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话。
“很抱歉,我当时就是个走投无路的傻子。我那段时间被关在研究所里,接受什么他们所谓的‘治疗’。”
“但从现在的结果来看,那应该是在评判我的体制,和他们当时正在开发的ITF-056之间的适配性。而我非常幸运地,或者也可以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和那个实验计划匹配上了。所以,他们转变了态度,从恐吓要杀了我,到劝我和他们合作。”
雨宫薰慢慢地说道:
“而为了方便我和他们合作,那当然是找个东西来诈骗我会比较快,毕竟七八岁的小孩就是蠢蛋。所以,他们故技重施,告诉我是有个坏人杀了我父母,而我的金毛朋友现在还在他的手上——他们只知道那是个金毛,当时小中大他们那伙实际动手的人没有把详细情况告诉组织,组织还以为是个外国小子。”
“而他们是好人,只是需要我帮他们一点小忙而已。”
说到这里,雨宫几乎是在冷笑了,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温度:
“只需要我配合实验…帮他们一点小忙,他们就能帮我救出我的朋友,甚至还可以帮我杀了坏人报仇。”
公安的眼皮抬了一下:“所以你就相信了?”
“我怎么‘能够’不相信?”
雨宫咬重了某些字节,然而他的唇角依然挂着笑:
“我是有什么办法反抗?还是有能力自己把零救出来?”
“那个时候早就已经走投无路彻底绝望了,我的家人和认识的叔叔都被杀了,我自己也‘死’过一次,那时候完全是随便哄我两句我就能信。他们就算跟我说上了子弹,拔了保险栓的枪口里面能长出花来,让我站那儿别动看一看我都信。”
公安摸了摸鼻子,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
楼下安全通道里鸦雀无声,只有不断压抑,和抽气的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气响起。
“……我现在感觉你当时没有去追查那个案子是对的,松田。”
伊达航扬起脖颈,声音已经非常沙哑。
他的余光扫过自己旁边那个沉默的身影。
不确定是否有看见他的肩膀在颤抖:
“那个‘组织’…虽然我现在还不太确定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但是如果你继续追查雨宫他们家的事件,你应该和他的父母还有零的父亲是一个下场……”
“你是真的会死的松田……”
松田阵平没有回答。
岂止真的会死?
是差点就已经死了……
如果没有薰一直在他的背后无声地守着他,及时赶上救了他的话。
胆他此时只轻轻地将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上的烟从唇边拿出来,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所有表情被模糊在雪白之后。
楼上,公安手里的文件比对快速完成。
降谷零之前留给警察厅的证词全程在和雨宫薰的证词进行着比对,文员的手指快速地敲击着键盘,最后向前方的审讯员比了一个“无异状”的手势。
“那个,关于组织想要留下你的原因。”
中年公安推了下眼镜,说:
“根据降谷留下的口供,这是不是还牵扯到你母亲绫里律师和降谷议员,当年对组织情报的盗窃活动……那份情报现在在哪里?”
“如果能找到的话,公安或许就有办法撬动组织核心了!”
雨宫薰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又摇了摇头。
“组织想要留下我,除了我符合ITF-056严苛的实验标准以外,肯定还有准备用我来作为找到那份情报的‘钥匙’的理由。”
他说道:“但是我其实知道的不比组织多多少,我现在也没有找到作为当时的情报的‘解码器’的那个八音琴到底在哪里。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只能确定作为‘编码’的圆盘之一在Boss手上,至于另一份……”
“另一份,则是非常幸运的在之前,正好被警视厅的松田阵平警官从检察厅起底。”
景光在这时说道:
“他在被组织盯上之后,把那份情报寄存在了警视厅的证物库里面。而我在一个月前把那张圆盘秘密取出,转移到了警察厅,现在正在公安的理化和机械分析研究室里做进一步的复原和解析……”
“!!!”
松田阵平大惊:“我去,成步……薰告诉你的是吧!诸伏景光你这个——”
“小阵平,这么重要的东西你都没有回去看过一眼的吗……”
他旁边的萩原鼻音很重,但是在这个时候向他投来了怜悯的视线:
“你以后别干卧底,拜托了。”
松田:“……”
“行,那后续关于当年情报的解析就交给我们。”公安挠了挠头,“那这次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了,而且这个估计只有你能回答我们……”
“有关于组织给我们造成严重损失的那个代号成员,‘琴酒’,你应该是组织里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了吧?”
“……琴酒?”
萩原微微皱起眉,只感觉这个代号怎么是酒名。
而且……为什么是只有阿薰能回答?为什么说阿薰最了解他?
“谈不上最了解,我们都是Boss的棋子而已。”
“那个男人确实性格谨慎,我和他一起长大,作为他的搭档十多年,到最后也并没有获得他的全部信任,非常不建议你们将他作为现阶段突破口。”
雨宫薰抿了下唇,轻轻说:
“他最原本的名字不详。”
“现在在使用的真名,是由Boss赋予的——叫‘黑泽阵’。”
……
这场风格相对温和的审讯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等到那群公安全部问清楚,收拾好东西,再如同开场白一样,啰里吧嗦地再把闭幕的官话念完……后半段的雨宫就一直处于一种快要睡着,又由于当年当警视的时候总是开会的本能,而没有完全睡着的状态。
景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底下的三个人倒是都已经快要摸到顶楼电梯口了。
公安被景光打过招呼,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于是对于他们也没有太过在意。
等到电梯门再次闭合。
景光悠悠地一开门,外面的几个一下子就冲了进来。
“你们公安的人是真的烦!”
松田阵平被迫听了一堆官方废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忽然又话锋一转:
“还有你——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诸伏景光,居然偷我东西!你什么时候那么熟练地偷的我藏的证物圆盘?!好歹跟我说一声啊!”
“我怎么跟你说一声?都说了是秘密取出了……”
景光连忙举手投降,但是心里却只有苦笑。
别说熟练偷东西了,他在组织作为苏格兰卧底的那段时间,杀人放火什么没干过啊……
刚刚沉寂下来的公寓里瞬间又挤满了人声,这次变成伊达赶紧上去把松田和景光扯开。
真是七年过去了,都是快奔三了的人了!这种时候他忽然又找回了当年做班长的感觉,守着这群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子,为了他们不被教官罚检讨和关小黑屋鞠躬尽瘁,幸好还有几个省心点的能稍微帮帮他。
“行了行了,反正总归都要给公安的嘛!多大人了还打打闹闹的——”
伊达大手揉着他俩脑袋,完全是习惯性地:
“下次你们再这样,我就要叫雨宫过来训……”
伊达航戛然而止。
轻松的气氛纯属是幻梦一般笼罩在房间里,在此时倏然碎裂开来——
重逢的喜悦,和那些不该有的多巴胺,一切在那个名字出现以后,全都如同被泼了冰水一般瞬间冰冷了下来。
他们站在原地,好像如梦初醒,彻底想起了自己现在在哪里,到底又应该干什么。
他们确实迎来了艰难的重逢。
但是……
回来的真的还是以前的人吗?
“阿薰……”
一直在门口没说话的萩原,终于慢慢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依然安静坐在窗边,如同一个摆件一样沉默的雨宫薰身上。
那个人在他们刚才打闹的时候丝毫没有参与,或者说,从头至尾都和这里格格不入。
只是静静地坐着,根本没有丝毫要和他们交流的意思。
“……为什么还要和我说话?”
在长久的沉默后。
雨宫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是他们非常陌生的冷淡:
“刚刚所有的事情,你们都已经听见了吧?我现在是公安抓回来的敌对俘虏,还有什么好说的?”
“怎么?”
没有得到回应,他咬牙抿了抿唇,又说:“我不配和你们站在一起,还没认清我是什么样的人?”
“……”
霎时间,房间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松田脸上刚刚还笑着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他抿住嘴角,墨镜后的眼眸阴沉,隔着那两面漆黑的玻璃,死死盯住那道离他们不远的冷漠身影。
这个家伙……
然而,没等他反应。
萩原已经走到了对方身前,微微蹲下来,握着他的手。
他觉得薰可能是为了安全起见,不在这里留下指纹,所以才戴了手套。但是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他依然可以感觉到内里的手指已经不能用“纤细”来形容了,而是几乎瘦骨嶙峋,一摸上去就是骨节的触感。
他在这段时间里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被抓回了那个组织,果然是又回到,像他小时候那样的实验和虐待……
萩原想着。
在松田将那个耳麦塞给他的时候,他其实也没想到这居然会是对阿薰过往人生和罪行的全盘揭露!他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听这些,也必须承认自己在听见那个公安说他“渎职,出卖情报”的时候确实产生了相当程度的震惊,甚至是愤恨,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觉得他们所有人都被背叛了。
事情确实是这样的,阿薰背叛了他们。
他远没有他们想象中完美。
但是,之后紧接着纷至沓来的血腥和冲击到现实,又将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的心理建设冲得堪称七零八落!他从未想过这件事背后还能如此复杂,甚至牵扯上现在还在组织卧底的降谷零……
以前他们所一起经历的一切……
纯粹就是最终风暴来临前的虚伪的序曲!
足够温柔,足够有欺骗性,足够把他们所有人都骗得沉溺其中。
让他们一辈子记住那个其实从未真正站在阳光中的“雨宫薰”,又让那个编织谎言的人宁愿与组织为敌也要救下松田阵平,还拖着尚未复原的身躯,冒着再次葬身爆炸火海的风险,进入冰冷的河道中将他带回人间。
真的就是一场最绝望的骗局……
骗局……
可骗局…又有没有可能成为“真实”呢?
“阿薰,可是你终于回来了不是吗?”
萩原握着他的手,望着他,一双多情下垂的眼睛似乎有些水雾迷蒙:
“当时在那个河道里,告诉我‘既然为大家的付出都不是虚假的,所有的相处都是真实的,那一切也就可以成为真实’就是你啊——”
“‘雨宫薰’是个假身份没错,但是和我们相处这么久的人明明还是你。只要你想,我们还可以一起回到以前那样,一起去挽回曾经做错的一切……”
可是,雨宫只是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萩原话音刚落,在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真的从那双漠然的金瞳里,看见了落寞,和难过的神色。那个人冷淡的外壳在那一刹那像是裂开了一个口,可是从中出现的,却依然不是以前他所熟悉的“雨宫”。
“抱歉。”
他能感觉那个人的指节像是在颤。
雨宫的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了他们交叠的手指上。
那些战栗而脆弱的手指轻轻发力,将他向下推了下去:
“我对于‘雨宫’应该是什么样的,已经不太有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