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逼仄的空间里。
成步堂薰缓缓地向上抬起头。
他的身高比琴酒要稍低一些,从上往下看,能瞥见他一对蝶翼似地眼睫在这时候轻浅地煽动了两下。
但低位却并没有带给他任何弱势的感觉。
相反地, 他抬头的时候目光非常平静,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身前的人:
“我只是在继续完善我的身份而已, 偶尔参与一下警方的案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轻微地皱起眉:“……你以为我做了什么?”
琴酒没有回答。
不过薰也知道他在这时候不会回答, 只是故意将这个怀疑的球踢回了他那边。
他看出来琴酒本身不是喜欢解释的性格, 更不屑于解释,毕竟他对自己的头脑和能力都有相当足够的自信。
这个人多疑又敏锐, 对于任何可能的背叛痕迹敏锐得像嗜血的狼。
但在这次, 他却也仅仅只是根据那个组织不知道植入在他哪根骨头里的追踪定位,才隐约感觉到他的活动轨迹不对劲。
所以实际上,琴酒现在并没有切实的证据可以指控他。
银发杀手此时的额角紧绷,隐隐有不悦的青筋在他的手腕上浮现, 开口的嗓音低沉寒冷:
“你在查什么?”
“一个你不会感兴趣的案子。”
“……”
空气陷入了僵持。
沉默中似是有什么危险的暗流正在无声地翻滚,仿佛海面下巨大的冰山。
就在这时。
他们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叫喊, 伏特加满头冒着汗, 像是跑了好几个地方才终于找了过来, 一抬眼瞥见琴酒标志性的银白发丝,这才放松下来:
“大哥——”
然而,下一瞬间。
在看清巷子里两个人的姿势以后,他后续的话音立刻被死死地咽回了喉咙里。
而且更他妈该死的是,那两个压制着抵在一起着的人已经在这一刻齐齐地转向了他!
他分明从那两个人的眼神里看见了如出一辙的看傻子一般的讥讽。
伏特加浑身的汗顷刻间变成了冷汗。
但琴酒只警告性地扫了他一眼,终于在这个时候松开了卡在格兰利威脖颈上的手。
随后,转身利落地向外走去。
……
“……警校旁边昨天晚上死了个人,嫌疑人是我一直在发展的一个同学。”
保时捷356A里。
成步堂薰的声音清晰地在车厢里响起。
他正独自一人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随后草草翻了几下从警视厅骗出来的鉴定报告:
“从目前情况来看,他被定罪的概率相对较高。”
“但麻烦的是这样会导致我之前建立的人际关系全部白费……这是我比较在意的事情。”
他有意没提诸伏景光的名字。只是在琴酒怀疑的眼神里,将那份外守一的验尸报告轻轻抛在了保时捷的扶手箱上,算作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前排的两个人中只有伏特加被吸引着略微回了头。
但就在他的眼神触碰到报告上面的外守一生前的照片时,方脸男人墨镜后的表情隐约地一滞。
虽然他也只片刻就恢复了平常的神色,但还是被成步堂薰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变化。
他开口道:“有什么不对吗,伏特加?”
“也不是说不对……”
伏特加有些迟疑地喃喃自语。
他还迅速小心地瞥了一眼琴酒,见他依然没什么反应之后才慢吞吞地说道:
“这个家伙的脸好像有点眼熟。”
“眼熟?”
“……但好像也没有很眼熟。”
半晌,伏特加又挤牙膏一样磨出了后半句话,他戴着手套拿起那份报告仔细地多看了两眼:“等等,我有点想起来了。”
“说。”
“我记得应该是半年前的事情。组织下层人员里面有几个狗胆包天的老鼠,在运输途中合伙抢了组织的几亿日元的资金。”
伏特加思索片刻,“……当时朗姆那边立刻就让人去追了,但是只击毙了其中一个人,剩下还有三个家伙在逃。”
“一群废物。”琴酒冷冷的声线传过来。
成步堂薰手指轻敲纸面:“所以……这个死者以前是组织的人?”
“不不不,他和组织应该没有关系!”
伏特加连忙摆手,在格兰利威的视线里背后发凉,似乎感觉自己随时下一秒就能被一枪崩掉:
“呃,就,只是单纯长得有点像……我刚刚扫到的时候差点认错了而已。”
他顶着那阵巨大的威压,在此时只能试探性地抬起头去看旁边的琴酒,像是试图从对方那里获得什么确认一般。
然而琴酒只眯起眼睛瞪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记得死人长什么样吗?”
“抱歉大哥!”
前排骤然响起伏特加碰翻了什么的叮呤哐啷的声响。
在一片烟雾缭绕里,成步堂薰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验尸报告上外守一的脸,又看着上面白纸黑字的“凶器穿过心脏,瞬间死亡”。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截至目前,所有人的调查方向都错了。
有没有可能性是,这起案件的重点其实根本不在诸伏景光身上呢?
“格兰利威。”
琴酒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在这个时候冷漠地径直插入了他的思路:“我不管警视厅要怎么查,别让这件事和组织扯上关系。”
“……但是那几只老鼠也必须死,他们一个都不能落到警察的手里。”
琴酒面无表情地说,锐利的眸光阴沉地投向他,终于说出了最后的指令:
“操纵调查和审判,这种事你能做到的吧。”
成步堂薰迎着他利刃一般的视线,略微静默了一秒。
但他的脸上依然毫无异状。
只是那微微笑着的眼底深处像是带上了一抹戏谑,但转瞬而逝。
他最后开口时的语气依然相当放松而平稳,只简单地说:
“我明白了。”
早晨的东京人流拥挤,明晃晃的日光灿烂夺目。
保时捷终于“唰”地停在一处繁忙的街道上,在急匆匆的人群中伪装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过客。
成步堂薰交接完任务以后从车上下来,继续将墨镜戴回脸上。
他很快在路边找了个电话亭推门进去,“砰”地合上的时候,玻璃门终于浅浅地阻挡了外面的喧嚣。
系统软趴趴地缩在他肩膀上:【现在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了。”
成步堂薰把自己抽过那根烟的残骸扔进电话里的垃圾桶,又往上点了火。
“这次整个公安系统都被耍了。”
他看着它和自己所有可能残留下的DNA一起烧成碳,在隐隐的火光中冷静地说:
“外守一的死八成就是个意外,诸伏景光也就是个倒霉路过的替罪羊而已,重点根本不在他的身上,顺着他查不出任何东西。”
“可我不记得那个带我过去的人长什么样了……”
景光艰难的声音适时响起在他的脑海里。
那个和店员一起喝酒的,还特意把景光往洗衣店带的男人绝对有大问题,估计从一开始就计划着让景光替他当这起事件的嫌犯!
成步堂薰背靠在电话亭的玻璃围墙上,手指无声地抵在自己的下巴上,零碎的线索迅速在脑海中彼此排列拼接起来。
他不能错过这一次拯救景光的获得人气值的大好机会,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了琴酒的任务……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警方先替我们找到真凶的位置,反正他们最擅长做这种技术追踪了。”
最后,成步堂薰说道。
他边说着,还边在安静的空间里打开了手机,顺着一个已经打了他十几个电话的号码拨回去,语气理智平静:
“……到时候等到景光的庭审结束安全了以后,我们只需要再来收个网就行了。”
而至于怎么把这些线索自然地透露给警视厅嘛……
只听“嘀——”地一声响过,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
薰又换上了那副柔和的声线:“喂?”
“喂什么喂啊!怎么回事!”
听筒里瞬间炸起一阵松田阵平的喊声:“雨宫!景光那家伙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又跑到哪里去了啊!”
……
与此同时,警察学校。
即使警校教官在接到警视厅的通知后有意迅速封锁了消息,但是消失的人还是很明显的。
其他同学可能还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作为对景光非常熟悉的幼驯染,降谷零只翻了翻他的房间就意识到出事了:
景光不知道为什么,晚上突然深更半夜给自己打了电话,但是自己却因为睡着了没接;房间里的床铺非常整齐,肯定是一晚上没回来;他一般不常穿黑色,但是现在他带到学校里来的唯一一件黑色外套却消失了,而且那把他们一起买的防身的小刀也……
“他去找凶手了。”
零很快得出结论,脸色有点难看,“但是,为什么雨宫也跟着不见了?”
他们现在对于雨宫薰掺和事件的能力简直有心理阴影。
松田和萩原在确定雨宫也不在房间里以后表情骤然变化,连忙劈里啪啦地给他打电话,但却完全是石沉大海。
而正当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僵局的时候,薰的电话终于来了。
“啊,我现在在哪不重要吧。”
成步堂薰在同期们一阵焦急的加特林似地问候中静静地说道,揉了揉自己因为音量过大而有点疼的耳朵。
他此时还在街上的那个电话亭里,四周人群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说些什么。
降谷零一把拿过松田的手机:“Hiro呢?Hiro去哪里了,他去找凶手了但是一晚上都没回来!”
“嗯,这就是我要说的。”薰垂下眼睫。
“他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我赶到的时候警察已经到了。景光他……似乎被当成凶手拷走了。”
他有意隐瞒了一些细节,但剩下的部分也已经足够让整个警校组大地震了。
薰早有预料一般将手机拿远了一点,果不其然听见那边在静默了几秒后,立刻传来了什么桌子椅子被撞翻的轰隆声。
“雨宫……”
许久以后,降谷零的声线才艰难地再次出现在听筒里。
质疑同学令他难受,但现在这个过于离奇的事实也给他造成了极强的冲击:“我希望你没有骗我们。”
“是,而且我没有必要这么做,降谷同学。”
“如果你去问教官,他也会这么告诉你的。”
成步堂薰尽可能柔软地说道,安抚着他的情绪,“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了,我刚刚想办法混进拘留所里见到了景光。”
“冷静一点。”
伊达航在这个时候拍了拍零的肩膀,凑到手机边,“喂——雨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先简单跟你们说明一下情况。”
成步堂薰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电话亭里的座机顶上,随后翻开了他从警视厅里拿来的几份报告:
“根据警视厅的初步调查,他们在今天凌晨三点十七分接到匿名报警电话,称外守洗衣店里有人在争斗,并且听到惨叫。于是警视厅立刻排除警员到现场查看情况,就在里面发现了店主外守一已经死亡的尸体,以及浑身是血的景光。”
听筒对面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所有人都在此时绷紧了神经。
“那……雨宫你接到景光的电话是几点?”零缓慢地开口道。
“是凌晨三点二十五分。”
成步堂薰看了一下通话记录,柔声回答道,“没事的,降谷同学。我很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嗯……好的,谢谢。”
薰于是继续说道:“由于店门口的监控录像显示,在那时候进入洗衣店内的只有景光一个人,所以警视厅已经初步排除其他人作案的可能性。”
“不,不能这么轻易排除。”
萩原冷静的声音忽然在这时候敏锐地响起来,观察力极强的青年本能地发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