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背挺得笔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驾驭白鹰而去时,半空之中的他仿佛感觉到什么,侧过头来一望,这便遥遥对上了站在岩浆边的明月的目光。
余钦看着明月,遥遥朝他一笑。
那笑容带着打了胜仗的王者般的自信笃定,而又似有几分漫不经心。
很快他收回视线,与白鹰一同往三殿方向而去,途中并未回头。
明月站在原地不动,恍然间似乎感觉到地脉再度震动起来,仿佛这个空间再度迎来的撞击。
难道那些恶徒并没被杀死,去而复返了?
他下意识皱眉,然后被轻轻握住了手腕。
那人指尖的温度让他慢慢醒了过来。
睁开眼,他看到前一刻还身受重伤、浑身浴血的宋帝王,顶着一张干净年轻的脸,对他道:“飞机落地了。你做噩梦了?”
随着飞机的滑行,时踪的意识逐渐清醒。
此刻,人如时踪,竟也生出了些许恍如隔世的感觉。
《提线人偶》(阵营+仙侠情感)
第53章 提线人偶1
又是一个星期二。
算算差不多是该接收系统发来的有关于下个副本信息的时候了, 迷藏客栈内,左三丘在前台处紧张到正襟危坐,时踪倒是以一个闲适的坐姿在小沙发上敲键盘改程序。
他用的键盘正是贺真送的, 确实挺好用, 敲打一天手不疼胳膊也不酸。
不过贺真本人这几日并没有出现。
时踪总感觉他对自己冷淡了许多。
昨晚他送自己回到客栈后,把房退了,彻底重新回到了学校住,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以……贺真的确应该是在慢慢恢复记忆, 前段时间才对自己的态度矛盾且反复。
第二个副本刚结束那会儿, 恐怕正是连他自己都恍惚、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
想来,贺真最初梦到了一些两个人相处的画面, 他误以为两个人有情, 所以那会儿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颇为殷勤。
后来他更是梦到了床上的那点事。毕竟这具肉身才活了18岁, 再比旁人冷静自持,身体也会分泌荷尔蒙,或许那些梦还让他分泌了一点多巴胺,所以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就有了那么点冲动。
但现在这些一时的躁动显然都过去了。
时踪最终下了这样的结论。
在他看来, 贺真并没有对自己动什么真心。
这意味着明月说得应该是真的——
两个人之间只有身体纠缠, 没有情感纠葛。
自己跟宋帝王曾经大概还真的只是炮友关系。
只不过,如果身体真有需要, 找谁不好?干嘛非要找阎王?
默默吐槽了一下曾经的自己找炮友的眼光,时踪不再理会这件事。
为了寻找潜在的玩家、拉其中具有潜力的人进入公会, 时踪在去御龙山之前写好了程序。
这几日周律的手下做了相关的测试, 这会儿把反馈发了过来,时踪便在反馈的基础上完善程序。
等他完善了, 今晚程序就可以发布。
接下来的事情, 他只要等待就可以了。
前期的搜寻工作、甚至简单的面试或者测试, 周律都会安排人进行,算是承担了公会HR的工作。
处理完工作,由着左三丘招呼客人,时踪去到了后院的秋千处看书。
过了一会儿来找他的是张琦君。
“能聊聊吗?”张琦君问他。
时踪点点头。
张琦君便拉了把竹椅坐到他身边,开口道:“你在迷宫里能那么快察觉到我……是因为你早就怀疑我。进一步推测,你早就怀疑我师、我是说李融景,是么?
“你早就怀疑李融景,并且你原本是长生公会的,但你当时答应李融景加入定军山……你是去做二五仔的?”
时踪淡淡道:“混进去打听一些消息而已,没打算玩什么卧底定军山只为将之覆灭的复杂间谍游戏。”
“其实,如果你杀了我、或者任由我自杀,你可以继续把卧底游戏玩下去的。或者就算不杀我,你也可以演一场戏……
“只要你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的样子,找上李融景质问我为什么杀他就可以了。到时候,他自然会顺势把一切都推给我,然后你们就可以一起对付我。
“这种情况下,你不但能除掉我以解心头之恨,还可以继续待在定军山获取信息。”
沉默了一下,张琦君又道,“我是想表达,定军山建立很久了,确实掌握了很多跟游戏有关的信息。得到那些信息,一定对你很有利。
“可现在为了我,你放弃了得到这些信息的机会。不仅如此,你相当于与定军山树敌了。
“之前拉你进游戏的那个陈立,他所在的第五团恐怕还想要得到你的身份。第五团、定军山都要对付你,你现在腹背受敌……”
张琦君摆了摆头,“倒不是我妄自菲薄。但保下我的命,这对于你来说,真的是一笔划算的交易吗?”
张琦君怎么看,时踪都不是那种为了保住一条人命而不计代价的人。何况那个人是曾想杀掉他的仇人。
其实张琦君说的那几点,时踪确实完全没有在意。
第一,第五团和定军山的人,他并不太放在心上。
在现实,他有周律和贺家两方的力量可以借助。
至于游戏里,每次副本的人数有限,他不至于一下子被多个敌人围攻。
何况他自认能在游戏里先一步摸清楚规则,规避掉所有风险,没人能算计过他。
第二,他最初确实想从李融景那里套点跟游戏核心有关的信息。
但从李融景试图干掉自己徒弟的手段并不怎么高明来看,时踪认为他掌握的信息也很有限,至少不足以让他为所欲为。
何况现在时踪认为,过去的自己对这个游戏和这个世界的认知,恐怕要比李融景多太多。那么他等着接受自己留给自己的信息就好。
不过时踪当然不能跟张琦君说实话。
毕竟难得有一个把自己想得这么好的人。
于是时踪淡淡道:“确实,我不做不划算的交易。但李融景那种人,连你这个徒弟都能卖,我跟他合作的话,谁利用谁还不一定呢。
“他对我来说,是一个不确定能不能用上的人,并且是一个可能随时把我反扑的人。与他公事,我得随时防着他。
“但你不同。与其与虎谋皮,我不如拉拢你。
“你是一个知道什么叫做忠诚的人。只不过李融景没有看到这一点,让你寒心了,你才不得不离开他。
“何况你其实表现得不错。在迷宫里的时候,我也有点运气在身,否则不一定能赢。
“头脑、忠诚,你都有,而这世上,你这样的人其实非常少见。所以这对我来说,舍弃定军山和李融景,得到你,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交易。”
听罢时踪的话,张琦君沉默了好一会儿,再看向他开口道:“不管怎么样,我……我要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更要谢谢你帮我看清李融景的本来面目。
“我一度以为唱戏就是我活在这世上的唯一价值,是李融景亲手将这个价值赐给了我,可也是他决定亲手抹杀我的这份价值……
“不瞒你说,这两天我一直觉得挺困惑,不知道这辈子还该干什么。
“但你刚才的话,让我觉得……也许我还挺有用,还有那么点‘价值’。”
“你当然有用。”
时踪朝他微微一笑,“你对我、对长生公会有用,以后你还要继续唱戏,把李融景彻底比下去,把他那所谓的什么当代第一京剧大师的称号夺过来。这才算替你我二人解气。”
“说到把他比下去的事情……”
张琦君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其实这正是我找你的目的。我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一来是担心李融景那边找麻烦……
“二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于情于理,我该把这件事告诉你。但一旦告诉你,或许我又对不起其他人。”
时踪放下书,瞧向他。“不如说说是什么事。”
张琦君犹豫了一阵子,到底开了口:“使用类似【剥夺】这种道具,夺取另一个人的身份,需要让那个人死在游戏里。等回到现实,时间线重置后,用道具的人就能得到他想要的身份。这个你是清楚的。
“但这并不是获取身份的唯一途径。事实上,用道具、在游戏里杀死某个人,这只是掠夺身份的捷径而已。”
时踪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不存在这个游戏,现实里,大家想获得什么身份,通过常规的渠道去努力就好。
工作上,大家竞争上岗,无非是凭本事、凭姿色、又或者凭关系。
就算只想当某个人流量很好的天桥上的乞丐,也要争地盘,打一架把先前的老乞丐赶走再说。
这才是正常的获取某个身份的逻辑。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在为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在现实世界拼命努力着。
现在有了这个游戏,在游戏里通过杀人的方式,就可以掠夺其他人的身份,而无需承担任何现实世界的法律责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游戏确实是“往上爬的捷径”。
玩家们会在游戏里获得跟晚宴有关的情报,继而猜测出下一次晚宴举办的时候,国王会邀请拥有哪些身份的玩家。
张琦君的意思无非是,想要拥有参加晚宴的资格,玩家除了通过游戏这个捷径掠夺他人身份外,其实还有正常的途径——
在现实世界实打实地努力。
想要获得什么,就实打实地去努力。
很多人在进入游戏成为玩家后,反倒忘记了这个最简单的逻辑。
时踪听明白了张琦君的意思,但并没开口发表任何意见。
张琦君静静看他一眼,又用含着为难、歉意等等复杂目光,望向了前台的方向。
“左三丘进来之后,用心打理民宿,发了很多小视频为客栈引流……嗯,虽然其中起作用的可能是你这张脸,但是……
“昨天左三丘忙不过来,我帮他算了账,发现在他来之后,这里的营业额翻了好几番。
“另外,你其实对经营客栈并不感兴趣,精力根本没有放在这上面。
“那你有没有想过……
“左三丘其实比你更适合当迷藏客栈的老板?”
略作停顿后,张琦君再看向时踪。
“李融景上次有件事没有告诉你,据说晚宴上,国王会对每个人进行最后的考核,如果考核通过,那个人就能彻底坐实这个身份,任谁都无法掠夺。届时,他将不再担心自己会被其他任何玩家追杀。
“所以李融景想要杀我的真正原因是——
“我有可能会在现实世界的京剧界拥有比他更高的声誉,继而被国王认为是更适合参加晚宴的人。
“而一旦通过晚宴的考核,我会彻底坐实第一京剧大师的身份,到时候李融景无论如何都将奈何不了我,他不仅无法在游戏里掠夺我的身份,还无法通过现实世界其他方面的努力来打败我。
“我之所以犹豫这么久才对你讲这件事,无非是担心……如果‘民宿客栈’这个身份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有没有可能……你会想杀左三丘?
“左三丘人不错,我不愿意让他受到伤害。
“所以,我的建议是,与其任由事情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不如你早点辞退他。免得到时候国王认为,他比你更有资格参加晚宴。”
“你过虑了。”时踪当即看向张琦君道,“一旦玩家通过晚宴的考核,便没有任何人能撼动他的身份。李融景心心念念要稳坐京剧第一大师这把交椅,他不能忍受自己从神坛上跌下去,所以他害怕,他要杀掉所有威胁他的人。
“可正如你说的那样,我对民宿客栈老板的身份不感兴趣,又何必担心这个身份被三三夺走?
“国王如果认为左三丘更适合以客栈老板的身份参加晚宴,那他就让左三丘参加好了。我不需要稳固这个身份。
“既然通过现实世界的努力,也能争取到晚宴的资格,那我可以在其他方向上努力。”
面对时踪那张云淡风轻、半点破绽都看不出的脸,张琦君呼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这件事,我不说,对不住救我性命的你。说了,又对三三过意不去。你这样想,那我就放心了。”
“嗯。那我继续看书了。”
时踪端起书,垂下眼眸,果然认真看了起来。
张琦君转身走了,故而没看见在他身后,时踪的眼里滑过了些许凌厉。
那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失忆前亲手写下的那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