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传来水龙头哗哗流水的声响,两分钟后江岌走出来,脸上还沾着水珠,额角乌黑的头发滴着水。他看向几个人,神色平静得像无事发生:“要拍什么?怎么拍?”
“让几位老师在这儿等了你这么久,也不解释一下?”陈嘉显然在压着火气说话。
“要拍就快点开始吧。”江岌的语气听上去相当冷漠,甚至有几分催促的意味。
“也不道歉吗?”陈嘉盯着他看了几秒,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一直刻意压着的怒气终于爆发,“难道现在是节目组在上赶着给你们做宣传?江岌你到底还想不想拍了?!”
“我无所谓。”江岌说。他看上去确实无所谓。
“那算了,不拍了,”陈嘉深呼吸一口气,转身看着其他几个人:“秦老师,几位摄像老师什么意见,要不我们去拍下一支乐队?”
闻言,三个摄像师互相对视一眼,没作声,等着陈嘉和秦青卓做决定。
见这架势,其他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喘。
秦青卓看了一眼江岌,这男孩上次帮过他,眼下这种情况,他是唯一能帮他说得上话的人。但贸然开口让陈嘉改变主意继续拍摄,难免会让她失了面子。
“江岌,”片刻思索,秦青卓开口道,“道歉。”
江岌瞥向秦青卓,眼神里漠视的意味很明显,秦青卓能读出他这眼神的意思——让我道歉,你谁啊你?
“道歉,”见江岌不说话,秦青卓加重语气,这次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意味,“向所有等了你这么久的人。”
江岌看着他,一语不发,丝毫不打算隐藏自己的恶劣态度。
双方僵持不下,陈嘉开始头疼,不知该劝哪边好——劝江岌道歉吧,看江岌这软硬不吃的德性,估计是断然不肯开口的,劝秦青卓算了吧,那岂不是让他有失颜面?
陈嘉又觉得有些莫名,秦青卓这么通透的性子,能不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下不来台?实在有些反常。
这样一想,她顿时恍然大悟,秦青卓执意让江岌道歉,明面上是在给江岌台阶下,实际上这台阶却是给她搭的——秦青卓显然不希望这场拍摄就此作罢。
陈嘉叹了口气,秦青卓的面子她不能不给,她摆摆手打圆场:“算了算了,来也来了,等也等了,还是按原定计划拍吧。”她说完,看向旁边的乐手,“赶紧去准备准备,调整好状态。”
闻言,钟扬如蒙大赦,一迭声说着“谢谢嘉姐”,赶紧拉着江岌到一旁的排练场地,彭可诗则走过来对秦青卓说了句“不好意思啊青卓哥”。
秦青卓收回停留在江岌身上的目光,摇了摇头:“没事,能正常拍就好。”
第6章
陈嘉到底是专业出身,一进入工作状态,先前的喜怒在她身上全然不见踪影。
“我们先拍一段排练的画面,”看着江岌取出吉他背在身前,其他两个乐手也各就其位,陈嘉语气恢复平静,对秦青卓道,“青卓哥,你按你的节奏指点一下他们的排练,不用管我们。”
秦青卓点点头,看向三个乐手:“你们下一场要演奏的曲目定好了吧?要不先完整地排一遍我看看?”
钟扬和彭可诗先是对视一眼,然后看向江岌。
秦青卓立时察觉到不对劲,也随着他们的目光看向江岌:“之前不是跟节目组报备过要演奏的曲目?怎么回事?”
江岌的手指搭在吉他的弦上,先是沉默,几秒之后才开口道:“节目组催得紧,我随便报了一首上去,早忘了报的是哪一首了。”
这下,即便几天之前江岌帮了自己的忙,秦青卓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忘了?节目组要根据你们报的曲目做舞台效果,江岌,你这句忘了未免也太轻松了一点。而且,从上期节目录制结束到现在,你们一次都没排练过?”
江岌依旧沉默。一旁的彭可诗欲言又止,像是想替他解释几句,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对方事事不配合,秦青卓偏过脸,叹了口气。他没必要上赶着自讨没趣。
陈嘉也被磨得没了脾气:“所以排练的画面也拍不了了是吗?你们这乐队总得有点能拍的东西吧?江岌今天过生日是不是,”她看向钟扬和彭可诗,“你们有没有什么准备?过生日的画面总能给我几个镜头吧?”
“这个有,”钟扬立刻点头,总算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我们提前准备了蛋糕和蜡烛。”
江岌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神情,似乎没想到他们俩会准备蛋糕。
陈嘉则在脑中迅速构想新的拍摄思路:“那就这样,我们拍一段排练结束乐队成员给江岌过生日的画面。”
镜头里,乐队三个人放下手里的乐器,结束了一天的排练,钟扬和彭可诗捧了蛋糕出来。
蛋糕上的奶油已经开始融化,“19岁生日快乐”几个字糊得要费些眼力才能辨认出来。
彭可诗将“19”字样的蜡烛插到蛋糕中间,看向钟扬:“打火机,有吗?”
“有……”钟扬这样说着,却在兜里摸了好半天也没摸出来,最后是江岌隔空扔了个打火机给彭可诗。
金色的火苗跳动着燃烧起来,钟扬抬头看向江岌:“哥们,许个愿吧。”
江岌似乎不太吃这一套,在钟扬说完这话后,他盯着那火苗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秒,但犹豫片刻还是闭上了眼。跃动的火苗映在他脸上,像是给他加了一层柔光滤镜,神奇地过滤掉了他一身的戾气,让这一瞬的江岌看上去近乎有些温柔。
真年轻啊,秦青卓看着面前的少年想,年轻得无法无天。
浓黑的睫毛动了动,江岌很快睁开了眼睛,目光与对面的秦青卓对视了一瞬。
“这么快就结束了?”面前的镜头对着自己,秦青卓知道他们想捕捉自己的反应,对着镜头该说什么话,没人比他更清楚,“许了什么愿?”
江岌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今天快点结束。”
秦青卓笑了笑:“这个愿望也太简单了一点,天黑了,今天就快结束了。”
“太简单了么?”江岌仍旧看着他,“那就每天都快点结束。”
秦青卓不动声色地微挑眉梢:“说出来的愿望大概不会奏效,或许未来某个时刻,你会希望某一天结束得慢一点。吹蜡烛吧年轻人。”
江岌垂眸吹灭了蜡烛,陈嘉让钟扬和彭可诗依次送上生日祝福。
两个人的祝福都挺简单,又都挺实在,钟扬说的是“祝江岌能赚特别特别多的钱”,彭可诗则祝江岌“接下来的一岁里能过得开心点”。
祝福送完,陈嘉看了一眼秦青卓,又看向江岌:“秦老师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江岌的目光再次落到秦青卓脸上,那始终冷漠的目光这次终于掺进了一点别的情绪,意外,似乎还有好奇。这让他看上去终于有了点19岁少年的模样。
“是一把吉他,”秦青卓接过陈嘉递来的盒子,手指拨开卡扣,打开盒子拿出吉他递给江岌,“之前注意到你的吉他很旧,应该是用了很多年吧?”
没等到江岌的回答,秦青卓顿了顿继续道:“你的那把木吉他音色很清澈,跟你在第一期节目里唱的《火车站台》很搭,这把呢,是电吉他,音色有种金属的质感,我觉得跟你的嗓音也挺搭的。送你这把吉他做生日礼物,希望它能陪你在《躁动吧乐队》里走得更远一点。”
江岌接过吉他,目光扫过吉他的琴身,神情看不出有多热情:“谢谢。”
探班素材总算拍完,虽然跟节目组预想的计划差距不小,但总算拍出了一些能够剪辑的素材。
摄影师扛着机器离开时,楼下的酒吧已经开始营业。担心秦青卓被人认出来会引起麻烦,陈嘉让秦青卓先上了车,她在后备箱前帮着摄影师收拾设备。
秦青卓坐进车里,透过车窗看着眼前这条随黑暗降临而逐渐苏醒的小巷。距离真正热闹起来的酒吧中场还早,巷子里出没的客人并不算太多。但尽管如此,也能看出红麓酒吧是这条巷子里生意最好的一家。
酒吧的门这时从里面被推开了,秦青卓看到三个乐队成员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一边朝前走一边交谈着什么,一小段路后,贝斯手和鼓手跟江岌挥了挥手后继续朝前走,江岌则走到墙角处的摩托车旁,似乎又要骑着摩托车离开。
在镜头前作戏后就原地解散么?看着不远处主唱高瘦而挺拔的身影,秦青卓微微皱起了眉。
按理说,他今天过来是配合拍摄探班视频的,如今任务完成,理应拿了通告费心安理得地离开。
但说不清是身为带队导师的责任感在作祟,还是仅仅看不惯江岌这种浪费天赋的做法,亦或是江岌今天的态度实在突破了他的容忍底线,在盯着那道身影看了几秒之后,秦青卓从座位上起了身。
推门下车时,陈嘉正跟三位摄像师准备上车,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问:“青卓哥,要去干什么?”
“你们先走,不用等我。”撂下这句话,秦青卓朝巷道深处的江岌走了过去。
江岌正躬身开着车锁,目光瞥见脚下那道靠近的黑影先是覆上他的鞋面,然后攀上他的小腿,等他抬眼时,秦青卓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第二轮节目录制马上就要开始了,打算什么时候把演奏曲目定下来?”
车锁“咔哒”一声打开了,江岌站直身体,看了秦青卓一眼,没说话。
“是打算上场前再临时决定?”
江岌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沉默几秒才开口:“关你什么事?”
这话语气不善,秦青卓压住了心头的不适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和缓一些:“江岌,我是你的带队导师,也是把你留在节目里的人,我想我应该有权利让你对舞台和观众保持起码的尊重。”
江岌再次沉默,目光里的冷漠更明显了一些。
“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之所以在第一期节目里把你的乐队留在台上,一方面是因为你在音乐方面展露出来的天赋让我觉得很难得,另一方面,在那种临时被叫来补位、准备仓促的情况下,我觉得应该再给你们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但说实话,以你们上期的表现,其实远远达不到我的标准,甚至连不出错这种最起码要求都达不到,如果下期节目还是这种表现,等待着你们的结果是什么,我想你应该非常清楚。”
江岌略有些不耐烦地看着秦青卓,秦青卓说的这段话,一个字都没往他脑子里进。
夜风吹过来,略长的发丝拂过秦青卓的脸,隔壁酒吧闪烁着有些廉价的七彩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原本柔和的五官在这种变换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艳丽。
看见那不断开合的嘴唇,江岌想到了那晚的车厢里,秦青卓等待着被亲吻的侧脸。
真够道貌岸然的,他想。
他朝秦青卓走近一步,这举动突如其来以至于秦青卓微微一怔,随之那两片不断开合的嘴唇闭上了。
江岌微微低头,贴近秦青卓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秦老师,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仅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排练,还有时间在深夜跟男人约会。”
秦青卓一愣,猛地侧过脸,近乎震惊地看着他。
江岌直起身,拉开跟秦青卓的距离,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然后他抬腿跨上摩托车,车子发出震耳的轰鸣声。跨坐在车上的江岌脊背微躬,无视秦青卓紧盯着自己的目光,目视前方冲出了这条狭窄的巷子。
第7章
夜晚十点半,江岌推开了红麓酒吧的门。
“怎么才回来?”坐在吧台边一个瘦削、矮小、戴着眼镜显得有些精明的男人皱着眉,看着走近的江岌,起先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在看清他身后背着的小女孩后,他脸上的好奇占据了上风,“她怎么了?”
江北蔫蔫地趴在江岌后背上,无精打采地看着他,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因为无神而显得有些空洞,像个没灵魂的玩偶娃娃。
江岌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送她上去,一会儿就下来。”
“快点吧。”眼镜被江北盯得脊背发凉,没再多问,催促着向江岌摆摆手。
几分钟后,江岌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坐到眼镜旁边的高脚凳上。
“约的是九点半见面,”眼镜不满地用手指点了点手腕上的表,“已经十点半了。”
“我等了你几天?”江岌说着,让服务生拿了一杯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