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兰烬挑挑眉,恶劣地又戳了下梦魅:“哦,就是你给我编了个乱七八糟的梦啊?”
听到“乱七八糟”一词,谢拾檀不悦地抿紧了唇瓣。
梦魅对情绪地捕捉能力强大,被他吓得愈发畏惧,缩成一团,有苦说不出。
受伤最重的那只,是不幸撞上谢拾檀的,谢拾檀徒手捏碎了梦境,反噬让它差点当场魂飞魄散,好险才逃遁去别的梦境修养了下。
另一只则是被溪兰烬的梦境困住,动弹不得,直到谢拾檀跨越梦境进入了溪兰烬的梦,它生怕被谢拾檀抓出来捏死,趁机逃去其他梦境里躲了起来。
一个都惹不起了,梦魅生怕溪兰烬再为梦里的内容生气,抖到羽毛簌簌直掉,尖细的嗓音同频颤抖,慌忙解释:“仙首、仙首明鉴,我们都是截取记忆,再、再编织梦的,没有胡编乱造,真的没有胡编乱造!”
那都不算胡编乱造,什么才算胡编乱造?
溪兰烬好笑地又戳了下这只梦魅,发现虽然它很胆小,却一直把怀里那只梦魅护得密不透风的。
其他修士听到谢拾檀的话,大着胆子凑过来看,见此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就是这么两只鸟?”
“这么一看,也没什么可怖的嘛……”
“宰了吧,留着也是为祸世间。”
听到其他人的话,那只梦魅竟然吓得流下了眼泪,俯首哀哀求饶:“此处千百年间鲜少有人造访,诸位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领地中,我们受到惊吓才会出手,求各位仙首饶命,我们修行千年,很是不易,我妻子也怀了胎儿,望看在我们并未造成死伤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没想到不似人的妖物,也会有这般情态,溪兰烬感到稀奇,目光瞥向被这只梦魅捂在翅膀下的雌梦魅。
察觉到他的目光,这只雄梦魅浑身的毛都差点炸了,拼命把雌梦魅捂得更严实,浑身抖若筛糠,艰难地道:“仙首若是有怒,不如、不如杀了我以平愤,但请放过我的妻儿,人修讲究仁德,看在它怀孕在身的份上……”
白玉星年纪小,平时看个话本都会真情实感的泪涟涟,又喜欢漂亮的东西,望着这两只色彩斑斓的漂亮鸟儿,面露不忍:“这……它们的确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不如放了它们?”
溪兰烬总觉得有哪里说不上的不对劲,听到白玉星的话,才反应过来,有点哭笑不得。
怎么活像他们才是恶人似的?
他转头看向谢拾檀:“小谢?”
谢拾檀的心思全放在溪兰烬身上,全然没注意两只梦魅,察觉到溪兰烬眼巴巴的目光,才开口道:“你来决定。”
其余人有动容的,也有仍眼带杀气的,闻声悄声嘀咕了一阵。
修行之人没几个是傻子,方才听到梦魅的告饶,又想起此前是谢拾檀揭破了梦魅的术,感觉此人恐怕并非看起来这么简单,而且连白玉星都征求这二人的意见呢。
便也没再吭声。
溪兰烬思忖了片刻,丢开那根树枝,直起身来:“算了。”
看这两只梦魅这么虚弱,恐怕梦境被强行突破,神魂也遭了创,没力气再做什么了,除了他们,寻常人也不会被传送到秘境这里来。
还得去寻不烬花和血云凝枝树呢。
听到溪兰烬的声音,两只梦魅都松了口气,死里逃生,身上的羽毛横七竖八乱支棱着。
白玉星也跟着松了口气:“那我们走吧,也不知道耽搁了多久,十天后秘境出口就会打开,时间可不多了。”
其他修士纵使有不满,听到白玉星的话,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况且时间的确不多,被传送到这个鬼地方,浪费了大把时间,还什么都没拿到,多少有点倒霉。
只有万柏的脸色愈发差了,不住地看那两只劫后余生、相互扶靠的梦魅。
小谢依旧握着手不放,溪兰烬边往外走,边试图让他松开:“小谢,还是松开吧,外面天应当亮了,寒花现在没有动静了。”
借口失效,谢拾檀拧了拧眉,不情不愿地放开他的手。
垂眸思考了一下,又为自己争取:“晚上再牵。”
“不了吧,”溪兰烬咽了口唾沫,“牵着手也不太方便。”
谢拾檀安静了几瞬,嘴唇动了动:“是我麻烦到你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又来这招,溪兰烬慌乱,“我的意思是,这样你也不太方便……”
谢拾檀:“我并未觉得不妥。”
溪兰烬:“……”
小谢,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其他修士也三三两两跟上来,梦魅勾出他们内心最深刻的记忆,编织的梦境太过真实,导致他们还有些恍惚,难以回神。
就在此时,后面传来声凄厉的惨叫。
溪兰烬猛然回头,就看到万柏手里的剑染了血,方才被雄梦魅小心护在怀中的雌梦魅已经倒地不起,没有声息了,鲜红的血蜿蜒流出,剑尖滴滴答答淌着血。
雄梦魅呆在一旁,像是被这一幕吓到了。
溪兰烬脸色一变,声音里含了怒意:“你做什么!”
嗅到浓浓的血腥味,连谢拾檀也皱了下眉。
白玉星慢了一拍,扭过头,看见这一幕,也变了神色:“万柏!”
万柏不怎么在意地甩了甩剑上的血迹,冷笑一声:“这东西差点把你们的神魂吞了,你们居然还想放过它,真是妇人之仁,也不怕它又把你们拉进那个该死的梦境里。再说了,刚才那个姓谢的不是说梦魅浑身是宝吗,浪费了我这么长的时间,总得有点收获吧。”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只是看看那只倒地不起的雌兽,颇有微词:“你杀那只雄梦魅也就罢了,这只雌梦魅可是怀着胎的啊。”
修士平时出去猎杀妖兽,有一条潜在的规则,便是不杀有孕的妖兽。
倒也不是有多么慈悲为怀,只是有损阴德,将来渡劫之时,或许就会因为这一记杀生,引得雷劫更猛烈。
万柏的脸色这才多了点不自在:“我本来便是想杀那只,哪知道这只雌的自己扑过来挡住了。”
溪兰烬脸上常挂着的笑意一点一点泯灭,慢慢走到前面,漆黑的瞳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万柏,冷冷吐出三个字:“你找死。”
他笑起来时,很有一股轻快活泼的少年气,没有任何距离感,和谁都谈得来,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但当那一丝笑意消失后,被掩藏在那股明媚之下的点点阴郁,就透露了出来。
有丝丝缕缕的邪。
众人心底登时没来由的发寒。
不过是个炼气期的小修士,怎么……气势这么吓人啊?
被那双黑漆漆的冰冷眼珠盯着,万柏差点没捏稳剑柄,反应过来,不可置信:“你还想因为一只妖兽对我下手?”
越说他越想笑:“找死的是你吧,一个炼气期的废物,也敢这么对我说话,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么?”
溪兰烬平时很少真的生气,此刻是当真动了怒。
不过他还来得及做什么,像是被吓呆了般的雄梦魅先有了动作。
它望着血液凝固,已经没有声息了的雌梦魅,突然悲鸣了起来。
声音听起来像是山林间很寻常的清脆鸟鸣声,但要更悠久、更悲恸,鸣声到最后,已经嘶哑起来,斑斓的大鸟张开鸟喙,喷溅出血液来,声音越来越嘶哑,却依旧拼尽全力嘶鸣着。
那泣血的鸣声听得众人心惊,谢拾檀眉宇蹙得越深,察觉到这只雄梦魅在借由声音,发起梦魅编织梦境的术。
但所有人都没有受影响,它在向谁用术?
下一刻,谢拾檀就明白了。
山林里颤动了起来。
仿若山洪一般,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这座山林中的所有妖兽猛禽毒虫,成千上万的兽潮,朝着他们奔涌而来!
这只雄梦魅竟然拼死耗废了所有的精力,给这山林里所有的生灵下了术,让它们围攻过来了!
被梦魅的术缠住的生灵们只觉得,这些人类修士,杀了他们的同伴。
天上地下水里,数不清的妖兽猩红了眼,携着滚滚烟尘,嘶嚎着冲了过来!
周围传来其他修士的尖叫,但溪兰烬已经无心顾及。
他下意识回身,想要抓住谢拾檀的手。
谢拾檀的手也正朝他伸来。
但指尖还没够到,兽潮已经临到近前,他的指尖只堪堪滑过谢拾檀的指尖。
下一瞬,俩人的距离倏地拉远。
“啪”地一声,他腕间那条发丝所化的白绳,断开了。
第23章
腕间的白绳断掉的瞬间,溪兰烬脑子里空白了一霎。
来不及多做思考,他便被山洪般席卷而来的兽潮卷走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兽潮奔袭而来,足够将渺小的人修撕裂成无数碎片,但最危险的不是那些利爪獠牙,而是数不清的妖兽本身,只要被踩踏下去,转瞬就会被践踏成泥。
溪兰烬被挤压得差点喘不过气,在危机感的催促之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先自动掐了个法诀。
随着手指熟稔地掐诀成印,他身上浮现出一层金光,好似某种保护的罩子,冲撞而来的妖兽再沾他不上,挤压带来的窒息感也消退不少。
但奔涌的兽潮依旧裹挟着他,无法自由行动。
溪兰烬被卷得眼前一片昏黑,只能胡乱探出手,仓促之间,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妖兽的角。
手上有了借力的地儿,像在激荡的流水中抓到了一块礁石,他立刻抓紧了那个角,拼尽全力把自己拔了出去,翻身骑到那只不知道是犀牛还是鹿的妖兽身上,抱着它的脖子死死不放。
那只妖兽陷在梦魅的术中,只知道随着兽潮往前冲,也没发觉自己身上多了个人。
溪兰烬被颠得一阵阵头晕,好不容易适应了点,赶紧转回头。
身后却只见莽莽如黑色洪流的兽潮,嚎叫声和轰隆隆的奔走声交织成片,也不知道他被冲跑了多远,早就没有小谢和白玉星的身影了。
他心底微微一沉,手心止不住地出汗,后背阵阵地发寒。
白玉星好歹算是名门弟子,保命的手段想来应当不少,可是小谢呢?
无论小谢从前是什么身份、什么修为,他中了毒,无法催动灵力,孱弱得像个凡人,在这铺天盖地的兽潮之中,该如何保命?
对坏事的万柏杀心更重一分的同时,溪兰烬陷入了深深的懊恼中。
不应该放开小谢的手的。
要是没放开,或许就不会被分开了。
小谢不想放开他的,是他考虑太多,非要放开小谢。
小谢看起来那么冷淡沉静,实际上胆子也不大吧,否则从梦境中醒来后,也不会一直缠着他要抱要牵手了,遇到这种事,他该多害怕。
万一小谢没有从兽潮中脱身,出了什么事……
溪兰烬心尖颤了颤,越想越陷入自责的泥沼,只能闭上眼,深深呼出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暂时不要去想。
再睁眼时,溪兰烬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冒着的淡淡金光。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抬了抬手,拧起眉心。
这是个什么法诀,好像没在术法书上见过啊。
但方才危急关头,他的的确确就是不假思索地捏了这个法诀,才不至于被挤压撕扯成碎片。
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溪兰烬脑子里自动浮现出几个字:金身术。
好像是一种护体的术法,修炼的难度……不记得了,反正不是练气筑基期能学会的。
又是原主的意识残留吗?
溪兰烬很想往这个方向想,但潜意识里知道,似乎不是这样。
梦魅说,梦境是截取记忆来编造的。
一个朦胧的猜测冷不丁撞进脑子里,溪兰烬无端打了个寒颤,一时不敢去触碰,默默抱紧了身下妖兽的脖子,力道又缩紧了几分。
倒霉的妖兽眼前一黑,被勒得差点厥过去,闷闷地哀嚎了几声。
溪兰烬松了松手,鼓励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坚持住!”
那只妖兽挣扎起来,试图把背上的东西摔下去,可惜兽潮太密,几乎没什么空隙,很多体型小一些的妖兽都不是自己在跑,而是被其他妖兽挤着,双腿悬空朝前涌,摔倒在地被活生生踩扁的也不在少数。
尝试几次失败后,那只妖兽累得够呛,只得放弃。
妖兽不好受,溪兰烬也不好受,被颠得头晕眼花的,胸闷恶心,有点晕车。
也不知道这些狂躁的妖兽跑了多久,不知不觉中,周围的兽潮疏散开来,逐渐变少,直到那只独角妖兽奔进了一个小山谷中,洪流般的兽潮才彻底消失。
独角妖兽一瘸一拐地往溪水边走,想要去喝点水,奈何它一路上都驮着个人,还没走过去,摇晃了一下,就累得厥倒过去。
溪兰烬虽然搭了个顺风车,但也被颠得头脑昏沉,落地时双腿发颤,差点就地跪倒,好险扶着树没倒下去,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颠散了,骨缝间酸酸麻麻的疼,忍不住嘶了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