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了好多地方,打了很多电话,都没有一点她妈妈的消息,姚昭有时候恨她妈,为什么要丢下她,为什么就这样丢下她,有时候她又对自己说,她妈拉扯她这么多年很不容易,或许是真的受不了才走的,她不应该再去找她妈,再去打扰她妈。
她的思想总是这样来回博弈。
周天醉说:“想过这件事以后,你会怎么生活吗?”
姚昭说:“想过。”
最坏也是一个人生活,她快成年了,本来就可以独立生活,她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宁愿一个人生活,周天醉点头,听到厨房里动静,她说:“游记者很专业,你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告诉她,她会帮你的。”
姚昭说:“好。”
说完怯生生看周天醉,说:“谢谢。”
“谢谢你们。”
周天醉说:“不客气。”
“明天来医院检查也别担心,我同事们人都很好。”
姚昭咽下苹果,还没咀嚼透,咽下去刮到嗓子口,有点疼,她毫不在意,说:“我知道了。”
周天醉又说:“我在游记者的资料上看过之前的伤情鉴定,你身上的伤口很多,有些时间也挺长了,是吗?”
姚昭说:“我一开始不敢说。”
周天醉默了默:“你腰这里的伤口,是被什么伤到的?”
姚昭顺她视线低头,和周天醉聊了十来分钟,远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她脸色平缓很多,见周天醉好奇这里,她没有犹豫,说:“我记不清了。”
她说:“有阵子他只要不开心就会打我,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打的。”
周天醉点头,说:“晚饭快好了,我去帮忙。”
姚昭也起身:“我也帮忙。”
周天醉说:“你休息会。”
姚昭咬唇,站在原地,游如许刚盛好汤,看到周天醉进来,她用烫到的指腹捏了捏周天醉的耳垂,见周天醉看过来,她笑:“你什么时候回去?”
“吃过饭回去。”周天醉说:“我喝口汤。”
她没什么胃口,把米饭倒回锅中,盛了一碗汤,游如许对她这挑剔的饮食一直没办法,两人端到客厅,游如许叫姚昭吃饭。
姚昭很拘束,坐在那里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游如许瞧她这样有些心疼,把菜放她面前,让她多吃一些。
游如许说:“还合你胃口吗?”
姚昭说:“很好吃。”
是真的很好吃,她妈很少做饭,以前经常点外卖,或者就是炒饭泡面,她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泡面,她有阵子实在吃不下去了,就自己学做饭,现在家里的饭菜都是她来,她回家晚,做饭迟,那个男人都会骂她。
姚昭脸一白,肩膀瑟缩了下,继续低头吃饭。
游如许说:“吃完饭,我们聊聊?”
语气温和,姚昭唇动了动,看向游如许,点头。
游如许笑了笑。
周天醉饭没吃完就走了,游如许下楼送她,说:“今晚我想让姚昭就住在这里。”
周天醉皱眉:“警察不过来了?”
“过来,但没说给她安排住处。”游如许说:“我想让她住在这里。”
周天醉喊:“阿冉……”
“她有点像我妈。”游如许说的很小声:“是不是有点好笑,她才初中生,怎么可能像我妈。”
游如许和周天醉站在楼下,四周黑兮兮的,凉风阵阵,她们裹着羽绒服走在石道上,路灯昏黄,将她们身影拉得很长,游如许说:“小时候,我妈也经常被打,有几次她躺在床上看着我,我总觉得她要说什么。”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忍受着,日复一日的忍受。
后来,男人开始打她,她妈妈才带她走了。
周天醉说:“她不是。”
很笃定的语气。
游如许笑:“我当然知道不是。”
周天醉低头。
两人走到门口,风吹在脸上,刮骨的疼,周天醉说:“先回去吧,我打车回去。”
游如许说:“真不要我送你回去?”
周天醉说:“送我回去,我还要送你回来,多麻烦。”
游如许嘀咕:“一点都不麻烦。”
周天醉听到她小声说话笑:“说什么?”
“没什么。”
周天醉说:“早点回去。”
游如许点头。
站在门口,周天醉招车,夜色很浓郁,很黑,风吹两人秀发得随风扬起,周天醉说:“阿冉,你知道我爸以前说,最害怕接到什么采访吗?”
游如许神色微凛。
周天醉如此心平气和的提到她爸爸,像是毫无预警的打了个闷雷,但她神色过于平静,就好像在聊很寻常的琐事。
游如许沉默几秒才说:“什么采访?”
“感同身受的采访。”周天醉说:“他那时候说,最怕这样的采访,感同身受,虽然能帮他更快的和受害者建立好关系,但也会让他盲目。”
游如许抿唇。
周天醉说:“盲目会让人做错误的事情。”
游如许问她:“他做过错误的事情吗?”
周天醉想到她爸爸和她说话的表情,笑笑:“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些都是她爸经历过的事情。
或许,也是游如许需要经历的事情。
游如许轻轻嗯了一声,目送周天醉上车,她在楼下站了会,回到楼上,姚昭从沙发上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侧看着她,一只眼角裹着小纱布,另一只眼睛清澈干净,还有些害怕,神色是属于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稚嫩和不成熟,游如许想到她继父竖起手,姚昭下意识的闪躲和惧怕,脸色缓和些许,问她:“要不要喝点水?”
姚昭说:“周医生,回去了?”
游如许点头:“嗯,你好像有点怕她。”
姚昭说:“我一直很害怕医生,从小就害怕。”
游如许笑:“为什么,医生也不吃人。”
姚昭说:“可是她会给人打针。”
还真是小孩子,游如许笑着端了一杯水递给姚昭,随后进了自己的房间,说:“你今晚睡这里。”
姚昭说:“我睡沙发可以吗?”
她语气诚恳,认真:“沙发真的很好,很舒服的,我很喜欢睡沙发。”
游如许说:“不行,你明天还要上学,需要好好休息,明天我下班陪你去医院?”
姚昭说:“我可以自己去。”
游如许说:“还是我陪你去吧。”
姚昭刚想开口,门铃响起,游如许去开门,周队过来询问情况,她避开回了房间,坐在电脑桌前,想到周天醉的话,游如许手指敲在键盘上,迟迟没有打字。
隔了会,手机屏幕亮起,游如许侧头,是陈想发来的消息。
【游老师,我把明天的稿子发给你。】
游如许接收后点开,眼前的文字晕染成姚昭的名字,她手上把玩签字笔,在关节处转了两圈,继而轻轻敲击桌面。
一下,两下,三下。
几分钟后,她像是下了决定,关掉文档,找到姚昭那个文档,开始编辑。
姓名:姚昭。
年龄:十四岁。
事件:长期遭受家庭暴力
……
作者有话说:
龟龟回来更新啦,想我了吗!新年给大家发个红包么么,记得评论!
周天醉:游老师,我会打针,怕不怕?
游如许:怕什么,你又不打我。
周天醉:还是打的少了。
游如许:……
第63章 不是
姚昭这个案子, 在年末并没有引起其他媒体注意,她当初反口后后续没什么人关注了,本来年底新闻就多, 且不说各家电视台忙春晚的事情, 就是新闻组素材也特别多,天气, 降雪量,春运高峰期,哪条线不是现在所有人都关注的, 所以这个家暴案穿插在这系列大事件里,更显得渺小。
游如许刚回去就被拉着去报春运高峰期, 火车站和飞机场轮流站, 风一吹脸得刮骨疼,但她举着话筒, 站的笔直,穿一身米蓝色的工作装, 盘起秀发, 一丝不苟。
电视里放到她的身影,连麦的音色清晰,赵明齐捧着热水从周天醉身边擦过, 说:“好冷,也不知道我女神冷不冷。”
周天醉睨他一眼, 说:“她是铁人吗?能不冷?”
赵明齐憋了憋。
何微忙凑上前:“周医生怎么了?”
赵明齐耸肩:“不知道啊,一上午了, 和吃了炮仗一样。”
虽然她平时也是这副样子, 但今天上班明显感觉到火气有点大, 何微不敢触霉头, 除了早上查房,还不敢去周天醉面前溜达,林落看那边两个人窃窃私语,捏了捏手上的牛奶,想几秒敲周天醉的办公室门,喊:“周医生。”
周天醉抬头:“有事?”
“这个是我老家的牛奶,大家都尝过了,你前段时间不在,我给你留了一些。”
周天醉蹙眉,说:“谢谢。”
她低头:“不过我不怎么喝牛奶,你自己喝吧。”
林落哦哦两声,退出办公室。
周天醉坐在椅子上,敲键盘的手顿住,侧头,屏幕亮着,是游如许给她发的消息:【冷。】
不过照片里,她穿公司的棉服,棉服上还有津度电视台的LOGO,棉服是蓝色的,很宽大,包裹她脸小小的,周天醉神色缓和些许,发:【多喝热水。】
游如许:【喝着呢。】
周天醉:【下午还有拍摄?】
游如许:【有,下午还在汽车站。】
周天醉:【几点结束?】
游如许:【估计四五点。】
不过她已经坐车里了,有空调,施琦给她递了盒饭,有菜有汤有鸡腿,陈想说:“只有这个时候才感觉活过来了。”
她转头看游如许:“游老师,你下班是不是还要带姚昭去医院?”
施琦抬头:“去医院干什么?”
游如许说:“伤情鉴定。”
“上次不是做了?”施琦说:“还要重做吗?”
游如许说:“上次是卫生院做的。”
施琦点头。
她说:“不过这个报道上不了一线。”
一线就是在电视里报道,她们素材一般分为几种,加急新闻,时事新闻,社会新闻,姚昭这个其实也属于社会新闻,若之前也可以在报道的时候提一嘴,但过年,加急新闻太多了,根本没空隙给她插,所以这个会放二线。
二线通常就是网上,在电视台的官网对整个事件进行报道,平时关注的人就不是那么多,更别说这样的时刻,关注的人更少。
游如许说:“没关系。”
事实上她也不是特别希望这件事闹大,她只希望姚昭能尽量的受到最少伤害,毕竟她还小。
陈想点头:“是啊,那孩子真的很小,而且这件事闹大了对她也不好,上次我们去她学校,瞧她同学那态度,我越想越来气。”
“还有一些网友说都是姚昭的错,如果不是她妈妈跑了,她也不会被打。”
施琦说:“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从她身上找不到理由,就从她妈妈身上找理由。”
游如许喝了一口汤,听到施琦说:“这案子年前能结束吧?”
游如许说:“应该差不多。”
也不是很复杂的案子,只要起诉她继父,后续谈妥姚昭成年前的去处问题,年前就能结束,施琦说:“还算幸运,我刚进电视台,也接过一个家暴案,那个老婆被打了四五年,每次都是要起诉了,然后不了了之。”
陈想诧异:“忍四五年?怎么忍下去的?要是我,估计早就反抗了,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施琦说:“后来呢,总算忍不下去了,要去起诉那个男的。”
陈想看着施琦:“成功了吗?”
施琦摇头:“没有。”
她低头:“那个男的把她打死了。”
陈想咬着筷子,收声。
游如许看向施琦:“那是好多年前了。”
“二十几年前了吧。”施琦说:“那时候我刚毕业,是一个前辈带我跑的案子。”
这是她意义上接触的第一个家暴案,之后留下心理阴影,在遇到家暴案的时候会特别热血,死也要上去说几句,劝当事人起诉,可后来那么多人还是选择原谅,她心灰意冷,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