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真回头看他一眼,再继续看向窗外。“你好,我叫贺真,扮演的是李招娣,或者说叶云锋。”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周律呼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笑。“我就猜应该是你。”
跟着他看了一眼窗外,他随口疑问:“在看什么?我这湖搞得还不错吧。我亲自设计的。”
“嗯。湖不错。”
贺真对着夜空淡淡道,“月色也不错。”
“月色?”
穿着一身熨帖修身西服,眉眼刚毅,贵气十足的周律,抬头望向夜空,对着那轮明月,逼格十足地吟了一句诗:“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听见这句话,同样望着明月的贺真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收回视线,看向周律。
“除了我,还有其他人来吗?”
“扮演李大少的人来了,居然是个姑娘。她叫祝霜芸,是个检察官。真是厉害。”
周律道,“其他人倒是还没来。不过还有两天时间。再等等吧。三天后,你还来这里,我们大家一起聚一聚,开个会,怎么样?”
贺真倒是反问:“你需要三天时间。一方面,你需要等其他玩家;另一方面,你得把我们的背景调查清楚,对不对?”
周律浸淫商场已久,听惯了真假参半、滴水不漏的场面话,习惯了曲意逢迎,或者被曲意逢迎。
此时贺真冷不防来这么一句直接的质问,倒叫老狐狸如他很是愣了一下。
却听贺真再道:“没关系。我不介意。这也是应该的。我们要组建公会,总不能找来历不明的人,否则哪天被他害死都不知道。”
真是好话歹话全都让他一个人说完了。
看他的样子,应该还在读大学。
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难搞?
周律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子,“咳。行。那我们三天后见?话说回来……也不知道那个姜婉儿会不会来。这一回,我可是被你们俩玩得团团转。你,我见到了。就是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那么漂亮的佳人,背后会是抠脚大汉么?不能吧。我有预感,她会是个大美人。”
部分男人的劣根性之一,喜欢聚在一起对女人的容貌身材评头论足。
周律在娱乐圈也有投资,品鉴美人这种事对他和他那帮狐朋狗友来说是家常便饭。
在他看来,他和的贺真年龄、阅历等等差距太大,实在没有共同话题。他又不玩年轻人爱玩的游戏,想要快速彼此间的拉近距离,就得靠这种话题了。
哪知贺真不但不接茬,眉宇更显冷冽,眼神甚至锋利了很多,看得简直让人有点瘆得慌。
周律干脆闭了嘴。
贺真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三天后,我会准时过来开会。”
次日一早,贺真六点就起床坐上车,随母亲沈初夏去了新龙公墓。
两人到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不是逢年过节的日子,倒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看到贺真和沈初夏的时候露出了明显惊讶表情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身边跟着一个道士,那道士印堂极黑,一副神神叨叨的表情,连同公墓的工作人员看起来都像是被同化成了神棍。
只见他上前拦住贺真和沈初夏,并开口道:“建议你们这两天不要来这里。”
“为什么?”沈初夏问。
她面容冷峻,气质高贵。墓地建在山上,且道路有些泥泞,可她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踏过这里,跟在平地上走没有区别。
感觉到了来人的不好惹,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地说道:“最近好多来扫墓的人都向我们反馈遇到了鬼。一个两个就算了,这么多人都这么说……咱们还是宁可信其有吧。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建议你们先回去。这不,我找了道士来做法。等做完法你们再来。”
“我根本不信这种事。你让开!”
沈初夏眉毛一拧,直接拉着贺真踏进了墓园的大门。
工作人员也不便多劝。“要是被吓出个好歹,出什么意外,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管好你自己就行。”沈初夏不欲再理会他。
然而就在沈初夏拖着贺真走出数步之后,忽然听得那道士大喝一声:“奇哉!怪哉!!!”
天刚蒙蒙亮,霞光尚未照来,山间一片青灰色,且极为安静,以至于道士用粗哑的声音喊出的这几个字显得有些瘆人。
“怎么了?”很快,工作人员问他。
道士当即道:“他他他、他一来,这里立刻安静了。”
“安静了?啥意思?”
“没有鬼了。它们全都躲起来了!它们全都怕他!”
“鬼怕谁?你说的是……”
工作人员话还没问完,便见道士直直奔到了贺真面前。
他这动作逼得贺真和沈初夏不得不停下脚步。
这方便了道士打量贺真。他紧紧盯着贺真,似乎不想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
很快,道士瞪大了眼睛,似乎觉得看到了极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你你……你不是一般人……你……我竟从你身上感觉到了……难道你……不对不对……哪个大罗神仙投胎为凡人了吗?来渡劫的?来历练的?
“不不不,我不该问!!!不可说……不可说也!!!天机不可——”
不知不觉间,似乎感觉到了贺真身上天生携来的压迫力,道士竟不知不觉直接跪在了地上。
“你是哪儿来的疯子?”
沈初夏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又回头看向了工作人员,“他再对我儿子说奇奇怪怪的话,我一定会投诉你们!”
言罢,沈初夏头也不回地拉着贺真往墓区深处走去。
20分钟后,天光破云而出,一座座墓碑披上了一层橙色,显得没有那么阴森可怖了。
贺真随母亲来到了一座墓碑前停下了脚步。
墓碑上放着一张年轻男子的照片,他长得很瘦削,面容有些刻薄。
此人正是贺真的父亲贺为,可两个人的长相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及至墓碑前,沈初夏拿出了一根藤条,居然猝不及防就朝贺真背上招呼了去。
贺真倒像是习惯了,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对着墓碑跪下了。
“昨晚你去哪儿了?”
沈初夏厉声质问,“你昨晚应该把那篇论文交上去的。可我问了巩老师,你根本没有出现。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对得起我对你的栽培吗?对得起你爸的期许吧?我今天就在你爸坟前教育你!”
贺真不答,沈初夏怒气更甚。“你怎么回事?今天我们要回本家,你拿什么跟其他几个孩子比?你告诉我,你拿什么和他们争?
“我和你父亲这么努力为你创作一切学习条件,就是希望你能比过那几个孩子!你昨天的表现也太让人失望!”
贺家是本地的大家族。
现代社会已经不那么讲究宗亲。很多人会以为这种带有封建性质的家族已然没落。但其实不然。
宗亲之间仍会彼此扶持,共享家族掌握的资源,以求富贵绵长,世代兴亡。
当然,家族内部的竞争也十分激烈。
如今管理着贺家的人叫贺云生。贺为是他的私生子。
贺为的母亲是一个名模,一直被贺云生养在外面的,靠着生了儿子,有了偶尔回本家的权利。但也只是“偶尔”而已,基本仅限于逢年过节的时候。
“私生子”这个词压了贺为一辈子,他从没在贺家抬起过头,也始终没有得来贺云生的待见。
他活得压抑,自卑,始终带有获得贺云生认可,甚至掌控整个贺家的执念。
这份执念后来被他传递给了他的妻子沈初夏。
贺为好不容易才有了进家族企业的机会,他没有一天不想谈下一桩大生意,以此获得贺云生的青睐。
一日在应酬上喝了酒,贺为接到一个大客户的电话,不管不顾就开了车过去帮忙,果然出了车祸。
他死后,沈初夏痛不欲生了一阵子。
之后她就把丈夫没有完成的心愿,寄托在了贺真身上,半步都不许他行差走错。
结结实实挨了母亲三鞭子,贺真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规规矩矩朝父亲的墓碑磕了个头,便站了起来。
在沈初夏还要开口教训他的时候,他冷淡地将她的话打断。“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放心,贺家家主这个‘身份’,我会取得。”
离开新龙公墓,贺真坐在了开往本家的车上。
路上他的手机响了,那是班级群发来的通知——
下周四上午,三号礼堂会举办期中的社团招新活动。
他的目光一一滑过活动海报上的社团名单以及宣传语。
“围棋社”:成为大国手?不是梦,一起来围棋社吧!享受黑白厮杀的快乐!
“魔术社”:来魔术社,你就会懂得魔术的奥秘。让我们从魔术师三原则讲起……
“天文社”:带上心爱的他/她,一起来看星星吧。
……
“剧本杀社”:燃烧吧大脑!加入我们,享受角色扮演的乐趣,感受抽丝剥茧找到真相的快乐。
P.S.还有神秘的美人老板可以调戏哦!
贺真默默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车窗依稀映出他的侧脸线条,似乎比平时还要冷硬锋利一些。
游戏是周六进行的。周日那天,时踪先后去见了陈立和李融景,左三丘留在民宿看店,也就只能在周一再去梅竹公馆。
在公馆见过周律,左三丘周二回学校上了一天的课,又在周三一早赶来迷藏客栈。
时踪一边坐在窗台前没滋没味地喝着咖啡,一边看书。
左三丘打扫完前台,跑来问他:“我今天要去梅竹公馆开会,跟其他玩家正式见面。你到底去不去?不去的话,我们几个成立公会,就不带你玩儿了哦。”
时踪翻开一页书,头也不抬地问:“把看到的情况跟我说说。”
“那我可得好好说了。那个地方超级豪华!我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左三丘叼着吐司片坐在时踪对面,一边比划一边道,“扮演李二少的叫周律,你百度就能看见他的大名。他好有钱啊!是个大总裁呢!有他支持这个公会,那我们岂不是很无敌?
“你知道最绝的是什么?是他肯放权。他说他在现实世界非常忙,对这游戏的理解又很有限,所以他可以为公会提供资源和钱财。但他不一定亲自管理公会。
“按他的意思,公会会长,有能者居之。他很看好你和贺真。
“所以,啧啧,你和贺真可以形成竞争关系。我还是很支持你当公会老大的。谁让你是我老板呢……”
时踪翻书的动作一顿。“贺真?”
“哦哦,就是扮演李四妹或者说叶云锋的那个。”左三丘道。
时踪继续垂眸看书了。“你从周律那里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吗?”
“知道一个大概。然后我去网上查了,那知道得就多了!”
左三丘道,“贺真居然才18岁,还跟我一个学校。今年刚上大一,是计算机系的,倒成了吴钩的直系学弟了。我在网上找到了他的照片,他好帅的。
“他姓贺,就是本市大名鼎鼎的那个贺家。那可是豪门呢!不过啊,他父亲是现任贺家家主的私生子,一辈子不受待见,死后连牌位都没能进宗族祠堂。按我看,这贺真的日子很不好过。”
见时踪没嫌自己话多打扰他看书,左三丘也就继续把八卦说了下去。
“网上那些报道也不知道真不真实啊,总之他们说,贺真他妈特别可怕,她以前是个演员,前途无量的那种。后来她抱着嫁入豪门的心嫁给了贺真父亲,哪知他父亲根本没被家族承认!
“事业中止,豪门梦碎,所以啊,她心理扭曲,把入豪门的心全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传统的家族企业管理模式很难适应时代的发展,贺家家主、也就是贺真的爷爷也在大刀阔斧地搞改革。他不再依赖什么长房长孙的传统,放言有能力地都有机会接任家主之位。
“所以贺真母亲各种逼他,手段极其可怕,她简直病娇偏执了。
“这么想,贺真还挺可怜的。他不但要接受贺家人的冷嘲热讽和暗中的迫害,还要被自己的母亲折磨……也怪不得,游戏里他表现得挺早熟的。
“我18岁的时候,除了知道要好好学习外,也就知道打打游戏了。话说回来……”
左三丘看向时踪,好奇地问:“如果你是贺真,生活在那种可怕的家庭里,你会怎么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