懂,所以,那种别人都为他心疼的孤独,他其实是根本感觉不到的。
但这毕竟是他的过去,是他的一部分。
辛馍安安静静地歪着头,伸手摸了摸画像上的自己,桃花眼跟着轻轻眨了眨。
在得知这段记忆的时候,他其实是很迷惑的。
因为他一开始,想到了沈青衡。
沈青衡也总说,不建议他出去玩。
辛馍在进入这间画室之前,一直都有点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