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车内除桑觉和霍延己以外,还有被五花大绑的总督,水鸣,以及一名做记录的监管官。
看这架势,是要在车上审问总督。
他们看见上车的霍延己只穿了白衬衫,都不由愣了一下:“……长官。”
不论和普通人还是和畸变者比较,霍延己的身段都极其优越,颀长挺拔,拥有力量的同时也不失美感,宽肩窄腰,弯腰时给人一种蛰伏的猎豹的感觉。
霍延己示意他们不用起身,领着桑觉坐下。
他按了下耳麦:“出发。”
泥路颠簸,不过早都习惯了坐在车内磕磕碰碰的感觉。
霍延己看着对面的总督,淡道:“说说吧。”
总督恹恹抬眸:“说什么?”
霍延己发出一声很浅的嗤笑:“利昂来要人的时候,不是怕得都要尿裤子了?”
总督眼皮颤了颤,默不作声。
“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霍延己道,“我和霍将眠身上流着同样的基因与血脉,受着同样的教育长大,连从军经历都相差无几,你觉得闭嘴不言会让你在我这受得苦比他那少点吗?”
做记录的监管官默默把“霍将眠”三个字改成了“霍将眠上将”。
长官叛逆,下面的人可不能跟着叛逆。
总督还有余力嘲讽:“是吗,那怎么他接受了污染基因,你却没有——啊啊!!!”
监管官抬头看了眼,霍延己从始至终都没动手——是他旁边的桑觉一脚踹向了总督的膝盖。
好的,应该不用记录。
监管官默默低头,他只需要记录审问过程中的双方对话。
桑觉拧眉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你乖乖回答。”
他还想在车上睡一觉呢,肚子也饿了,但在审讯的时候吃东西总感觉不太好。
总督疼得骂娘:“日!我他妈管你喜不喜欢!”
这他妈哪来的小变态!?
霍延己取出别在腿上的长匕首,把玩了会儿,道:“和霍将眠相比,我折磨人的方式可能要简单粗暴点。
“你身上拢共二十根指头,而我有一把锋利的匕首,以及最好的止血药。”
总督脸色一白,缓缓抬头:“我现在告诉你人质和名单的事,万一回到城里你就把我送给霍……霍将眠了怎么办?”
“有道理。”霍延己靠这车厢,“不如你先说说,这些年你跟霍将眠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只要一提过去的经历,总督就会止不住地发抖。
一直没作声的水鸣都开始好奇了,霍上将都对总督做了什么,才把曾经那个叱咤风云的通缉犯变成了这个样子?
十几年前,总督可是废墟嚣张至极的反叛者头目,他领着将近两千号人,是主城极为头痛的反叛者,死在他手里的人数不甚数。
直到那次不甚被一位年轻的少校围捕,意外闯进了现在这个社区。
于是他带着剩下的人驻扎下来,没想到安稳没两年,一次在外‘打猎’的时候,又被那个少校逮住了。
这次对方亲手把他押进了牢里,那时候他才发现这名少校靠着打击掉他大本营、并亲手抓到他的功劳连晋两级,成了主城最年轻的上校。
好在总督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在牢里有点路子,三年后成功逃了出去。
但回到社区之后,发现这里不仅戾气尽散,大家还都变得安居乐业起来,养起家禽,种起地,甚至很久没有出去‘打猎’过了。
不仅如此,一个男人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了新的首领。
鸠占鹊巢,太可笑了。
桑觉突然道:“阿芹说,你杀了他。”
霍延己问:“怎么杀的?”
总督低下头,膝盖一直隐隐作痛:“再强的畸变者也不过是一颗子弹的事。”
“是么?”霍延己垂眸。
“他骗人。”桑觉扯扯霍延己的衣角,小声道。
他嗅到总督身上的不稳定气息,是在说谎。
穿着白衬衫的霍延己扬起长匕首,水鸣适时地帮忙掰开总督的一根手指。
霍延己冷冷道:“虽然我不太喜欢弄脏白色的东西……但可以为你破例一次。”
旁边的监管官无声叹气,这句要不要记录呢?记录感觉不太好,不记录又有点语序不通,等会儿总督突然坦白了也很奇怪。
僵持半晌,总督还是妥协了,但却提起另外一件事:“我刚坐牢的那一年,主城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们应该都知道啊。”
只有桑觉云里雾里,但看其他人的反应,好像确实知道。
“那段时间,我的牢房隔壁牢房狱卒送饭的全都在讨论这个事——”总督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全民审判。”
桑觉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好奇地抬头。
“以至于那会儿,我对这位被全民审判最终放逐的对象,比对抓住我的霍将眠上校还深刻。”
“他叫薄青。听着很像薄情呢,可惜人不如名。”
这颗星球的天气着实不太稳定,晴了没两天,又开始下雨了。
噼里啪啦的雨点配合着装甲车车的颠簸起伏,奏起了一曲低沉嘶哑的悲乐。
“霍中将一定记得这个名字吧?他可是在你之前被誉为最可能成为监管者最高执行官的普通人。”
总督一句接着一句:“薄青还在的话,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地身兼两职了。”
像是提及到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车厢内一时无人说话,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只有外面的磅礴大雨,孜孜不倦地砸向车顶。
总督舔了舔干涩裂皮的嘴唇,讥讽地说:“寸土寸金的主城都能为我这样穷凶极恶的人腾出一间牢房,却容不下他一个薄青啊。”
第31章 秘密
【007日记十三】
【尝试检索关键词‘全民审判’, 检索结果为零。
但意外捕捉到一则名为《黎明》的已销毁机密文件,正在尝试数据恢复。】
·
经过一段死寂的沉默,车厢内才响起霍延己冷冽的声音:“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总督往后一靠, 突然浑身就松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逃狱后绝对不会再回到社区。
“你说巧不巧?被主城放逐的薄青竟然闯进了我的地盘, 感染孢子后不仅没死,还成了那千分之一幸运儿,帮我建立起了社区。”
水鸣皱眉道:“菌类污染基因的畸变者都很强,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总督嗤嗤地笑了起来,前仰后合。
“本来杀他只是一颗子弹就能解决的事,可谁让他是害我坐牢三年的霍将眠的爱人, 是被全民审判的放逐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总督笑得停不下来:“都是福报,都是福报啊哈哈哈哈哈……”
他疯了一样地笑,试图盖住眼底的恐惧。
桑觉心里挠痒似的,这些人讲话都只讲一半,至于为什么出现全民审判,审判具体过程都不说。
可恶。
好想再踹总督一脚。
发现薄青竟然是那个放逐者之后,总督自然不想他死得太痛快。
菌类畸变者确实强大, 可散在空气里的孢子是无差别攻击啊……需要经过系统性训练才可能控制。
“我只不过绑了几个社区里的人在身边,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总督嗤笑了声, 低下头,许久之后才言简意赅道:“我上了他……然后告诉他, 我绑来的这几个让他不得不妥协的几位‘无辜’居民, 曾经可都是上好的‘猎手’。”
杀人诛心。
霍延己捋着手套,淡淡地问:“你没杀他?”
“你知道的吧?有那种专门用来镇定畸变者的抑制剂, 我关了他一段时间。”
总督闭上眼睛,像个反复无常的精神病, 身体又开始颤抖:“他是自杀的……在霍将眠找来的那天晚上,死了。”
年少轻狂、惊才绝艳的青年在被所有人背叛后,也许是承受不住了,也许是对这个坍塌的世界彻底失望,自杀了。
但其实他再晚一分钟,就会等到找来的霍将眠。
总督永远都记得那晚的霍将眠,面无表情地看着薄青的尸体,甚至沾了一点薄青的血,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唇。
而总督还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身后疯狂挑衅:“要不是你害我进去蹲了三年,我其实可以给他一个痛快。”
……
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拳头重重砸在总督的脸上,霍延己挂起了和霍将眠极为类似的笑意,眼底却一片冰冷。
他掐住总督的脖子,猛得砸向身后的车厢,一下,两下,坚硬的铁皮都被砸出了凹陷的窟窿,鲜血顺势流下,浸湿了头发。
总督发出一声声间断的、连不成线的哀嚎。
没人阻止,也没人敢阻止。
如霍延己所说,他折磨人的方式要比霍将眠简单粗暴得多。
总督的手被绑在身后,无力反抗,后脑鲜红一片,顺着车厢滑落。
但还没结束。
霍延己扯开他膝盖的纱布,残忍地戳进伤口,狠狠摁压搅弄。
“啊啊啊啊啊!!!”总督扬长脖子,全身上下青筋毕露,哀嚎不止。
桑觉第一次见这样的霍延己,呆了呆。
霍延己松开总督,回首看到桑觉的视线,喉结滚动了下。
他按下耳边的通讯器:“停车!”
车队缓缓停下,听到前车动静的科林探出车厢:“长官,怎么了?”
“让医生来这辆车。”霍延己淋着雨,衬衫被打得透湿,他摘掉手套,朝坐着的桑觉伸手,“下来。”
桑觉一怔:“做什么?”
霍延己淡道:“不是很喜欢和科林说话?去他车上。”
一头雾水的科林心脏狂跳,卧槽!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人间修罗场?长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桑觉抿了下唇:“我也没有很喜欢,他还不是我的朋友呢。”
科林:“……??”
桑觉小声问:“我可以拒绝吗?”
“桑觉。”霍延己混着雨声道,“不可以。”
虽然是和平日一样的冷淡音调,但桑觉能感觉到霍延己很不愉快,浑身散着一股低气压,正在强行克制。
人都是有情绪的……即便是平淡如水的己己。
“好叭。等你不生气了,记得把我接回来。”
霍延己接过驾驶员递来的背包和伞,他撑开伞,带着桑觉上到后车,并把背包递给桑觉:“里面有水和食物,困了就睡一会儿。”
“好哦。”桑觉上了车,想了想又抓住霍延己的衣角,说,“不要因为臭东西说的话生气,他不值得。”
“……好。”
车队再次行驶,森林与城市交界的道路上,雨珠砸向肃穆整齐的车队,除了时不时连暴雨都无法遮挡的惨叫,一点人声也不见。
细腻的粉末撒向血流不止的伤口,总督仿佛也淋了雨一般,浑身汗湿,脸色惨白。
医生说:“长官,手指和后脑的血都止住了,不过头骨骨裂了。”
霍延己凉凉道:“死不了。”
旁边的监管官眼观鼻鼻观心,他的笔已经停下好一会儿了。
向来一丝不苟的霍延己扯开一粒衬衫扣子,示意道:“继续。”
总督嗫喏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那天晚上,他带走了薄青的尸体……也带走了我。”
噩梦从这一刻开始。
霍将眠为他打造了一间专属监牢,用开水淋毁了他的半边身体,除了他露在外面的这班长可怖的脸,还有他的身体……和代表尊严的某处。
不是一次两次,是关在那里的每一天。
他被铐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只能向狗一样趴在地上活着,吃着喂给畜生的食物。
但一到濒死,就会来医生给他治疗,让他保持理智。
“后来怎么逃出来的?”
“逃?怎么可能逃得掉?”总督癫笑着,“是霍将眠放的我啊,是他放的我啊!!”
折磨一个人最好的手段不是把他关在黑暗里一辈子,而是折磨到他毫无希望了,再放出去让他见一见阳光,等他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再抓住他,继续磨灭他心里的希望。