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起黑色雨伞独自走下台阶,地上的雨花很快打湿了裤脚。
穿着黑色军装的挺拔身影融进了灰色的雨幕,狂风吹起他的衣摆,但那道黑伞的背影依旧挺拔,且孤独。
不少人都注视了会儿,才一一散去。
最后只剩下凌根与老上将。
在凌根开口前,老上将道:“不到最后一刻,别动桑觉,无论他是谁,有什么身份。”
“为什么?”凌根追问,“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不重要。”雨太大了,雨伞完全挡不住。
老上将拉上雨衣拉链,在士兵的护送下坐进车里,透过车窗对台阶上的凌根道:“别伤了一个扶大厦于将倾之人的心。”
……
庄园里,桑觉正在顶着暴雨蹲在墙角,认真弄着什么。
身后慢慢传来一道脚步声,桑觉没有回头:“你回来啦。”
霍延己问:“在做什么?”
桑觉道:“在练习刻字,我想给博士的墓碑刻字。”
小恶龙的声音很低,看表情好像已经走出了博士离世的难过。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霍延己将伞挪到他那边,弯腰捡起几块刻废的石头:“不错,进步很快。”
桑觉认真嗯了声:“我可是天才。”
“……”霍延己道,“下午再刻,陪我睡会儿。”
桑觉抬头,拧了下眉:“现在八点了,只能睡到下午吗?”
霍延己道:“最近事情很多。”
在这个坍塌的世界,几千万的幸存者,没人在意霍延己累不累,只有一只小怪物在乎。
床上,霍延己低声哄:“尾巴捏一下。”
“好叭……”
老婆这么累,用尾巴哄老婆入睡也没什么吧。
……
地表暴雨连天,裂缝地底却听不到一滴水声。
这仿佛是一片没有声音的世界,连风声都没有,寂静得令人恐惧。
他们已经消失了很多同伴,无声无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从现在开始,每隔十分钟报个数。”精神强大的人尚且还能保持理智,霍将眠沉声道,“从我开始,一。”
“二。”
“三。”
“四。”
“……”
“八十七。”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老麦不见了!!!”
霍将眠皱了下眉,往后走了几步,却突然感觉不对劲,回首看去,厉声道:“都别动!”
躁动恐惧的众人停下,霍延己抬手,开始手点人数。
一,二,三……八十六,八十七……八十八。
他又数了一遍,算上自己,这里总共八十八个人。
霍将眠冷声问:“刚刚谁没有报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自己报数了。
可明明就多出了一个人。
这么深的地底,他们都穿着防护服,背着氧气瓶,戴着面罩,除去高矮几乎都长一个样,分不出真假。
在忽明忽暗的火石灯光中,他们像人,又都像鬼。
第119章 下咒
“这里也没有讯号……”
霍将眠目光扫过众人, 他们带下来的独立讯号台在之前失踪的人身上,现在根本无法联系上地表。
除此之外,队伍里貌似还混进了一个非人生物。
霍将眠没有声张, 目光越过面前的一张张脸庞, 却看不出差异。
每一个人他都见过, 每一个人的表情都那么真实。
“修整二十分钟,继续前进!”
众人有气无力地应着:“是……”
霍将眠稍稍走远了些,用提灯照亮周围的石壁。
他们现在的位置处于一个稍大的空间, 头顶一片幽黑,看不到边际,有种他们正处于深渊地底的错觉。
周围的石壁不干燥, 却也不湿润,和裂缝两千米处完全不同,找不见一只触手怪物,也没有类人生物,发光的乳石更是瞧不见一个。
这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独立世界,处处充满寂静的诡异。
霍将眠看了眼通讯器,上面的时间依旧是停滞的状态。
他们从下来开始, 身上所有电子物品就失序了,连讯号台也是, 能拨出去,但听不到那边的回声。
一种无声的恐惧在空气中蔓延, 周围一片黑暗, 时不时就有同伴失踪,看不到尸体、寻不见敌人,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下来多长时间了。
一天?三天?还是一周?
通讯器上的数字不动,使他们彻底失去了时间概念。
人群中, 有人颤声道:“这种情况,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吗?”
无人责怪他的怯懦与退缩,未知的恐惧足以击垮一个人的精神。
霍将眠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现在不是要不要继续走下去的问题,而是他们回不去了。
他们下来的每一步都有做记号,但霍将眠特地观察过,记号虽然做了,但往回再找,根本就看不到。
仿佛不是同一条路。
队伍中,一名年轻的女孩呐呐道:“我们连要找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片刻,霍将眠回首,道:“历史上人类一共有两次下探裂缝地底的经历,第一次是在陨石季前,具体情况不清楚,但最终结局无人生还。”
众人噤声,这是他们下来之前就知道的结果。
可宁愿死在未知怪物的手里,也不想继续面对这不着边际的黑暗。
“第二次就是大家前段时间刚知道的真相,霍枫上将带队下来的那次。”霍将眠道,“他带了一百三十八人,最终只有他出去了,还成为了史上最强大的畸变者。如果按照这个概率,我们最终应该能活着出去八个人。”
“……”这种安慰不要也罢。
霍将眠很平静:“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和我们失散的同伴未必就是死了,或许在他们眼里,失散的是我们也说不准。”
休息了二十分钟,众人内心的恐慌散了些。
他们整理好背包,继续前进。
霍将眠多年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直觉再次让他发现了什么,他不动声色对众人说:“我殿后,以防再有人失踪。”
众人不疑有他。
他们下意识觉得,霍将眠这样强大的畸变者,所有人都死完了他都未必会死。
霍将眠落在最后,目光越过一个个后脑勺……八十六,八十七。
刚刚多出来的那一个人不见了。
不,这只能说明队伍里少了一个人,有可能是刚刚多出来的那个‘人’……也可能是原本队伍中就有的同伴。
这太奇怪了,是什么不为人知的污染物吗?
如果是污染物,早该展开污染性攻势了才对。就算是只对集体下手的类人生物,八十多人也足够它们动手了。
多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思绪轮转了一圈又一圈……霍将眠不知不觉想到了霍延己。
不知道便宜弟弟从地下城出来了没有。
如今发生的一切并不在他的计划中,按理来说,从褪下军装的那一刻,霍将眠上将就应该‘死’了才对。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死而复生’,特别在直到霍延己可能会被永远地困在地下城之后。
最后一次,再做最后一次。
从前是为了薄青,这一次是为了延己。
但如果真的出不来了,对霍延己来说未尝不是件幸事,能与挚爱相伴相守,过十年平安祥和的日子,最后再迎接一场没有痛苦的死亡,也算是种变相的圆满。
霍将眠目光始终锁定着前方的八十几个人,环境太黑了,提灯也只能提供一点微弱的亮光。众人的背影融进黑暗里,没人说话的时候,仿佛前方行走的都是一个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恐惧并未蔓延到霍将眠身上,相反,这种寂静黑暗的环境反而让他平静。
这么多年里,霍将眠从未如此冷静、心平气和地思考过。
他并不在意这一趟的结局,也不在意周围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生死,他只管做完最后的事。
他们兄弟俩其实都清楚霍枫很可能回到了二号裂缝,所以过去那么多年,霍延己总是在霍枫失踪的那天去一趟二号裂缝,试图找到一些证据。
九十年前的事已经没太多记录了,资料也显示霍枫最初从裂缝爬上来,没有说一句当初在地底的经历。
到底有什么不可说的?还是恐惧束缚了他的思想,使他再也不愿意回忆这段经历?
最重要的是,霍枫被不知名的生物感染了,应该探到了很深的地方,在这种一转身都找不见来路的地方,最后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这些过程都没有记录,一切都还是秘密,只有等到自己亲眼见证的那一刻才知晓真相。
又是十多个小时过去,众人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前路身后都是一片幽黑,最亮的提灯也只能照亮前方五六米的道路。
“原地扎营!”
“是。”
很快,简陋的营地造起来了,周围烛火幽幽,众人围坐在一起,就地躺在睡袋上休息,留一队人守夜。
霍将眠闭上眼睛,许久才睁开,远处的灯光旁,一道若即若无的影子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没说话,也没动,就静静看着。
这道“影子”很久之前就出现了,那只吃掉薄青尸体的类人生物死掉后?还是一周后?
算不清了。
影子很模糊,好像代表着他忘记了对方永远停留在青年时的张扬面容。
它无处不在,出现在楼梯转角,堵在他死遁离开的路上,深夜醒来时的墙角……最终还跟着他来到了地底。
霍将眠从未上前过,不接触,不搭话。
他清楚知道,这只是一道久远的幻觉。也许只要上前一步,他就能清楚看见对方的脸,这道幻觉就回永远地陪在他身边,成为他世界里‘真实’的存在……
可那终究都不是薄青。
就像从前,霍将眠可以每天注视着类人生物的脸,却不会对它倾注感情,真动手时也就毫不犹豫地杀了。
谁都无法成为他记忆里的薄青,时间成了青年最好的滤镜。
如果说霍延己的心是一座偌大的庄园,装满着数不清的墓碑,那霍将眠的心就很小,只有一块小小的坟墓,周围一片荒芜,坟头的玫瑰是唯一色彩。
可坟墓的内里又很大,因为埋葬的是薄青,这也将霍将眠的心撑得很大,迫使他承载起高台上的理想。
手臂在控制不住地发颤,他能感觉到基因混乱时带来的痛感。
他们终将重逢年少时。
……
一觉醒来,霍延己就对上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一抹彩光一闪而过。
桑觉的尾巴根还被霍延己攥着,又痒又怪。
最近没休息好,又是刚睡醒,霍延己的声音带着些许低哑:“怎么醒这么快?”
桑觉回答:“不想睡了,就醒了。”
霍延己问:“为什么不想睡?做梦了?”
桑觉拧起秀气的眉头:“梦里有不好的东西。”
霍延己轻撸桑觉的尾巴,没问梦到了什么,也没安慰说梦是假的。
桑觉终有一天要学会独自面对并调整所有负面情绪,孤独是他的宿命。
两人接了个吻。
他们其实很少接吻,更多的亲吻行为都发生在做爱期间,桑觉不是人类,没有靠亲吻表达爱意的习惯,至于霍延己……
时间太少,想法太多。
这个吻是霍延己主动的,后颈被压下时,桑觉十分顺从,使得霍延己很轻易就品尝到柔软的嘴唇。
桑觉不论是性格还是身体,都会让人有种想揉进骨子里的冲动。
半晌,霍延己一顿,拉开距离,抬手摸摸见血的下唇:“接吻不用动牙。”
“噢。”舌尖勾过獠牙,桑觉蠢蠢欲动道,“控制不住,想咬你。”
“……”
霍延己突然想到,动物之间的交配都很模板化,例如兽类典型咬住后颈的标记行为。桑觉喜欢叼住喉结咬着不动,或许就是受标记本能驱使。
桑觉见他不说话,问:“你还想亲吗?”
霍延己:“嗯?”
桑觉直白道:“我还想亲。”
“领命。”
伴随着一声若无若即的笑意,霍延己再次吻上那道红润的嘴唇,这次没有纵容桑觉的啃咬行为,而是完全地夺过主动权,摄取着桑觉口腔里的每一寸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