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交流的封闭状态,慢慢地恢复了一些精神和生活能力。
但是他才刚好没多久啊。
组织现在就要给他派任务,这也太不顾他的身体情况了!
成步堂薰将子弹上了膛挂进枪托里,再披上外衣,将扣子一点点系好,对着镜子随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宫野志保捧着那杯冒白烟的咖啡在一边发着呆,忽然一抬头。
只见如水的白炽灯光中,白衬衣黑风衣的年轻人正站在门边,光线投射在他身上,从侧面的肩背到腰勾勒出一段近乎笔挺的线条。
看得她微微一愣。
她原本以为格兰利威敏感多疑冷漠,是和琴酒差不多的性格。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大部分的伤口治愈以后,重新站起来的青年身上却已经驱散了大部分阴霾的影子,即使记忆缺失,骄傲和从容也从未因此离开他。
这才应该是他原本的样子。
成步堂薰看她一直呆站在一边,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模样。
于是也停住了动作。
他慢步走过去,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来,轻声问:
“在想什么?”
宫野志保不太高兴地一偏头,皱眉道:
“在想会不会我刚花那么大力气把你救活,你这家伙就被组织扔出去,到时候会不会又倒在哪个角落里之类的。”
“我像是那么脆弱的人吗?”
“你”
宫野志保被他一句话哽住了。
几乎想怒喊你到底能不能对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有点数!
她现在对于当时那个血淋淋的,天天都在应激的格兰利威还心有余悸,愧疚和几个月的相处让她再也看不得他受到伤害。
然而,这家伙本人连记忆都一点没找回来,居然能比她还放松?
“你明明一直待在我这里不就好了?”宫野志保双手叉腰,“我可以一直用病例给你开假条,反正整个研究所都是我管,又不会被发现。”
成步堂薰好笑地看着她想炸毛又不敢炸毛,还要硬撑着装成熟大人的样子。
但最后还是用一张扑克脸忍住了。
只沉默了片刻,说道:
“但我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待着,总得做点什么。”
随后,他在女孩注视的目光中站起身,第一次用手搭在她柔软的茶色发丝上轻轻地揉了揉。
“谢谢你。”
“后会有期,雪莉。”
宫野志保一下怔住了。
那双手因为常年握枪,覆盖着茧子的地方有些坚硬,但整个掌心却依然温暖而炽热,几乎是一下唤醒了她心里沉睡多年的一种快被她完全忘记了的感觉。
父亲的肩膀,母亲的拥抱,还有姐姐温暖的手
她抬起头,却只能看见那道黑色的身影在这时推开了门。
只留给她一个模糊的背影轮廓。
“格兰”
她忽然想开口叫住他,但却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砰!
大门合上了。
大街上宁静无声,只有路灯安静地伫立在两侧。
一辆好久不见的黑色保时捷停在街边不远处,轮胎下碾着冬季掉落的叶子,引擎在极度的宁静中溢出微微的响。
整辆车上只有驾驶位有人。
看样子是琴酒没来,但是却不管不顾地把伏特加撵过来接他。
和他预想的一样。
成步堂薰拉开车门坐进去,前排伏特加等得都快睡着了,听到声音才猛地惊醒。
“格兰利”
他像是开口想叫人,却在视线触及到后座上的人的时候,又猛地停住了。
叫他有什么用呢?
眼前的场景太过熟悉,让他下意识地忘了其实一切早就已经不一样了。
伏特加安安静静地闭了嘴,把车点火开出去,感觉自己堂堂代号成员就纯纯像个被大哥打发出来接贵客的司机甚至还像个东京一日游的专属导游。
“琴酒没来?”
车子开上路以后,他忽然听见背后的格兰利威问道。
“是,最近任务太多,代号成员都很忙,尤其是大哥他们那个位置上的。”
导游伏特加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您的任务是去监视三个最近新获得代号的威士忌,作为他们的监督人,完成两次组织的短期任务,并评定他们的表现。”
这种任务在资深代号成员之间被戏称为带小孩,主要作用是具体考察每一个新代号成员的各方面能力。
以及,更重要的是
判断他们是否忠心。
因此,实际上这个任务的监督人在组织内的职位和能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得派一个足够忠诚,不会反水的家伙去。
“不然组织就会从招聘这一个环节开始,就如同三面漏风的房子,成为一个巨大的老鼠养殖场。”
伏特加大义凛然地重复着琴酒的话,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骄傲过。
然而这时后排的成步堂薰瞥了他一眼,脑海里浅浅飘过两个影子。
“……”
你们该不会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在养老鼠吧?
薰感到自己的嘴角莫名有点抽。
但是这么一来,组织为什么不惜这个时候就把他这个病号拖出来做任务,倒是也很好理解了。
琴酒那群核心代号成员忙不过来,看不透老鼠的低智废物先筛掉一批,有可能反水的变质假酒再筛掉一批
总之,最后剩下的人里面。
最稳妥的就是刚被组织洗脑过的资深成员格兰利威。
“行,人员信息有吗?”
成步堂薰对于这种划水摸鱼的任务没什么异议,继续保持着失忆格兰利威的扑克脸,静静地在后座上给自己点燃一支烟。
朦胧升腾的白雾中,他看见伏特加拉开车前柜,从里面拿出了三张成员信息表——但自然是没有照片,没有名字和详细信息的版本。
组织内部对于成员的真实身份还是保持着较高的保密性。
“黑麦威士忌莱伊,波本威士忌,还有个苏格兰威士忌。”
伏特加在前面开着车,一边换挡一边解释道:
“你一会儿就会见到他们,都是组织刚刚选拔上来的新锐,就目前的任务效果来看还不错。”
那确实是不错
成步堂薰沉默地翻着那三张档案,上面的履历显示这仨家伙进组织没几年就快赶上资深成员的业绩水平了。各种血和骨头乱飞的活可一个没少干,可能也就那个情报员波本的手上会勉强稍微干净一点点。
而且就上面的人事评定来看,每一个也都相当傲气。
傲气吗
薰沉吟片刻。
感觉会有点难管。
【好家伙,威士忌连连看!】
系统好奇地扒到他身边的,忽然一顿:【嘶,等等!这个莱伊不就是之前老是来找你聊天的那个】
【“对,已经可以确定有一只老鼠了。”】
成步堂薰面无表情地说道。
还是一只美国品种的,漂洋过海专程来看望组织的黑
色绿眼睛老鼠。
但是说到底,组织有多少老鼠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组织真的以为他就很忠心吗,谁给他们的胆子啊?
成步堂薰边想着,边扫过波本和苏格兰第一次任务开始的年份。
他估计着这两个应该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
那既然都已经知道莱伊是矿泉水了,之后的任务就主要交给波本和苏格兰去做吧,好歹糊弄组织也要糊弄得好看一点
唔。
薰的食指关节抵在下巴上,睫毛忽然颤了颤。
总之,组织总不可能雄赳赳气昂昂地招了三个精英,结果全是老鼠吧?
那组织不要开了,这得是个什么品种的老鼠养殖基地啊。
汤姆的家吗?
成步堂薰自己都要被这个过于离谱的猜想逗笑了,于是垂了下眼眸也没当回事。
算了,反正也就是个短期任务。
他将杂乱的思绪从脑海里清除出去,感觉到路边的景物已经变得空旷起来,伏特加似乎车速略有减缓,就侧过脸向外看去。
狙击手在一般情况下会使用琴盒等具有较大体积的东西来作为伪装,混在人群里可能不显眼。
但是,如果是在深夜空旷的大街上——
这一切就会显得异常引人注目了。
当然,实际上他先瞥见的是莱伊那头和琴酒差不多长度的黑色长发,这人之前天天来找他和雪莉,跑了几个月,他已经只需要凭轮廓就能认出他来了。
这人此时正靠在路沿的栏杆边抽着烟。
火星烟头在窗外一闪而过。
他所在的角度也比较特殊,刚刚好和他旁边的树一起挡住了另外两个人。
这三个人离得相当远,明显互相防备。
薰只来得及看见他们一个戴着贝雷帽,穿着很讲究的衬衣配马甲,另一个卫衣打扮的和莱伊一样背着琴盒,看样子也是狙击手。
莱伊波本苏格兰。
刚好三个。
“到了,停车吧,伏特加。”
成步堂薰静静地开口道,感受到保时捷车速骤减,对面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侧的动静。
他微微眯起眼睛:
“我看见他们了。”
第82章
初春的凌晨依旧没怎么回温, 大街上除了叶片落在水泥街道上的声音以外,几乎听不见一丝动静,只有黑色保时捷未熄火的引擎依旧在发出声响。
车门忽然开启。
隔着十几米的宽阔街道望去, 能看见那边下来了两个男人的身影。
成步堂薰今天穿着格兰利威一如既往的全套黑衣,脸上只有左眼的位置覆盖着黑色面具, 堪称从头黑到了脚。
但是这是他到目前为止认为最贴近格兰利威形象的套装, 而带来的压迫感也是极强的。
在那个黑色身影迈出门的那一刹那,十几米外对街的三个人就仿佛如临大敌一般猛地转过了身。
四周寂静萧条, 明明没有什么危险。
但他们的视线却一丝一毫也不能离开那个黑色的男人,从他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 整个空气就仿佛坠进了冰窖!
……怎么回事?
而成步堂薰的视线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三个人不同的反应。
他在凌晨的街道上横跨马路,慢慢向前走, 一边注意到了莱伊在嗅到杀气的第一反应是攥紧了自己狙击枪的背带——
这很正常,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 第一反应都会是寻求最能带给自己安全感的东西。
但波本和苏格兰的动作却略微显得奇怪了起来。
他们在这时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去摸自己的武器, 而是在那零点零零一秒的本能中向对方投去了一瞬间的视线, 然后才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刀具和枪械上。
成步堂薰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他们逐渐接近的距离中,那两个人一闪而过的侧脸忽然带给了他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
那是——
那仿佛是心脏在一瞬间爆开!
薰的眼睫压低浑身绷紧, 但他在此时已经走到了那三个人附近,过近的距离已经再没给他留下任何退路。
他能感觉到那位“波本”,以及“苏格兰”也在这个时候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三道视线无声地在空气中相撞,摩擦……
……世界上最可怕的, 是命运轨迹。
那些纷繁复杂的,无人能够逃避的命运丝线仿佛箭矢,穿透尘封在记忆中的时光呼啸而来!
一时间空气仿佛静止了,世界中的一切在此时吼叫着褪去, 茫茫的静止中,只留下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膜和一片空白的大脑!浑身的血液在此时冻结成冰,耳边男人靠近的脚步声随着心跳的加速在印象里无限放大,按住枪柄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喂……喂……我说hiro……”
降谷零察觉不到自己的气音在颤抖。
他们看见“格兰利威”忽然停下了步伐,在他们不远处站定。
头顶月亮在云层掩盖下,依旧发着淡淡的光,在他们颤抖发晕的视线中,映亮了那张冷漠的面容。
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鼻梁,唇形……
怎么回事?
怎么……到底怎么……
诸伏景光的瞳孔骤然缩紧!连呼吸都停滞了,整个发白摇晃的视线死死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后牙咬到咯咯作响……
他是在做梦吗?
这怎么可能——!!!
那张面孔在雨宫薰死去的时间里早已化作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尖刺,深深穿透他的血管骨头,扎进了最疼痛的骨髓里!他在无数个夜晚里辗转反侧怀念那个他没能抓住的,逝去的青年,相片上的纸面都被摩擦得光滑,他根本不可能忘记那张脸……
那张……
那张属于‘那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