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暴露了他的小犄角——猫界第一噜

作者:猫界第一噜  录入:04-24

  桑觉慢慢闭上了眼睛,意识越来越沉,仿佛沉进了十八城地狱。
  过去十八年,在博士的呵护下,他过于无忧无虑了,从未做过梦,倒是一百年后的今日,梦魇不断。
  他走在一片幽黑里,头顶是深不见光的深渊。
  桑觉甚至说不出自己现在什么形态,只感觉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呼唤他,说不出的声音。
  从他于飞行器降落的第一天就感受到了。
  古老而深沉的怪异声律,似呼唤,又似渴求。
  桑觉一直回避着它,哪怕是进入地下两千米时,也装作这道声律不存在,当做万千怪物声音平平无奇的其中一道。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四面八方都是黑暗,看不清路。
  直到一盏幽火凭空出现,它悬在空中,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类提在心口的位置。
  他听到一阵惊恐嘈杂的声音:“那是什么!!??”
  桑觉没什么情绪地走向嘈杂的声源附近,他缓缓抬头望去——
  一个巨大的怪物坐落在幽深的黑暗里,浑身幽紫,触手繁杂庞多,交织进入裂缝石壁中,向上生长,仿佛在渴求光。
  又或想将光也拉入黑暗的阵营。
  他那数也数不清的每一条触手根部,都长满了狭长金黄的眼睛,每只眼睛又都好像有独立的意识,可以看向不同的方向,交换眨眼,密密麻麻,令人生怖。
  更令人不适的,巨大怪物的主体皮肤仿佛正在不断融化的黑紫色肉瘤,有如一道裂缝般巨大的利齿雕刻在主体中央,周围的触须挥舞摇曳,猩红的瞳孔蔑视着寻触手根部而来的一众弱小生物——
  人类。
  已经濒临崩溃的人类望着眼前的一幕,浑然吓傻,呆呆的一动不动。
  即便怪物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也油然升起一股致命的恐惧,仿佛只有跪下,只有臣服,才能保留那微弱的理智与人性。
  他们终于知道,浅表裂缝的那些触手到底从何长出了——
  它们都是这巨大怪物的一部分,是它身体最微不足道的一条触须,裂缝就是它的身体,它就是地底的神明。
  他们心脏正在尖叫,然而嘴巴却像闭合的蚌,怎么都张不开,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他们不约而同地畏惧着:不能惊扰祂。
  也许惊扰了也不会怎样,与祂而言,他们不过渺小的尘埃与蝼蚁,不足一提。
  没有人能对付这样的怪物,唯一的畸变者霍将眠上将也不在队伍之中。
  正在恐惧无声污染所有人的时候,那只巨大的怪物忽然动了。
  周围一阵地动山摇,整个裂缝都开始坍塌,巨大的石块砸落在地,却没有声音,众人控制不住平衡,有的摔在地上,有的跌进了深渊——
  他们看见,那只蔑视他们的庞然大物,忽然朝着一个空无一人的方向,低下了祂高傲的头颅。
 
 
第136章 自由
  他好像遁入了一个不存在的深渊, 死寂怪诞的黑暗将他尽数吞没,却又似弥漫着荒诞的彩色光影。
  意识随着坍塌的裂缝沉沦,肉体与精神也开始下坠, 仿佛抽取筋与骨, 化成了一滩水, 流动着坠入深渊,与逐渐坍塌的石块、怪物的触须融在一起……
  “桑觉……”
  “桑觉。”
  呼唤他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变幻, 有时古老空灵,是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叫的或许也未必是“桑觉”这两个名字。
  声调一直在变化, 桑觉昏昏沉沉的,情绪不明显,却总会在听到某道冷淡的呼唤时清醒一点。
  “桑觉。”
  “小怪物。”
  “我的小奴隶。”
  我才不是奴隶。
  我是你的雄性。
  要是敢找别的雄性,我就吃掉他。
  意识浮浮沉沉,最后被一道突兀的女声惊醒:“桑觉。”
  他猛得坐起身,懵懵地抓着睡袋:“霍,霍——”

  伊芙琳微笑:“霍延己扔下你走了, 别惦记了。”
  桑觉抿了下唇,他没有想说霍延己。
  他都是叫己己的……有时候叫老婆。
  他想说的是霍将眠, 他好像在梦里听到了霍将眠的名字……还看见了重启《黎明2号》计划派遣到地底的那支千人队伍。
  或许那不是梦。
  桑觉握了握秀气的拳头,以保持清醒的理智——可那只庞大的、长满触须的怪物依然历历在目。
  是假的。
  不, 也不是假的……
  失去霍延己这个翻译, 桑觉很难理清自己的思绪,他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但无法用言语或专业术语表达出来。
  那只堪比庞大堪比数座高楼大厦的怪物不是假的,但它与人类不在同一位面——它是虚的。
  可它缠绕在裂缝石壁中蜿蜒向上的触手是真的, 人类可以触碰。
  可是好奇怪,明明它们是一体的。
  真的是梦吗?
  “吃点东西,我们得离开了。”
  桑觉看向叫醒自己的姫枍,迷茫地发出鼻音:“嗯?”
  “二号裂缝好像出事了。”姫枍的手正在微微发颤,向来平静的眼里划过一丝痛色。
  “哦……”
  不是梦。
  二号裂缝的离这边有很长一段距离,可桑觉回首看去,依然看到了滚滚烟尘直入云霄。
  他忽然想到梦里最后发生的——
  一片无声的寂静中,蔑视众生的黑暗怪物冲他低下头颅,连带着抽动了蔓延出去的无数触手,裂缝坍塌,巨石砸下,探索至其的人类被深埋地下。
  二号裂缝塌了。
  桑觉有一点不真实,却又有种理应如此的寻常。
  “如果裂缝塌了,那还会有污染吗?”
  “当然。污染又不是什么气体,非要有一个通道才能传播。”姫枍冷淡道,“真正传播污染的是裂缝地底的某种物质,而不是裂缝本身。”
  桑觉不再说话,安静地卷起睡袋,压缩进背里。
  他又想起了米莉博士的那个录音——
  他是“门”吗?那关的是什么呢,污染吗?
  也许他真的来自地底,可他并不知道回到地底意味着什么。
  死亡吗?
  桑觉并不恐惧死亡。博士已经不在,己己也不要他,那死掉也没关系,他并不喜欢其它人类,也不喜欢这世间万物。
  它们都只想污染他,他们都只想利用他。
  但应当不是死亡。
  如果几百年前污染还没开始时他就在地底,那应该也不是死亡的状态,而是沉睡。
  沉睡意味着失去自由活动的能力,他将失去情绪,生气、快乐、开心、想念……都再与他无关。
  ……好像也不错。
  他好像快乐不起来了。
  桑觉蒙上了和伊芙琳一样的面纱,蛛丝特制,可以过滤空气中较大的泥尘。
  桑觉跟着她们的脚步,安静地走在风沙里,不知前路为何方。
  风的阻力很大,他们步伐缓慢,像是迷失在沙漠的孤独旅人。
  这与桑觉认识的“母星”完全不一样。
  博士给他编织的世界是温暖的,有四季,有春风,有冬雪,有童话故事,故事里的恶龙也可以与王子成为朋友。
  但现实里的恶龙贪心了些,他还想成为王子的配偶,占据公主的位置。
  “哗——”
  桑觉没留神,脚下一滑,瞬间陷入一个旋转的沙漏漩涡里,前方的姫枍面色一凛,瞬间射出数道蛛丝,缠住桑觉的身体猛得一拉。
  沙地里似乎有什么咬住了他的脚,甚至裹到了小腿位置——俨然是只大怪物。
  桑觉什么都没看见,锋利如刀丝的蛛网轻松划开沙地,便听姫枍头也不回道:“走吧。”
  桑觉站起来,拍拍脚,跟上步伐的同时回首看了眼。
  只见沙地里的怪物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渗出源源不断的鲜血,浸泡着灼热的沙子。
  “那是什么?”
  “沙虫,注意脚下。”
  桑觉哦了声:“这里是什么沙漠吗?”
  姫枍道:“目前还不是,但未来也许会成为沙漠。”
  桑觉偏了下头,目视着一望无际的黄色。
  地表是一片神奇的存在,不像只有黑暗的地底,这里有各色各样的风景、地形,还有各色各样的生物。
  桑觉忽然有一种怪诞的上帝视角心态——
  人类与那万千怪物,都不过是生物链中的一环,动物有动物的语言,植物有植物的交流方式,人类的言语也并不特殊,但却额外嘈杂。
  倘若两百年后还有人类存活,他们来到这一片,或许也会考古考察地底有什么样的遗迹,专研原本的文明城市为什么会变成一片荒漠……
  桑觉抬头,第一次问:“要去哪里?”
  “海边。”姫枍道,“刚刚反应那么慢,在想什么?”
  桑觉想了想,摇摇头。
  姫枍应当是误会了,她用冷淡的嗓音说着不符合性格的劝言:“你的寿命很长,一切感情都能淡掉,不要去想,好好向前看。”
  “什么是向前?”
  “……”姫枍顿了顿,“一直走就是向前,你总会遇到更多的风景,更多的人,也许不久后就会出现一个——”
  桑觉道:“也许会出现另一个让我喜欢的雄性。”
  姫枍:“……”
  桑觉不是笨蛋:“这不是你想说的,这是他想说的。”
  “他”是谁不言而喻。
  姫枍并没有谎言被拆穿的窘迫,反而平淡反问:“那要听听我想说的吗?”
  桑觉:“嗯?”
  “用任何方法把他绑在身边,禁锢他的自由,让他离了你就不能活。”
  “可是他会跑。”这次就跑了,还用针剂扎他。
  很痛,是会记一辈子的痛。
  “除非人类造一座铜墙铁壁在周围架满炮火,否则该怎样拦住你?”姫枍云淡风轻道,“跑一次,绑一次,不行就断掉双腿——”
  “不、不可以……”断掉双腿的话,就不能在床上爱他了。
  自己动不舒服,总是对不准。
  姫枍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道:“那还有个更好的办法。”
  桑觉问:“什么?”
  前方无拘无束的伊芙琳笑了,她回眸,用温柔的话语说着残酷的计谋:“他跑一次,你就去安全区闹一次,杀一批人,让所有人类都知道你是为霍延己而杀的人,一次还好,两次也罢,三次、四次……他的人类会慢慢背弃他、嫌恶他,曾经跟随他、敬爱他的也会打心底里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回来——
  “这时候,他就完全属于你了。”
  桑觉似乎被震住了。
  从前博士从不会教他这些,博士教育他的方式,就像在教育每一个孩童正面积极,并不会朝他传输负面思想。
  桑觉便学习着成为她喜欢的样子。
  而后来遇见的霍延己总是很矛盾,有时他会想让桑觉认清世间所有的恶,有时又想要护住桑觉的纯粹。
  对于伊芙琳的提议,桑觉没有太多反感的感觉。
  或许他本就不是一只善良的龙。
  他生性邪恶。
  桑觉问:“失去自由很痛苦吗?”
  关于这一点,伊芙琳有发言权。
  她凝神回忆了会儿,逆着呼啸的风沙,在偌大的废墟中轻吐四个字:“生不如死。”
  那时的活着,与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或许地下城的每一个女人都有发言权——她们生活于安宁的环境,却不具备独立的人格,只是延续文明火种的工具。
  也许会有人觉得,和失去生命相比,安宁且麻木的活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可末世下的生存本就是一场围城,地下的人想出来,地上的人想进去。
  他们的苦难并不互通。
  桑觉歪了下头,垂下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们终究没有看到海。
  桑觉也想看海,也许是因为曾经某个人说过,他可以替他去看看。
  可是他们停在了半途,暖红的篝火架在三人中间,桑觉吃着烤熟的怪物肉,伊芙琳与姫枍沉默相对。
  “你撑不到半年了,是吗?”伊芙琳轻声问。
  “嗯。”姫枍道,“二号裂缝出事后,基因的躁动加剧了很多。”
  桑觉从几天前刚碰面就发现了,姫枍命不久矣,濒临失序——或许这才是她脱离反叛者组织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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