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玉坚持来学校寄宿,一个原因是难以忍受家人的同情,另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被家人发现这些东西。
本来信息素浓度的事儿已经够丢人了。
要是被发现他偷偷买壮腺药……他更加要抬不起头了。
聪明的人,只会悄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裴嘉玉脸色通红,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终于不那么尴尬和羞耻了。
他想把枕头下的宝贝们拿出来,看看使用说明,门忽然被敲了几下。
裴嘉玉把枕巾盖回去,起身去开门。
来人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竟然是斯岚。
斯岚站在门前,垂着眼睛,平淡地问他:“需要我帮你打扫卫生吗?”
裴嘉玉:“……?”
斯岚就坐在他前面,他们也有过那次在餐厅的一面之交,但他和斯岚的交集并不多。
斯岚是男生里的一个异类。
不打球,不打游戏,朋友很少,甚至可以称得上孤僻。
班里男孩子们闲聊打闹的时候,斯岚往往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写作业,眼睛都不抬一下。
裴嘉玉来了一周,班里几乎所有的男生都成了他的小弟——除了斯岚。
斯岚对同龄男孩子的所有兴趣都毫不关心,对学校活动不热衷,似乎也不在乎自己有意无意地被孤立。
他的衣服很少,只有那么几个式样,通常是纯色T恤,简单的牛仔裤,白色帆布鞋,顶多加一顶遮阳的白色鸭舌帽。
身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其他男生身上的汗臭味,而是带着清爽的薄荷皂香。
哦,据说,还是个beta。
许多人都想巴结裴嘉玉,但斯岚从来没有表现过这方面的倾向。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缺钱,而裴嘉玉是全班出手最阔绰大方的人。
上次在餐厅被救之后,斯岚虽然礼貌道谢了,但也并未对他表现出感激之类的情绪。
就好像……根本没有人类的情感。
也因此,当斯岚出现在门前,垂着眼睛问他“需要我帮你打扫卫生吗”时,裴嘉玉颇为诧异。
裴嘉玉挑了下眉毛:“这会儿舍得理我了?”
早上裴嘉玉来学校抄作业,同桌的字歪歪扭扭看不清,邱桐桐和班长离得太远,女生的他又不好意思借,于是拍了下前座斯岚的肩膀:“哥们儿,借一下昨晚的数学卷子呗。”
起先,斯岚并没有反应。
裴嘉玉以为他是没听见,于是又拍了几下,提高声音道:“斯岚?”
斯岚这才慢吞吞地偏了下头,语气挺淡:“有事?”
裴嘉玉:“昨晚的数学作业。”
斯岚:“写完了。”
裴嘉玉:“……我是让你拿给我。”
斯岚:“做什么。”
裴嘉玉:“……你说我要做什么。”
斯岚想了想:“你要抄我的作业?不好吧,学习是自己的事。”
斯岚说得字正腔圆,声音不低,周围的人听见,都悄悄看过来。
裴嘉玉脸上挂不住,就算本来想抄,现在也不好意思借了,绷着脸道:“谁说我要抄你作业了,这种卷子我十分钟就能写完,昨晚看球睡着了懒得写而已……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帮你检查检查。”
斯岚点了下头:“这样啊。”
居然真的把卷子递了过来。
裴嘉玉接过来,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指着填空题最后一小题,道:“这题错了吧?我昨晚心算了,算出来是15,不是9。”
填空题最后一小题,基本都是填空里最难的一道,只有几个尖子生才能算出来。
斯岚虽然成绩还不错,但也就是中等偏上一点点,远远不到尖子生的水平。
裴嘉玉一琢磨,放心大胆地开始胡说八道,就为了争那一口气,表示自己并不是想抄作业。
斯岚略一垂眼,目光在最后一小题上掠过,忽然笑了一声。
裴嘉玉心底突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斯岚的女同桌凑过来,见他们指着最后一小题,忽然也乐了:“啥呀,这题不是昨天书上的例题吗,答案就是9。老师当时还说了,这题谁要是做错了罚抄题目五十遍,这不纯纯一点没听讲么。”
裴嘉玉:“……”
斯岚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落井下石。
他慢条斯理地把卷子从他手里抽回来,慢条斯理地转过头,慢条斯理地不再搭理他。
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嘉玉脸上火辣辣的,跟被人抽了一耳光似的。
——仇就这么结下了。
难怪没人愿意跟你做朋友!
我呸!
举手之劳都不肯帮,我呸呸呸,什么东西!
裴嘉玉真实地后悔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早知道在餐厅就不该救他,让丫脑浆溅一地算了,还能看个稀奇。
真是一片好心都喂了狗。
裴嘉玉有一百种办法报复回去,但他这人天生心软,看着斯岚朴素的衣着和沉默写题的模样,就下不去手了。
算了算了,他劝自己,你一个alpha,跟一个beta计较啥。
就斯岚这弱不禁风的肾虚样,你邦邦两拳下去,说不准人就躺地上了,到时候医药费你出,你还得背处分,还得挨骂,不值当,啊,不值当。
这么想着,裴嘉玉逐渐平心静气。
如今斯岚站在门口,低眉顺眼地问他房间需不需要打扫。
裴嘉玉不知道他抽哪门子风,是觉得愧疚了、还是终于打算来巴结他了。
他漫不经心地玩了会儿手机,才淡淡道:“这不是好学生么,我哪敢请你来给我打扫房间啊。”
斯岚被他阴阳怪气,面上倒没什么不满,解释道:“我在勤工俭学,打扫宿舍楼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裴嘉玉划着屏幕的手顿了一下:“你不是周末已经打很多工了吗?”
斯岚:“学校体谅我,学杂费已经免除了很多。但是家人生病,要尽量多赚一点。”
裴嘉玉下意识道:“谁?你妈妈,还是爸爸?得的什么病?”
原先以为斯岚只是家里穷了点……原来,竟然是有家人在生病吗。
斯岚静默片刻,道:“抱歉,这是我的私事……”
裴嘉玉迟疑片刻,让开了。
斯岚熟练地拿着清扫工具进了房间,上上下下地打扫起来。
刚才小弟们帮忙打扫过了,但是终归只是一群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连套被子都没几个会的,房间里尘土飞扬,倒比刚进来还脏了点。
但斯岚打扫的架势,却明显是经常干活儿的,手脚麻利,动作娴熟,被子衣服都能叠得跟豆腐块似的。
裴嘉玉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
本想再阴阳怪气两句,但意外知道了斯岚的家庭状况之后,心情却也一下子沉重起来。
都是一般大的男孩子,有人衣食无忧、吃喝玩乐,有人早早扛起家庭重担、打工赚钱……
难怪斯岚总是在闷头用功读书。
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果然是会更懂事吧……
裴嘉玉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画面。
一个温柔慈祥的中年女人躺在病床上,不断地咳嗽着,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欣喜地向门外望去,虚弱地道:“乖儿子,快来和妈说说,今天在学校学了些什么……”
而斯岚怀中揣着零零散散的纸钞和硬币,强颜欢笑,跪在床边,对母亲道:“妈,我回来了,您快歇着……”
裴嘉玉眼眶发热,鼻尖也隐隐发酸。
他天生有个毛病,共情能力极强。
平时在小弟们面前要摆出大哥架势、表现得冷淡酷拽,但其实心肠贼软,最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事。
裴嘉玉神思飞远,已经开始琢磨给斯岚组织学校募捐的事了,卧室内忽然传来斯岚的声音:“枕头没套好,我帮你重套一下啊。”
裴嘉玉:“嗯……”
“……这些药,是你的吗?”
“嗯……嗯???”
裴嘉玉愣了两秒,突然意识到他说的药是什么。
眼睛还红着呢,身体已经抢先一步,飞奔进了卧室:“等,等等!”
来不及了。
斯岚拎着枕头的一角,看着枕头下的药盒、香薰蜡烛、成人精油……陷入沉思。
裴嘉玉虚弱道:“那是……之前住在这儿的人忘了带走……”
斯岚沉默了两秒。
“这房间,之前也是我打扫的,”他淡淡道,“床上没有床单,没有枕头,也没有任何药盒蜡烛和精油。”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知道老婆脸皮薄么!
第4章 传闻说我暗恋你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裴嘉玉此生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尴尬的时刻,但大多是发生在家庭内部——在同龄人面前,他一向是高冷霸气、无人敢惹的校霸。
裴嘉玉沉默,故作淡定,盯着斯岚额前修剪干净的黑色碎发。
此刻,如果离得近一点,说不定能听到他大脑的大脑CPU飞速运转的声音。
再如果,思绪能像漫画书里一样,通过头顶的气泡框传递出来,斯岚一定能立刻看到裴嘉玉头顶上疯狂冒出气泡框:
【我靠要死要死要死要死我要说什么】
【姓斯的你有没有点素质不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吗】
【整理就整理你特么动我枕头干什么没见过枕头吗好吧虽然确实是经过我同意了但我特么那会儿不是没反应过来吗你丫有没有点眼力见】
……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跟老子比深沉是吧】
……
【卧槽你不会打算把这事儿说出去吧不会吧不会吧信不信老子neng死你】
……
裴嘉玉的大脑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由于斯岚一声不吭,面无表情,他拿不准斯岚此刻的想法。
是正在冷笑鄙夷,还是正在心里疯狂嘲笑他?
斯岚沉默,裴嘉玉也沉默。
通常来讲,裴嘉玉会在两种时候保持沉默:1.要在小弟们面前装逼。2.被老师突然喊起来回答问题,但是不知道答案,只能故作深沉,一言不发。
但是裴嘉玉快憋不住了。
他想问斯岚会不会把壮腺药的事说出去,但是又没那个脸开口。
就算问了,后面要怎么办呢。
他警告斯岚不准说出去,斯岚会听吗。
要是用武力胁迫,把人逼急了,说不准斯岚破罐子破摔直接就抖出去了。
俗话说得好,打蛇打七寸。
要想让斯岚老老实实保密……
答案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
斯岚的软肋是什么。
钱。
家人生病,他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不然也不至于有点空闲就出来打工。
裴嘉玉陷入沉思。
要不干脆问问斯岚想要多少钱,拿钱堵上他的嘴……
好像可行。
但是这么做也有后顾之忧。万一斯岚是个不知餍足的,拿了钱胃口也大了,将来一缺钱就来找他要,那麻烦就大了。
他这些天看着,觉得斯岚人品还行,但是涉及钱的问题上,他觉得还是不要对人性抱有太大的期待。
裴嘉玉沉浸在头脑风暴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专注思考的时候,斯岚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某人紧张的样子……实在是很有趣。
眉头拧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鼻尖皱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故作镇定地看着不远处的窗户,其实眼睛控制不住地乱转,手心里都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活像一只受惊的小狐狸。
和平时酷炫狂拽的小霸王形象相去甚远。
裴嘉玉还没琢磨出办法来呢,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斯岚放下手里的枕头,去开了门。
来人是穿着花裙子的胖胖的宿管阿姨,来给裴嘉玉送一些生活必备品,叮嘱他关于寄宿生活的注意事项。这些原本是开学之初统一给寄宿生们讲的,但裴嘉玉来得晚,宿管阿姨只好单独给他讲了一遍。
裴嘉玉心不在焉地听着。
一边听,一边还在琢磨要怎么跟斯岚说。
等回过神才发现,阿姨讲完了,斯岚也不见了,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整齐干净。
裴嘉玉愣了愣,问宿管阿姨:“斯岚呢?”
“刚才就走啦!帮你弄完被套枕巾,把洗手台也擦了一遍,不声不响就走了,”宿管阿姨颇为嫌弃地看了裴嘉玉一眼,似乎有些看不惯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做派,嘀咕道,“造孽哦,斯岚这小孩儿也是不容易,自己才多大呢,就跑出来伺候人……也是没办法,家里人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