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驰眨了眨眼睛,像是睫毛扫到了纪棠的掌心,她有些怕痒地收回手,纪驰视线往平板上看过去,看到那个反复播放的小视频,大概是今天刚更新的,纪驰这几天没见到过,头发没做造型,垂顺地遮住一半眉毛。夏安远对着镜头笑,一秒,三秒,五秒,风把头发吹起来。
人没胖回来多少,头发却已经长长这么多了。纪驰有些恍然。
好像他又离开已经好多年。
纪棠忽然在纪驰下巴上摸了摸,好奇地盯着他看。纪驰回过神来,用胡茬去扎纪棠的脸蛋。纪棠“咯咯”笑着躲来躲去都没躲过,大声嚷嚷:“哥哥大坏蛋!”
“对,我是大坏蛋,我还是大灰狼。”纪驰笑了笑,说着就要在纪棠脸上啃一口。纪棠突然又说:“小远哥哥的胡子都没你的扎!”
纪驰顿了动作,脸上的笑也逐渐收起来,这表情让纪棠看着害怕,她连忙改口:“是嗯嗯哥哥,不是小远哥哥。”
好一会儿,纪驰才问:“谁给你看他的。”
“我一点这个就有,”纪棠把平板抱到纪驰面前,一顿娴熟操作,点进了夏安远那个账号的主页,给他演示,“好多好多好多,嗯嗯哥哥好好看啊!”
见纪驰看着屏幕不说话,纪棠问他:“哥哥,嗯嗯哥哥是不是当大明星了啊?”说完她扑到纪驰怀里,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他不要哥哥了吗?”
纪驰把平板放到一边去,没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会儿,轻声问:“就那么喜欢他?”
纪棠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哥哥给我说你最喜欢他,我才喜欢他的,要是哥哥不喜欢了,那我也不喜欢了。”
“如果没有我的原因,你喜不喜欢他?”
纪棠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有些羞赧地点点头:“嗯嗯哥哥给我唱摇篮曲,他唱得可好听了。”
半晌,纪驰揉了揉纪棠的头发,淡淡笑了一下:“是啊,他唱得可好听了,棠棠是他的小粉丝吗?”
纪棠眨巴眨巴眼睛,她也觉察出纪驰的情绪,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声音糯糯的:“嗯……棠棠也是哥哥的小粉丝。”
冬天衣服穿得厚,这么抱住纪棠,真像是抱了个软软的小团子,纪驰闭了闭眼,觉得自己现在在一个小孩身上汲取暖意的行为有些可笑,正要放开,纪棠突然指着窗外叫道:“哥哥你快看!”
纪驰抱起她,走到窗前,习惯性往楼下对面那棵树底下看过去。
“下雪了。”纪驰轻轻说。
“哇,下雪啦!”纪棠两只手都往玻璃上贴,像在隔空去摸雪花,“好漂亮啊。”
夏安远仰起头,刚好一片雪花飘到他鼻尖,冰凉一瞬而过。
手机正巧震了一下,是任南提醒他吃药的信息。他搬到李家齐给他安排的单人宿舍后,任南怕他一个人会忘,每到该吃药的时间就给他发消息提醒。
他确实需要这样的提醒。如李家齐所说,他的工作被排得满满当当,很少有能空下来的时间,连洗手间都得计划插空去,得知侯军终于回了津口,夏安远协调了很久才空出这一天来看他。
没提前告诉侯军,彼时他正在做他的日常康复训练,夏安远站到面前的时候侯军差点摔了个狗啃泥,回到轮椅上,他惊喜得眼睛都红了,拉着夏安远说个不停。
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工地把你开了?手机也打不通,谁都联系不上你。怎么现在当明星去了?头发留长了比原来更帅,远哥,我就说你适合干这个吧,一炮就红,太牛了!
侯军说得太夸张,夏安远最近热度是很高,但远远够不上“明星”这两个字的格,毕竟他只是在公司安排下开开直播拍拍小视频,再接一些采访和拍摄,用“网红”两个字来形容会更确切一点。
而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切看起来那么顺利,不过是因为目前的热度还没有消耗殆尽。大家会对一个ktv服务生爆红网络的事迹感兴趣,这兴趣却也没办法持续得太久,几个月,最多半年时间。这世界上太多追梦娱乐圈的年轻人,再努力,大部分连昙花一现都很难做到。其实夏安远是最幸运的那一类。
夏安远笑笑,一两句话就把这事概括了,他问侯军,你呢?
说起自己,侯军不见半点颓唐。原来回老家之后,他大伯卷了一大半赔偿款去,整天也不怎么管他,不给他手机,甚至一天三顿饭都缺。没过多久,有几个自称是慈善机构工作人员的人上门来,出示各方官方证件和手续,不仅帮他把赔偿款要了回来,还在征求侯军意愿后,将他接到了津口这个康复中心,并且资助他继续读书。
前段时间他考了个全年级第三,这事儿不知道怎么被他老家本地新闻报道了,请他回以前的学校演讲,说到这侯军笑了笑,“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回去念书,我脑子竟然还能用。”
“你小子才是真牛,”夏安远拍了拍他的肩,“读书好啊,好好做复健,以后再上个好大学,多好。”
“嘿嘿,上大学还得有一年多,怕复健跟不上进度,他们给我安排的读高二,不过我恢复还挺快的,现在拄着拐都能走两步了呢。”
侯军兴冲冲地想跟夏安远演示,被他按回去:“今天训练时间已经到了,你得休息。”想了想,夏安远又问,“是什么慈善机构?怎么会这么远找到你老家去?”
他从没听说过有哪个慈善机构会把被资助人的方方面面都安排得这么妥帖。
“这事儿我也不太清楚,”侯军摇摇头,看了夏安远一会儿,说,“但我有一个猜测。”
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侯军自认身上没有任何值得别人贪图的地方,世界上比自己更需要帮助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好运会落到自己身上?
再加上那些人,说是慈善机构,手续也都齐全,可其实侯军能感觉出来,他们身上的气质和常人都不同,不像是生活在普通社会阶层。他又偷偷打听过学费和这个康复中心的费用,也不可能是慈善机构会安排给一个他这样的被资助人的手笔。
那就只有可能是哪位大人物出手帮的忙,而他认识的有能接触到这些人可能性的人,只有夏安远一个。
“会不会是我生日那天……突然把你拉走的那个人?”侯军看着夏安远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他的车号牌是京城的,当时我不认识车型,后面才知道,那是辆宾利,得好几百万呢,我还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远哥你帮我安排的……”
后面侯军又再说了什么,夏安远记不清了,他浑浑噩噩地跟侯军告了别,盯着这家康复中心的招牌看了很久。
直到雪落下来。
夏安远垂下眼睛,先从兜里掏出药。他已经练就了一手吃药的绝活,都不用水,一口就能吞一把药片。
药吃完好一会儿,他才掏出来手机,输入那串这段时间一直没回过他短信的号码,踌躇了两秒,点了拨通。
心跳快起来,夏安远正要屏住呼吸,电话那头却立刻传来冰冷的女声。
一遍女声中文,一遍男声英文,两遍重播提示结束后电话自动挂断。语速很快,快到夏安远根本没反应过来。
他又点了一遍重拨。
那头声音机械地重复着:“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夏安远觉得浑身都在发麻。
熟悉的窒息感又涌上来,他把嘴张开呼吸,能汲取到的氧气也少到可怜。
他清楚地听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纪驰不再等他的电话了。
眼睛因为缺氧阵阵发黑,夏安远撑住墙,忽然想不起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么站了好一会儿,手机又震起来,他立即打开看,任南问他吃药了吗,都说好了的吃过药就得回个1。
夏安远挪动冻得僵硬的指尖回复他,又有几片稍大一点的雪花飘过他眼前,落到手机屏幕上。
是标准的六角形,好漂亮。
他忽然想,京城也下雪了吗?
纪驰有没有看到这样漂亮的雪花?
夏安远变得焦急,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急什么,直接冲到街上奢侈地拦了辆出租车。
大概是脸色不好,司机多看了他几眼,才问他到哪儿,然后挂挡发车。
车缓缓驶离这个康复中心,驶离这条街。
被车里的空调慢慢把身体烘暖,抬头看到窗外景色变换,夏安远才意识过来,自己在着急什么,刚才说的是哪里的地址。
他着急要去纪驰的公司。
第104章 我不怕距离,因为下定决心
车程两个小时,药物让人嗜睡,夏安远没抗住,再一睁眼,已经到了目的地。
他坐在车里往楼上看,有几秒的怔忪,司机用咳嗽催他付钱,他才从梦里面回过神来。
这辈子没打过这么贵的车。夏安远往冷风里一扎,头皮被冻得一凛,心想幸好昨天第一笔酬劳刚到账上,不然他现在只能跟司机师傅两个人在车里头大眼瞪小眼。
地上的雪已经深到能把鞋子陷进去了,因为大雪,又是工作日的下午,这片街区行人很少,夏安远踩的这块都没留下几个别人的脚印。他走得很慢,像是怕破坏这片雪地,但再慢,总共就这几步路,最后他还是踏进了大门。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让夏安远被这串空号明确拒绝以后,竟然生出了迫切想要见到纪驰的愿望。他带着那股冲动,慢慢走上去,问这个见过一两面的前台:“你好,请问纪总在吗?”
前台的反应很奇怪,那双杏仁眼先瞪大,是惊讶,几秒后再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在思考。她认出来夏安远,夏安远不知道她认得的是自己哪个身份。但这都不重要,他又轻声问了一遍:“请问纪总在吗?我可不可以见他一面?”
“夏先生是吗?”前台拿起内线电话,犹豫了片刻,“您请稍等。”
夏安远留意着她那边的动静,听到她拨电话给了纪驰的一个助理,助理又转给赵钦,赵钦问过纪驰后再给她回复。这样一套流程传下来,前台断了电话,露出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夏先生……纪总现在不在公司呢。”
闻言,夏安远没什么表情,点点头,停留两秒,往外走,走到上次他等过纪驰那棵光秃秃的树下,一动不动地看着停车场出口。
雪还在下。新鲜的雪下起来像羽毛,不用风吹也飘飘摇摇,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时间化成雪花,一层层越积越厚。也落到夏安远肩上、脸上、睫毛上、头发上,先头还有温度将雪烘化,到后来,他整个人都好像被白色覆盖,视线也被挡住,不时眨眨眼才能看得清。
脑子乱得很,一会儿想到侯军这事儿,一会儿又想到自己顺利异常半点黑料都没爆出来的工作。但后面实在太冷了,他被冻得再没余力胡思乱想,把脸埋到围巾里,只露一双眼睛,撑着最后一点神智,想从进出的那些车里面分辨纪驰的那一辆。
可一直找不见。
天光暗下来,大概是下班时间到了,写字楼一批一批的人往外走,干净了一下午的雪被踩成凌乱的灰褐色,人们忙着离开,周围又变得安静,夏安远仍然站在原地。
手机响了第二遍,又该吃药了。夏安远吞了药片,摸了支烟出来,按打火机的时候费了不少劲——关节已经僵硬,烟雾散开,跟雪融成一片。他沉默地想,纪驰不愿意见自己。
低头又抬头的功夫,对面写字楼大门口忽然走出来一个人,高个,穿廓形黑色羊毛大衣,长度到小腿,里面搭一整套黑西装,暗红色领带。他朝思暮想的人。夏安远心突然狂蹦起来,雪里头扔了一捧烈火,他整个人都变得雀跃沸腾,想要跑着跳起来奔到对面,可紧跟着,那人停下脚步,牵住旁边跟着他的小女孩,小女孩指了指路边。
夏安远生生顿住。
没从停车场出来,原来是要带纪棠到楼下玩雪吗?
雪都脏了,玩不了。夏安远在心里低声说。
他在树后面安静地看着两兄妹。纪驰从路边停的车上找了点干净的雪,帮着纪棠捏成两小团想要做成个小雪人。但因为雪冷得太久,不再那么松软,捏出来的形状也不大好看了,纪棠皱着一张脸,有点嫌弃的模样,纪驰刮了刮她的鼻子,说了句什么,她还是把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安到了雪人身上。
他们的直线距离并不太远,雪糊住睫毛夏安远也把他看得清晰。纪驰瘦了,脸上的皮很薄很紧,显得他整个人更冷冽了些,侧脸线条更锋利。他抱起来纪棠,让她把刚才堆的那个小雪人放到车顶,然后用大衣裹住她,站到一边,往路上抬头,像在等待中闲看。
雪纷纷扬扬地飞舞,像慢动作,是天上往下飘坠的星点。隔着这场雪,纪驰的目光快要移动到夏安远所在的方位,夏安远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他甚至想立刻背过身去藏起来,把腮帮子都咬出血沫才让自己坚持住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