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非要分什么男女有别。
然而,周瑭的“仙女”气质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消失了——他身后背着一只大书袋,书袋上绣了七只尖刺刺的炸毛兔子。
老夫人皱眉掩面,不忍目睹。
薛成璧眼尾忍不住抽了一下,随即恢复面无表情。
每年元旦,他都会送给周瑭一只不同姿势的炸毛兔子补丁贴,以新换旧,年年如此。
周瑭舍不得扔旧的,于是新新旧旧的一气儿全缝上去,书袋都换了十几个,炸毛兔子却一只没丢,到现在已经攒齐了七只。
不,理应是八只才对。
薛成璧问:“今年元旦我差人带了一只新的给你,可有收到?”
“收到了收到了,在这里呢。”周瑭把补丁贴捧在手心里,随即眼珠一转,鼓起脸蛋:“不过今年哥哥没回来,没亲自送,所以不算。”
“你想要别的礼物?”薛成璧问。
周瑭笑着摇摇头,把兔子补丁贴塞给他,又转过身将书袋面向他。
“要哥哥亲手缝上来才算!”
薛成璧稍一停顿,眉眼间渐渐漾开暖意。
他掏出随身带的针线,蹲下.身替周瑭缝兔兔。
世人皆贪得无厌,他不过只离开了周瑭三个月,便惯于以戒备与冷漠待人,以贪婪的索取来揣摩人心。
可周瑭从来都与他们不同。
周瑭于他,别无所求。
“哥哥明年还会送我兔兔吗?”
“你若喜欢,年年都有。”
“好诶!”
薛成璧缝好了炸毛兔子,周瑭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书袋,很是满意。
去学堂的路上,周瑭问:“方才外祖父给哥哥的信,要紧吗?”
薛成璧没有隐瞒:“祖父要我考武举,得了功名之后,便举荐我做御前带刀侍卫。”
“御前带刀侍卫?”周瑭欢呼一声,“哥哥能在圣上面前露脸啦!”
原书剧情里,公主是在边疆历练三年,屡屡立下奇功,回京后又阴差阳错救得圣驾,得了圣上青眼,才升作了御前带刀侍卫。
那可是从四品官职啊。
如此算来,因为自己的到来,公主的仕途开端竟比原剧情还提前了三四年。
周瑭感觉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认可,眉梢的喜意藏都藏不住:“武举之后就可以上任了吗?”
“你想我随侍帝王?”薛成璧眉眼淡漠,看不出欢喜。
“当然啦。”周瑭笑盈盈道。
历朝历代在帝王跟前做事升迁最快,原书里,公主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从御前带刀侍卫升任禁军右卫,然后接管了獬豸司,与禁军大统领平起平坐。
“...我还在考虑。”薛成璧垂眸道。
“为什么?多好的机会啊。”周瑭不懂。
薛成璧淡淡道:“御前侍卫十五日一休沐,如有祭祀仪节,数月不得归家。若我上任,不只今年元旦,明年、甚至后年,我都无法与你共度。”
“怎么会这样啊。”周瑭蔫了下去。
可他转念又想,公主从来不怕吃苦,绝非贪恋清闲之辈,不可能因为休沐少就犹豫不决。
公主只是在不放心他。
周瑭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点挂念,就拖累薛成璧的仕途。
想到这里,周瑭打起精神道:“有句话叫‘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哥哥不必挂念我。”
他仰起脸,笑容灿烂:“我早就长大了——已经用不着哥哥操心啦。”
薛成璧望着他,缄默不言。
天涯若比邻?
只怕他从天涯之远归来时,早已物是人非,而周瑭说不定也早已议亲成家,离开侯府。
有夫君在侧,又岂能容他一个外男日日相守。
“长大”,令薛成璧厌烦。
进了学堂,少年们看到周瑭时都笑着打招呼,一个个亲切又热情。
自从几年前景旭扬离开侯府的私塾,去做太子伴读之后,周瑭每次考核都稳定在甲等前三名。
就像景旭扬之前所言,最初对他嫉妒警惕有加的小郎君们,在发现他的成就实在难以企及之后,都慢慢放下了敌意,改为了仰望。
周瑭功课好,相貌好,脾气好,教人又耐心温和,所有同窗都喜欢围在他身边探讨学问。
一个憨头憨脑的少年凑上来问:“我带了翠竹居的点心,妹妹要尝一块吗?”
周瑭半点不推辞,熟稔地接过了食盒:“想问什么?”
那少年被看破心思,笑道:“昨日先生留的课业,我这里有些不明白,妹妹可否指点我一二?”
一声声亲热的“妹妹”尤为刺耳,薛成璧的视线冰冷地扫了过去。
其余想上前探讨功课的少年齐齐一寒,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只有最初那个憨憨少年浑然不觉,仍旧围在周瑭身边讨教问题。
少年衣袂垂下,与周瑭的裙裾连在了一起。
“贺公子。”一个泠然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贺子衡回头,一见薛成璧,立刻拱手行礼,神色不掩激动:“薛二兄!”
他这声“二兄”一出,其他少年都忍不住偷偷发笑。
“贺五竟然叫薛公子二兄,他怎么敢的啊。”
“没办法,他想娶薛公子的妹妹,迟早都要叫二兄……”
——想娶他的妹妹?
薛成璧凤眸微微眯起。
他明明是微笑着的,却连贺子衡这样心大如斗的人,都莫名后背发毛。
贺子衡打了个哆嗦,朝薛成璧扬起一个笑:“早春天凉,薛二兄穿的这般单薄,若是身子冷,我家书童还带了棉服,可以送予二兄。”
“不劳你挂心。”周瑭连忙挤到他俩中间,挡住在薛成璧面前,“快走快走,哥哥才不想穿你的衣服呢。”
公主怎么能穿大男人臭烘烘的衣服?
这番举动看在薛成璧眼里却是另一种意味。
——周瑭很想往那蠢货面前凑。
碍眼。
很碍眼。
眼见着他们又要开始探讨功课,薛成璧微微一笑:“贺公子的疑问,我倒是有些见解。贺公子可愿一闻?”
贺子衡本就想讨好心上人的兄长,闻言畅快答应下来。
两名少年站在一处讨论问题,竟显得极为和谐友好。
周瑭叼起一块翠竹居的糕点,看着他们发呆。
啊?什么情况?公主竟然主动和人探讨学问?
要知道,平时薛成璧在学堂里最为沉默寡言,行事非常低调,从不与同窗产生非必要的交流。
那怎么独独对贺子衡……
该不会对那只姓贺的呆头鹅产生好感了吧?
周瑭瞳孔地震,嘴微微张开,咬了一口的糕饼掉在了地上。
“不合口味?”薛成璧回眸。
“啊,”周瑭呆了一下,忙护住点心盒,“合口味合口味。”
公主似乎很爱吃别人送给他的糕点,除非他表现得特别喜欢,才会全部留给他。
周瑭很担心,万一公主尝一口就爱上了贺呆子的糕点,上演“征服了你的胃就征服了你的心”那种不妙的情节……
虽然贺子衡人品样貌才学样样都上乘,但天上的仙女,和凡人总是不相配的。
周瑭心里大摇其头。
他向来乐于分享美食,薛成璧看到他那副护食的表现,拿纸的手不自觉用力。
“薛二兄竟轻轻松松就将花莲纸捏出了洞,不愧是武安侯之后!”贺子衡惊叹道,“小弟实在佩服。”
抬起脸时,贺子衡恍然间竟觉得“薛二兄”满面阴鸷。然而定睛一看,薛成璧薄唇微弯,分明笑得温和。
“方才的问题,我们接着说罢。”
其实薛成璧耳畔早已一片嗡然。
他克制不住地抚上腰间,那里本该挂着一把横刀,却因为不能带进学堂,而被搁放在了外面。
心中焦躁愈甚,他甚至没留意到外界的响动。
所以他没看到,贺子衡把方才他口述的功课难点工工整整地抄录好,又琢磨出半句酸诗,叠成一只纸鹤,往空中轻轻一掷,准确地落在了薛萌的桌几上。
薛萌展开纸鹤,隔着竹帘冷冷瞥了他一眼。
贺子衡却被少女这冷冰冰的一眼瞪得心里酥麻,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根,一派少年慕艾的陶醉神情。
贺子衡单方面的眉目传情并没有被薛成璧留意。
薛成璧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周瑭身上。
因为有了“男女之防”,周瑭以往的那些小动作都克制着不再做了。
——不会在课前靠在他肩头打瞌睡,不会读着读着书忽然戳戳他的肩膀,附耳过来说某位大文豪的名字谐音起来很是好玩。
现在的周瑭,还在习惯性地亲昵他,却会在触碰到他之前缩回手,一本正经地背在身后。
像小猫眼馋风干的腊肉,却怕被主人责骂,犹犹豫豫地伸出爪爪,又舔舔嘴按下。
若放在往常,薛成璧定会觉得他别扭的表情很有趣,现在却只觉焦躁烦闷。
散学后,贺子衡又不知死活地凑到周瑭身边说悄悄话。
薛成璧垂眼听着。
“我娘今日要去侯老夫人那处相看小娘子了。”贺子衡压低声音,很是紧张。
“那你可要好好表现。”周瑭敦促他,“外祖母眼挑,不一定就满意你。”
贺子衡点头,慌道:“下午你一定要来啊。”来了在老夫人面前说说好话,也帮他探探薛萌的口风。
“放心,包在我身上。”周瑭狡黠地眨眨眼,“但是令堂做的炙烤羊肉……”
贺子衡拍拍胸膛:“下午我偷偷带来给你,保管你吃个够!”
两个吃货对视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薛成璧听罢,执起存放在学堂外的横刀,划出一段刀刃。
刀刃雪亮,映照出他晦暗不明的眸色。
周瑭和他就要严守男女大防,和其它男子倒是行迹亲密也无妨。
偏袒得如此堂而皇之。
若周瑭知道他的想法,定要大声喊冤。
他本身就是男子,天然对男子生不起防范心,和贺子衡也绝对是纯纯的酒肉兄弟情。
就是因为毫无非分之想,才会心无芥蒂,免去了刻意避嫌呢。
到了下午,贺子衡的母亲,睿文伯夫人果真来听雪堂登门了。
睿文伯夫人、老夫人、姚氏、薛萌还有她十三岁的庶妹薛蓉聚在后厅叙话,周瑭本也是要去的,却被薛成璧相邀弈棋。
因为贺子衡的嘱托,也因为念着睿文伯夫人的炙烤羊肉,周瑭把对弈的地点选在了两扇屏风之后。
边下棋,边聆听那边的响动。
看出周瑭有些分心,薛成璧淡淡开口:“再不专心,便要输了。”
“不会的。”周瑭甜甜一笑,“有哥哥让着我,我怎会输?”
他虽这么说,却也开始认真琢磨起棋局来。
“周小娘子可是会弈棋?”睿文伯夫人问。
老夫人谦逊:“闲来无事,随便教了两手。”
睿文伯夫人赞了两句,叹道:“我家那位大公子最爱与人对弈,还说什么非棋痴不娶,回绝了许多相看的人家,真真是气人。”
“听说令府大公子刚刚请封了伯爵世子,正筹备着设宴。”老夫人笑道,“不若趁宴上组一局棋,看看是我这老婆子教出来的学生棋艺好,还是你那小伯爷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